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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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傍晚,夫妻倆聽說了假穩婆的事。

  魏子佩正在為姜賁整理回齊國要帶的衣服,她的手放在一團銀狐毛上,遲遲沒有動作。

  「說是殺了穩婆林氏全家,自己冒充進了宮。結果被宗郡識破,洗去妝容辨認出身份。」

  姜賁一面把打聽出的情況告訴魏子佩,一面留心她的神情。

  「然後呢?」魏子佩把銀狐圍領收起,聲音里聽不出情緒起伏。

  姜賁的眼中有一抹厲色。

  「妄圖殺死姐姐和小公子,這樣用心險惡,陛下怎麼會留?」

  不留,也就是殺了。

  趙國王后已經自盡。國君被俘,在被押解來到雍國的路上,病死了。年節前傳來消息,說是趙國公子逃往代州稱王,也已經被雍軍誅殺。

  如此說來,趙國王室幾近滅族。

  趙遇雪,也活不了了。

  可她其實,該喚魏子佩一聲姨母。

  避無可避,他們還是走到了這一天。

  走到了目睹親眷互相殘殺的一天。

  「我來問問你,」姜賁的神情有些侷促,欲言又止,片刻後還是問出了口,「有沒有什麼要為她做的事?」

  處死已不可避免。

  但姜賁如今身為衛尉軍代統領,畢竟有便宜行事的權力。

  「公子,」魏子佩如今已不常喚姜賁的姓名,她想了想,擡頭道,「勞煩你差人,幫忙安葬穩婆林氏一家吧。」

  竟然……

  姜賁點頭道:「好。」

  「還有……」魏子佩輕咬薄唇,嘆息道,「也勞煩公子,不要讓她的屍體在野外被犬畜吞食。把她……埋土裡。」

  她說完這話別過頭去,姜賁不知她是不是哭了。

  他想著還是去安撫一下,卻見魏子佩已經起身,把衣櫃裡略薄些的春衫取出來。

  「等咱們到齊國,天就暖和了吧。」

  她輕聲道,像是在未知路途的這一邊,小心占卜吉凶。

  「是。」姜賁道,「會暖和的。」

  屋外吹進來的風已經不那麼冷了,間或還有梅花的香氣。

  春天,快要來了。

  因為識破了趙遇雪的詭計,這幾日一直有恩賞送往王后出嫁前居住的小院子。

  「宗管事!」每次來人,看守院子的鄭靈就大呼小叫地喊宗郡出來,「又有賞賜!」

  賞的東西種類很多。

  金銀之物自然不少,但有時卻是做法複雜的湯羹蜜餞,或者是香氣怡人的隨身飾物。

  聽說是前往王宮覲見小公子的貴人們賞的。

  由於國君禁止他們進殿叨擾,他們便把禮物呈上,轉身在止陽宮偏殿閒坐敘話。每每提起生產那日的兇險,就會想到宗郡的好處。

  「這道菜好吃,再做一份賞給宗管事吧。」有人這麼說。

  「姐姐你這是借花獻佛了,這可是陛下御廚做的菜。」也有人逗趣著笑起來。

  要賞菜的立刻紅了臉,當場褪下金鐲子丟進食屜。

  「這個總是奴家的吧,把這個賞了!」

  貴人們笑得前仰後合,紛紛褪下些隨身的飾物也丟進去。

  「那怎麼能少得了奴家。」

  「還有我的。」

  「算我為了小公子謝他機警。」

  宮中許久沒有如此歡樂過,收到恩賞的宗郡也許久沒有這麼歡樂過。

  「喲!」

  鄭國的兒子鄭靈如今常常待在王后出嫁前的宅院裡。

  「又有好吃的。」他狼吞虎咽。

  這半年來,鄭靈長高了不少。有蘇渝管著學功夫,王后殿下親自教授兵法,他看起來越發沉穩。

  但是見到好吃的,還是露出孩子的本性。

  宗郡看著他眯眼笑道:「你吃完了過來,挑幾件首飾,往後送給小娘子。」

  鄭靈的臉通紅一片,旋即翻著白眼道:「我才不娶小娘子!」

  宗郡若有所悟地點頭:「娶小伙子也成。」

  鄭靈呆愣一瞬想明白,立刻對送恩賞回來的采菱訴苦起來。

  「宗管事欺負我!」

  采菱捂著嘴笑,幾乎撞到門柱上。

  「你們快別鬧了,」她正色道,「今日小公子洗三,我得把做好的虎頭鞋拿去。宗管事跟我一起吧。」

  鄭靈看向宗郡,露出羨慕的神情。

  「也不知道小公子好不好看,我都想看看了。」

  「等你背誦完十卷兵法,王后殿下或許會賞你見見。」采菱點著他的頭道。

  鄭靈哼了一聲,背過身子去。

  「我就……不去了。」宗郡卻拒絕了采菱的邀請。

  「我身上還不太舒服。」他說。

  采菱立刻擔憂起來。

  中毒是三日前的事,御醫已經為宗郡行過針,說體內沒有殘毒了。怎麼還會不舒服呢?

  不過從這一日起,宗郡就常常是不舒服的。

  「我不去了,今日頭暈。」

  「我不去了吧,家裡還有很多事。」

  「真的不能去,昨晚沒睡好,午後補個覺。」

  到後來采菱已經不再問,見到姜禾,也搖搖頭。

  「殿下,他不肯來。」

  姜禾一面拍撫小公子,一面頷首道:「本宮原想著要當面賞他,他如今不肯來,就等以後吧。」

  采菱垂頭道:「這麼多天,奴婢也想明白了,宗管事他是怕嚇到小公子。畢竟——」

  她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神情難過。

  畢竟宗郡現在容貌盡毀。

  鄭靈習完字,又給祖母帶了些零嘴,就興沖沖地走了。

  宅院裡除了一些僕役,便只剩下宗郡一人。

  他轉身回屋,走到衣櫃旁,打開木箱,拿出了那年在洛陽,他買的撥浪鼓。

  當然,以現在宗郡的財力,大可以再去買幾面新的,不過這面鼓很有意義。

  這是國君離開雍國潛入洛陽,在那裡對王后表白時,宗郡偷摸買的鼓。

  從那時起,他就希望有個小公子出生,他給小公子放風箏,帶著小公子遊戲玩耍了。

  感謝上蒼,終於有這一天。

  宗郡拿出一根布條,把鼓棒纏裹。

  纏得沒有稜角,也纏得握在手裡軟軟的。

  再等等吧。

  他心想。

  等公子年齡長些,膽子大些,自己再去覲見。

  小公子出生七日後,國君終於上朝聽政。

  但姜禾覺得,他比往日回宮的時辰,要早些。

  「好看嗎?」

  小公子已經不再像剛出生時那般皺巴巴的,姜禾覺得圓潤了些,便這麼問趙政。

  「沒有阿禾好看。」

  他這麼回答,卻俯身親吻孩子濃密的胎髮。

  姜禾擡起手臂牽住他的衣領,把他往自己身邊拉近些。

  「陛下,」她輕聲道,「臣妾覺得你跟往日不太一樣,每次臣妾小憩後醒來,怎麼都感覺你在注視著我呢?」

  趙政低頭,綿軟的唇落在她光潔的耳垂旁,聲音莫名有些軟:「孤那日看你生產,很害怕。」

  原來每日盯著自己,是太怕了嗎?

  姜禾鬆開趙政的衣領。

  他看著她,眼中光芒涌動,像春日冰層融化的大河。

  「她們說胎位不正,說性命攸關,說穩婆急症,又說把備用的喚來,」趙政握住姜禾的手,「那一刻,有一瞬間,孤竟恨透了自己。」

  姜禾抿唇笑了:「哪有那麼兇險?」

  「孤恨透了自己,」他沉沉道,「若你因此——」

  趙政說不下去,他眼中一抹痛色凝聚,人也似乎被抽走了力氣,似乎為了跟那個可能的悲劇做鬥爭,耗損了太多心力。

  「不要再生了,」他道,「孤受不住。」

  一滴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這距離生產已經有好幾日的安穩時刻,他終於鬆弛下來,心有餘悸地落淚。

  「好了。」姜禾微微起身,擁住眼前的男人。

  「臣妾再給陛下選些良人,讓她們來生……」

  然而姜禾的話還沒有說完,檀口已經被趙政火熱的唇封住。

  「你敢!」他的聲音在唇齒間輕輕摩擦著,君臨天下的威勢,令姜禾也不得不乖巧妥協。

  屋內燃著獸金炭,沒有青煙,只有些淡淡的松枝清香。

  紅木桌案上有兩樽造型雅致的銀酒鼎,酒水緩緩傾入,持壺的人姿容俊逸。

  「公子。」紫衣的龍陽君自殿門外入,跪坐在紅木桌案對面。

  剛剛斟酒的魏忌卻沒有把酒鼎遞給他。

  魏忌雙手各持一樽酒鼎,輕輕相碰,慢慢飲下。

  似乎虛空中有另一個人,在與他對飲,與他應和。

  「在賀喜什麼嗎?」

  龍陽君明知故問。

  魏忌這時才把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

  「本公子兄長那裡,你近日去過嗎?」魏忌問道。

  自從魏王魏圉被姜禾逼迫退位,就一直住在黃河邊的行宮。

  「年節前去過,」龍陽君不屑地笑笑,「他新養了不少寵兒,一個比一個丑。」

  這些事,魏忌沒有心情知道。

  「告訴我兄長,」他淡淡道,「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

  姜禾已經安然生產,雍國的大軍,不會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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