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再不需要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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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他啊。

  姜禾心想,他就是那個探聽到自己給魏忌寫信,連忙上報趙政說要攔截,結果被李溫舟打了一頓的小徒弟。

  趙高中等個頭,窄腰薄肩,恭順地跪著時,給人一種忠實可靠的感覺。

  當他擡頭說話,清亮的眼睛、微塌的鼻樑、厚嘴唇,和顴骨略高的臉又一瞬間生動起來,聲音謙卑,語氣寬和,讓人想要信任。

  在宮中做事的內侍,只要能沾上邊的,許多都喚李溫舟「師父」。

  趙高能做到被推薦去諫議殿侍駕,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若知錯能改,也是可塑之才。

  「你去忙吧。」姜禾頷首道。

  趙高應諾,起身後退好幾步,才小心翼翼離去。

  奴婢們的衣袖很短,姜禾注意到他的手腕處有一道紅痕。

  這麼多天還未褪去,可見李溫舟懲戒得嚴厲。

  希望趙高能記住自己的本分,好好做事。

  魏軍在邯鄲城以南遭遇雍軍偷襲後半個月,已經傷亡兩萬多人。王翦似乎並不急著把魏軍全殲,他很有耐性,像吞噬月亮的天狗,一塊一塊,啃下魏軍。

  魏國主將芒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半個月以來,他已經往京都洛陽發去三十餘封催促支援的書信。

  然而回音寥寥,且都是說還未探清敵軍人數,魏軍應該振作士氣,頑強抵抗。

  「切勿畏戰,更勿驕縱。」

  這不是廢話嗎?

  面對王翦,誰能驕縱得起來?

  芒卯著急上火,滿嘴都是水泡。

  他感覺自己像是王翦碗裡的一塊肉,對方什麼時候吃,全憑心情。

  芒卯不知道的是,王翦其實也不好過。

  攻下趙國後,趙國原來的地方,設立了邯鄲郡。

  既然設郡,就要派兵駐守邊境,提防西北的匈奴和東邊的燕國趁亂生事。

  除了趙國原先歸降的部隊被整編,雍國攻趙的部隊,也留下來五萬人鎮守。

  王翦此時的兵力,便是這五萬人。

  以五萬兵馬,對魏國二十五萬,且要屢戰屢勝,簡直是舉步維艱。

  饒是王翦戰無不勝,這一回也覺得很困難。

  離開雍國前往魏國前,他曾經見過王后一面。

  王后正同陛下在下棋,見到王翦,他們二人雙雙起身。

  「此去辛苦,將軍一路保重。」

  陛下不常安撫體恤,這話是王后說的。

  王翦倒不覺得辛苦,他施禮道:「微臣願在南境直面魏軍,千軍萬馬為陛下開疆拓土。卻不願意在北境,以權謀之術與魏軍拉扯。」

  王后笑了。

  她清亮的眼眸如同藏著山河,柔聲道:「將軍打掉趙國,也用了權謀之術啊。之前說好的,要用最少的傷亡拿掉魏國,將軍身上的擔子不輕。」

  「是這樣,」國君也道,「王卿雖然在北境,卻比在南境的蒙卿,更兇險,也更加是成敗的關鍵。」

  聽到自己是成敗的關鍵,王翦心有疑竇。

  魏國會中計嗎?

  會因為他,因為這幾場他刻意避開魏國主力,打了勝仗的戰爭,就把黃河南邊的魏軍調到北境支援嗎?

  有公子魏忌在,他覺得很沒有把握。

  公子魏忌的日常,是聽門客們辯議,聽魏圉和龍陽君爭吵。

  而且因為魏圉回來,新王魏假為了表明孝道,把璽印親自送到魏圉面前,磕頭退下後藏了起來。

  聽說是藏到了老太后宮裡。

  但是魏忌親自去問,老太后卻護著說沒有見。

  她疼愛孫子,更疼愛兒子。

  如今雍國已同魏國開戰,老太后以為,魏圉可以繼續做魏國的王。

  魏忌明白老太后對兄長的袒護,畢竟魏圉才是她親生的孩子。

  但是魏假的離去帶給魏忌最大的麻煩,是璽印。

  璽印在魏圉手裡,調兵的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雖然軍中都知道,陛下的印璽和魏忌的信物並在一起,才能調動大軍。

  但魏忌總覺得不妥。

  一開始數千門客里,有多半是支持不要回援北境的。但是這幾日,他們已經改了風向。

  更多的人,聽到傷亡數字一次次報來,都擔心丟失北境土地,轉而要求調派兵馬渡河回援了。

  有一個芒卯帳下的小將軍,是門客之一的兒子。

  前幾日,在王翦的一次突襲中,這個小將軍為國戰死。

  白髮人送黑髮人,門客聽到消息,當場就哭暈過去,全然沒有了往日立誓要為國捐軀的豪邁。

  這件事一出,殘存的一些支持魏忌主張的,也紛紛倒戈。

  但魏忌仍然固守己見,認為絕不可把黃河以南兵力調走。

  好在龍陽君是支持他的。

  「寡人以為,芒卯這半個多月屢戰屢敗,都是兵馬過少的原因。若你二人頑固不化,等我大魏這二十五萬兵馬被雍國蠶食,黃河以南也不必守了!」

  因為手中要調遣兵馬的文書被魏忌擋下,魏圉怒髮衝冠。

  「陛下到底是為了黃河北地的士兵,」龍陽君涼涼地笑了,「還是為了你那行宮呢?」

  行宮就在黃河以北。

  魏圉自從退位後前往行宮居住,亭台樓閣修了不少。聽說還引出湯泉。

  龍陽君每每想起,就覺得齒冷。

  虧他還在洛陽城,為了魏氏一族的江山殫精竭慮。

  魏圉聽到龍陽君這麼說,頓時火大:「你還沒有撒夠氣嗎?琅珺都死了。」

  「微臣只是傷心罷了。」他擡起衣袖道,「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當初再好,如今也厭棄了。」

  「還不是當初那姜氏苦苦相逼,」魏圉道,「寡人與他們,都是假的。你沒有看出來嗎,那琅珺,也是用劍的,他用劍的樣子,多像你啊。」

  龍陽君也妥協道:「微臣知錯,臣再給陛下尋些漂亮的吧。」

  魏忌退後一步,再退一步,索性扭頭轉身出去。

  他的身後,宮婢把厚重的殿門關閉,遮擋住裡面的春光無限。

  夜色已深,魏忌總算忙完一切睡下。

  今日過完了。

  拖過今日,距離雍國暴露真實意圖的時間又近一日。

  雍國號稱五十萬大軍從邯鄲郡襲擊魏國,而打仗的樣子又不太像帶著那麼多兵馬。

  雖然王翦屢戰屢勝,但魏忌從芒卯的軍情邸報中,發現這打仗的路數,不太像王翦從前的樣子。

  一個人的行動規律,一旦養成很難更改。

  故而要麼是王翦重新活了一回,要麼是他的兵馬根本不像宣稱的那麼多。

  雍國的主力到底在哪裡?

  既然芒卯查不出來,魏忌便派了十名門客前往北境,親自去查。

  他們都是擅長刺探軍情的。

  魏忌很有耐心。

  「小禾……」睡意襲來前,他的目光停留在擺動的帳幔上。

  那裡垂掛著一排瑩亮的珍珠。

  「你我棋逢對手,這一次,我來贏給你看。」

  公子府陷入安靜。

  魏忌就寢的寢殿熄滅了蠟燭,護衛抖擻精神換防值守,再往外去,議事的大殿裡,還有一位門客沒有離開。

  聽說公子睡了,他有些依依不捨。

  「有個事情想同公子談談呢。」

  「請先生明日再來。」

  婢女低頭施禮,雖未明說,卻是在催促的意思。

  她還等著門客離開,好打掃乾淨大殿。

  門客無奈之下點頭,離開時,他的手從白天焚香的銅鼎上掠過,丟下一塊香料。

  楚國的香料。

  此時雍國王宮中,國君和王后也剛剛就寢。

  「阿謙今日說話了。」

  姜禾依偎在趙政懷裡,手指輕輕在他的身上彈動,笑道。

  「說了什麼?」趙政立刻丟下竹簡,向她看過來。


  「說……」姜禾轉過身去,「不告訴你。」

  趙政笑著俯身,扳回她的肩膀。

  「快說,不然孤要懲治你了。」

  他修長的手指撓著姜禾,逗得她笑起來。

  「他喚『母娘』,厲害吧?」

  「孤的兒子,自然厲害。」趙政輕聲嘆息道,「希望他快些長大,孤送長刀給他,帶他打仗。」

  「不,」姜禾搖頭道,「我希望他長大後,再不需要打仗。」

  再不需要打仗。

  這是他們共同的心愿。

  「魏國那邊,還沒有動靜。」趙政想到了什麼,聲音忽然沉了些。

  「不急,」姜禾道,「有王將軍在,臣妾很放心。」

  距離此處近千里,夜色之下,魏忌派去的門客正星夜兼程靠近戰場。

  王翦有多少兵馬。

  能瞞住芒卯,瞞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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