第194章 魏忌,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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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是凝滯的鉛灰色。

  雖然是正午,日光卻稀薄如煙。

  在天與地之間,在聳立著白楊樹的平原,在枯草和蟄蟲之上,飛奔的馬匹揚起塵土,飄揚的旌旗劃破空氣,震耳欲聾的鼓聲穿破雲霄。

  姜禾一馬當先,蒙恬與她保持著半個馬身的距離。

  這是身為臣子的敬畏,也是準備保護的決心。

  在他們身後,是驍勇善戰的將士。

  為求快,蒙恬挑選出的都是雍軍中的精銳。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一百里而已。

  但姜禾覺得這一百里,好遠。

  她曾經後悔過沒有學醫,現在她又後悔,沒有學習劍術。

  可日子滾滾向前,到用時發覺不會,已經來不及了。

  她可以不去的。

  但她不放心。

  就算成為雍軍的累贅,她也要親眼看著楚軍被全殲。

  在顛簸的馬背上,姜禾下意識從衣袖中取出袖弩。

  這是魏忌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她要把這十根弩箭,釘入敵軍身體。

  大梁城高聳的城牆已經隱隱在望,姜禾俯下身,像一名雍國的尋常將士,衝出軍陣。

  姜賁和魏子佩一直護著城外百姓向北逃去。

  好在楚軍的目標是城池,只有約百多人向他們追來。

  那就殺。

  你有貪慾,我有利劍。

  「該死!」

  姜賁每一次出擊,都是帶著罵聲的。

  他在謾罵的間隙喘著氣,掩飾自己傷口迸裂、體力不支的真相。

  齊國男兒從不露怯,也從不怕死。

  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像條漢子。

  姜賁砍到利劍被敵軍的兵器擊出鋸齒。

  那就搶敵人的刀來用。

  寧死,不退。

  相比姜賁的近身攻擊,魏子佩一直是遠攻。

  她有一張弓,許多箭,和雖然比兄長差,卻足夠護一時安全的箭術。

  楚軍衝過來,先要迎擊魏子佩射出的箭。

  箭如流星穿透甲冑,只有那些僥倖逃過的,才有資格和姜賁廝殺。

  而姜賁身後,那些百姓已經自動把老人和孩子護在中間。

  男人們拿起柴刀、棍子,甚至是石頭,協助姜賁迎敵。

  是搏命的時候了。

  你死我活。

  他們見過那些沒跟上隊伍的人是如何死的。

  被搶奪走財物,再被亂刀砍死。而若不幸是女人,便會被拖到荒草叢中……

  慘不忍睹。

  他們知道眼前護佑他們安全的人是誰。

  公主子佩。

  雖然出嫁,卻仍然護著魏國百姓的公主殿下。

  齊國姜賁。

  雖可置身事外,卻與魏國百姓同進退的齊國公子。

  與君同袍,與有榮焉。

  可他們,還是太弱了。

  姜賁戰到大腦一片空白,戰到雙臂失去知覺,戰到額頭流淌的鮮血模糊視線,戰到從戰馬上跌下來。

  他聽到悲傷的呼聲,感覺有人擁住了他。

  「姜賁……」

  是他的妻子在喚他。

  「快逃……」

  姜賁的聲音幾不可聞。

  「才不!」魏子佩把他放下,拿起他的刀,護在他身前。

  「我不會丟下你。」

  她不會的。

  他為她身陷戰場。

  她就要護著他。

  即便他死了,也護著他的屍體不被凌辱。

  姜賁勉強睜開眼睛。

  他的妻子已經丟開弓箭,揮動大刀的動作雖然不太熟練,卻也勇猛異常。


  那些楚軍並不急著進攻。

  他們嬉笑著,逗弄著,嘲諷魏國的公主狼狽至此。

  而魏子佩話不多說舉刀便砍,濺起的鮮血令敵人慌亂一瞬。

  士可殺,不可辱。

  姜賁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已沒有半點力氣。

  先前為了進城受的傷,還未痊癒。今日又添新傷,體力耗盡,血也快流盡了吧。

  真沒用啊。

  他聽到有迅疾的馬蹄聲從遠處奔來,是更多的楚軍要來了嗎?

  那就死在此處,光榮地……

  龍陽君覺得,割韭菜很沒意思。

  他的劍很鋒利,劍法卓絕,竟然用來砍殺這些技法拙劣的武人。

  簡直是暴殄天物。

  所以從一開始,龍陽君的目標就很明確。

  他要捉住對方的將軍,問對方是如何突破防線,跑到這裡燒殺搶掠的。

  於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很難。

  當龍陽君在城門關閉前縱馬而出,卻發現要殺掉對方的將軍,就要穿過千軍萬馬。

  所以還是得割韭菜。

  在混亂中,他看到楚國的將軍在組織兵力圍攻城牆。

  而龍陽君面前的楚軍小卒,似乎怎麼都殺不完。

  終於,累到不耐煩的龍陽君抓住一名楚軍問:「你們是怎麼來的?」

  那楚軍戰戰兢兢,沒有回答,被龍陽君一劍抹開脖子,丟到一邊。

  「你們是怎麼來的?」

  「怎麼來的?」

  「你們,怎麼來的?」

  終於,在問了幾十句後,有人顫慄著回答:「我們有通行的令牌。」

  「什麼令牌。」

  「魏王圉的令牌。」

  龍陽君只覺得眼前一黑,握劍的手第一次顫抖。

  「魏圉?」

  「是,」那楚國副將因為害怕,瞪大著眼睛道,「他怕英大人奪走,把令牌吞進了肚子裡。」

  「英大人,」龍陽君似乎只聽到了這個名字,「英季。」

  作為常常出使六國的使節,龍陽君認得幾乎所有朝臣。

  「是。」楚國副將倒是不為朝臣遮掩,「英大人不在這裡。」

  龍陽君卻仍然沒有放過他。在淒冷的微風中,他問道:「魏圉把令牌吞了,你們,怎麼得到的。」

  聰明如他,竟然還需要問一句,確認一句。

  似乎只有親耳聽到,他才能相信。

  相信那一年,同他在街巷相遇,在他一文不名時賞識他的君王,不在了。

  「當然是……」楚國副將大喊道,「剖開肚子!」

  趁著龍陽君剎那的愣神,楚國副將掙脫開束縛迅速逃走。可是只跑了幾步,一支從遠處射來的短箭飛來,釘入他的後背。

  龍陽君仍然直直地站著,他手中仍然握著自己的劍。

  摔倒在地前,楚國副將轉頭向西看去。

  那裡,無邊無際的雍軍潮水般湧來。

  最前面的馬上,剛剛射出袖弩的女子眼神銳利、紫衣翻飛。

  雍軍趕到時,遠遠便見數十架繩梯被釘在城牆上,但城門並未打開。

  蜂擁而上的楚軍順著繩梯爬上城牆,不知道在那裡遇到了怎樣的阻擋,會讓他們去了那麼多人,依舊無法打開城門。

  「雍國將士聽令!」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戰場響起,「砍殺楚軍!保護百姓!」

  「砍殺楚軍!保護百姓!」

  蒙恬大聲附和,把姜禾的命令傳到更遠處。

  「砍殺楚軍!保護百姓!」

  將士山呼海嘯衝上前去。

  雍軍和楚軍撞在一起,他們的兵刃撞在一起,血與肉也撞在一起。

  這是殺人奪命的修羅場,這是不存悲憫的生死地,這是流血漂櫓的絕命處。

  「殺!」

  「殺!!」


  當雍軍掃淨城下楚軍,終於能叩響城門時,姜禾翻身下馬。

  「開門!」蒙恬道,「我們雍軍,今日不殺魏軍。」

  無人應聲。

  「開門!」姜禾道,「我們雍國人,不殺大梁百姓。」

  「咯吱——」

  城門後傳來拉開鎖閂的聲音,卻無人開門。

  因為匆忙,大梁城門並未按照迎敵的規格鎖牢。但既然打開鎖閂,為何卻不開門?

  姜禾擡手示意,十多名士兵上前,推開了已經搖搖欲墜的城門。

  門內只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他的懷裡,抱著一隻母雞。

  那孩子看著走進門洞的姜禾,向後退去。

  「守門的人呢?」姜禾問道。

  孩子指了指頭頂,那是城牆上寬闊的步道,隱約可聽見廝殺的聲音傳來。

  「我爹在上面,」他語無倫次道,「公子喊大家守城,公子也在上面。」

  公子!

  姜禾拔腿越過孩子,向通往城牆的台階跑去。

  腳下都是屍體。

  有楚軍的,有魏軍的,但更多的是尋常的大梁百姓。

  他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當敵人要侵略國土,他們手裡就算只有一根棍子,也會上陣殺敵。

  只為了,身後的家園。

  只為了,城下的孩子。

  姜禾帶著雍軍衝上城牆,看到與楚軍死戰的魏忌。

  他只有自己,他的戰友已經盡數死去。

  他守著通往城下的道路。

  他站在那裡,像白楊,像巨石,像豐碑。

  聽到身後雍軍的聲音,魏忌稍稍放下心。

  他手中長劍翻飛,再一次刺向面前的楚國將軍。

  那將軍的身上有許多傷口,但更多的傷口,在魏忌身上。

  白衣染紅,碎發飄飛。

  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可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

  那楚國將軍仗著人多勢眾。

  他要殺死魏忌。

  殺了七國最有名的公子,他將被封官加爵,名揚四海。

  可魏忌清冷的劍一次次揮過,像凜冽的北風,像巡遊的巨龍。

  終於,那劍刺入楚國將軍的胸部,而楚國將軍的刀,也遲了一步,穿透魏忌的肚腹。

  姜禾的耳邊全是聲音。

  楚軍的聲音,雍軍的聲音,還有什麼似乎很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的耳邊又已經沒有任何聲音。

  她看到那楚國將軍倒下,卻在最後一瞬間推了一把刀。

  魏忌站在破爛的城牆垛口旁,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直到這時,他才看到了她。

  「小禾……」

  姜禾看到他的口型,卻聽不到聲音。

  她跑上前去,抓住了魏忌的手。

  不要!

  像是有什麼魔鬼,把他們雙雙帶下城牆。

  而姜禾身後,是撕心裂肺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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