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陪產的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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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這兩日。」

  御醫屏氣懾息,語氣里透著小心謹慎。

  「然後呢?」趙政擡眼,看向跪坐在最後面的兩位穩婆。

  即便她們在宗正府做事,王族親貴的生產都有協助,趙政也是第一次見到。

  年紀大些的穩婆劉氏看起來沉著冷靜些,她叩頭道:「回稟陛下,王后殿下接下來會腹痛一日,遭受初產的煎熬,這之後小公子就能呱呱墜地、母子平安了。」

  她的話滴水不漏又讓人安心。

  但趙政依舊緊蹙眉頭。

  「從此刻起,」他肅冷道,「爾等不准再走出止陽宮半步,違者以瀆職罪論處。」

  「諾。」

  殿內眾人齊齊應聲,郎中令軍聞言立刻把止陽宮團團圍護。

  「哀家也進不得?」

  太后姬蠻被擋在止陽宮外,又著急,又不便發怒。

  把守止陽宮的郎中令軍單膝跪地,施禮道:「這是陛下的吩咐。」

  透過止陽宮打開的正門,太后見裡面無論內侍還是宮婢,都一副行色匆匆神情忐忑的樣子,頓時更加擔憂。

  「你們去問陛下,為何不讓哀家進?」如此緊要關頭,太后也顧不得說出的話是否體面。

  「陛下是擔憂太后殿下被血光衝撞。」郎中令軍小心解釋著,太后身後服侍的嬤嬤也扶住太后的胳膊。

  「殿下,」她勸道,「陛下這是孝順您呢。咱們就回達政宮,等好信兒吧。」

  嬤嬤這邊勸著太后離開,那邊便見一個男人快步走來。

  他面容醜陋,行走起來還有些跛腳。然而他只在宮門口略點頭,郎中令軍便側讓開身子,准他進去了。

  原本要離開的太后看向那男子的背影,緊皺的眉頭轉向郎中令軍,等一個解釋。

  「那位是宗管事,」郎中令軍道,「王后殿下特許的。」

  管事能進,她卻不能進了?

  太后又驚又氣,然後忽然想到宗管事便是之前看守國君私庫、辨別毒藥的宗郡,卻又說不出話來。

  真慘啊。

  她想起剛剛那張完全辨認不出的臉,心中慌亂。

  罷了,自己表達一下關心,做做樣子就好。向來生產之處便是是非之地,還是離遠點吧。

  太后假咳幾聲,在嬤嬤的攙扶下,螓首微擡步入轎輦,施施然走了。

  「還是很難受嗎?」

  趙政這兩日免掉朝事,就陪在姜禾身邊。

  「疼。」姜禾道,「一陣一陣地疼,像被人揪著皮膚,又破開骨骼。」

  她的眉頭從未像今日這般擰出數道淺淺的溝壑,鬢間滲出的汗珠只需輕輕一抹,便濕透了絲帕。

  「忍著些。」

  趙政的手握得更緊,俯身下去,當著宮婢和穩婆的面親吻姜禾的眉眼。

  「陛下,」姜禾在疼痛來臨的間隙推了推他,「你出去吧,免得被血光衝撞。」

  「不急,」趙政安撫她道,「穩婆說你是頭胎,還要很久才會生。」

  想到此處,他轉頭對肅立在殿內的穩婆道:「你們先回偏殿歇足精神,候在這裡五個時辰了,別等王后真要生時,反而沒了力氣。」

  穩婆跪地施禮後退出,強打精神回到為她們準備的屋子。

  桌案上已經擺滿了飯菜。

  她二人相對而坐,略年輕些的穩婆張氏忽然道:「姐姐吃什麼好東西呢?」

  「徒弟孝順的,」劉氏把隨身帶來的小包袱打開,遞過去一個梅花糕,「你也嘗嘗。這是奴家故鄉的味道,自小吃慣了的。」

  張氏擺手道:「謝姐姐賞賜,不過奴家吃不慣甜的。」

  劉氏笑眯眯飲一口茶,一面吃下梅花糕,一面小幅度扭動肩膀和髖部,緩解這一日的疲勞。

  「稍微吃些就去伺候著吧,」她低聲道,「看王后殿下疼痛的陣勢,也快了。」

  疼痛在後腰,又在腹部,或者在全身。

  姜禾覺得她快要碎掉了,她喘息的聲音越來越大,原本還想隱忍著不要那麼難看,到最後也不由得喊出來。


  只隔著一道屏風,她聽到趙政急急地問了許多次。

  「怎麼了?」

  「好些沒?」

  「到底還要多久?」

  能聽出他心急如焚間極力克制著瀕臨崩潰的情緒。

  「回稟陛下,落紅了。」

  「回稟陛下,胎位不太正,奴家已經在按撫推拿幫助小公子調整位置了。」

  「回稟陛下……」

  接著是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劉嬤嬤!」有宮婢上前,把膝蓋發軟跌在地上的劉氏扶起來,「你沒事吧?」

  「奴家……」劉氏捂住肚子,似乎比產婦還要疼痛,「身子不適。」

  殿內靜了靜,趙政道:「拖出去!」

  助產者反而先一步生了災殃,這是不吉利的事。

  殿門「轟」地一聲沉沉關閉,姜禾聽到劉氏在門外哭稟:「小公子還需調整胎頭位置,就讓奴家的徒兒來吧。她在都城接生二十年,從未失手。」

  外面響起郎中令軍馬蹄聲時,這個往日有些熱鬧的院子,已經像是沉入海底般寂靜。

  這或許是因為,院子後面一個不起眼的小廡房裡,此時躺著七具屍體。

  趙遇雪對著銅鏡仔細描畫著。

  把眉色畫淺,臉色畫黃些,額頭眼尾和臉頰都加些斑點,最後把收集起來的白髮盤入髮髻,再站起身時,她刻意學著林氏的口音和語氣說了幾句話。

  「有人嗎?」院子裡響起郎中令軍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

  「奴家在。」趙遇雪推開門出去,特意走得慢了些。

  「你就是穩婆林氏?」郎中令軍問。

  見趙遇雪點頭,郎中令軍道:「搜身!」

  立刻有兵將上前,也不管趙遇雪是個女人,就把她上下搜過一遍。

  「走!」

  馬車的車門打開,趙遇雪鑽進去。

  她忍受著剛剛遭受的屈辱,閉上眼睛。

  想要弄死一個力竭的產婦,是不需要帶兵器的。

  馬車的速度很快,駛入王宮,駛向止陽宮的方向。宮婢掀開車簾把趙遇雪接下來,引著她到偏殿去。

  偏殿?

  是了,為了避免污穢,女人是不能在君後安寢的正殿生子的。百姓家裡會在院子裡搭上竹棚,還有丟到野外生的。

  這在宮裡,便是在偏殿。

  趙遇雪思忖一瞬,便走進去。

  裡面忙亂成麻。

  抱著污穢衣物離開的,提著熱水進入的,還有幾個女人用被單遮擋著什麼,走過去,便能看到床上的女人光潔的小腿。

  那腿上赫然濕漉漉的。

  「情況怎麼樣?」趙遇雪問。

  「你可算來了。」一個年紀略輕些的穩婆把她拉到床前,「是胎位不正,要轉胎頭。聽說你拿手這個,快別耽誤了。」

  趙遇雪立刻在熱水裡淨手,走上前一步,又左右看看道:「屋子裡太多人了,衝撞了胎神,就不好了。麻煩都出去吧。」

  穩婆都會拜胎神,傳說可以讓胎兒順利降生。

  或許是擔憂擔上什麼可怕的罪責,屋子裡的人瞬間走了個乾淨。

  趙遇雪又看著那年輕些的穩婆道:「勞煩您也出去吧。」

  那穩婆有些遲疑,她便勸道:「左右我一個人擔著罪責。你若在,成或不成,就不好說了。」

  穩婆聽完這話,便也離開。

  床上的女人似乎已經痛暈過去。

  亂糟糟的頭髮蓋在她的臉上,很久才能聽到她呻吟一聲。

  真好。

  趙遇雪心道。

  你害我亡國滅族,我便要你妻兒殞命。

  面對一個痛到失去意識的產婦,只需要一個枕頭。

  她拿起床頭的枕頭,往產婦臉上按下去。

  「死吧。」趙遇雪低聲道。

  可是——

  想像中的拼命掙扎並沒有出現,床上的女人一個翻身擺脫了她,乾淨利落地站起身。


  這哪裡是待產的姜禾,分明是她那個丫頭。

  「好呀!」采菱大聲道,「宗管事說得對!你是個來尋死的!」

  趙遇雪驚慌失措轉頭要跑。

  是她大意了。

  趙政對姜禾那般恩寵,是不會讓她在側殿生子的。

  藏在屋內的郎中令軍湧出,把趙遇雪按住,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是誰?」面對眼前面容醜陋的跛腳男人,趙遇雪狠狠瞪著一雙眼睛。

  「奴婢名叫宗郡,」宗郡沉聲道,「是王后殿下的管事。」

  「我知道宗郡,」趙遇雪涼聲道,「聽說你原本是給趙政驗毒的,後來形貌俱毀,味覺失靈,已經是廢物了。」

  宗郡謙和地笑笑,並不言語。

  「你才是廢物!」采菱氣得上前,踢打對方。郎中令軍連忙拉住她,她又張著嘴往前使勁兒,似乎非得咬下趙遇雪一口肉,才能罷休。

  「采菱,」宗郡勸道,「一切要聽從陛下發落,你莫要再鬧。」

  采菱哭起來:「她害得那穩婆中毒,王后殿下可怎麼辦,小公子可怎麼辦?咱們雖然抓住了她,也晚了啊!」

  聽到這些,已是窮途末路的趙遇雪不由得開心起來。

  「我來,自然是因為她中毒,不得不叫徒弟來。不過我很好奇,你怎麼懷疑我,且布局抓我呢?」

  宗郡淡淡道:「穩婆劉氏身子不適,舉薦自己的徒弟。這原本也沒什麼。不過為免大意,我去看了看她吃過的東西。」

  趙遇雪冷笑起來。

  「有一盒梅花膏,她說是徒弟孝順的。」宗郡看向趙遇雪,看到她因為掙扎,臉上的妝粉脫落,露出原本的肌膚。

  「那又怎樣?這宮中能快速驗毒的你,已經沒用了。」

  「有用的,」宗郡神情和緩,下意識捂住疼痛異常的肚子,「奴婢把剩下的梅花糕,都吃掉了。」

  都吃掉了,之後腹部同穩婆劉氏一樣疼痛,便知道是中毒。

  徒弟毒害師父,目的顯而易見,要憑此進入王宮,為王后接生。

  既然是這樣,不管她接生的手段如何高明,都是不能用的。

  所以宗郡才用多餘的人手布了個小局,看看她的目的。

  這個穩婆竟不為榮華富貴,只為戕害王后和子嗣。

  好在對方雖然窮凶極惡,他們卻也足夠小心。

  只不過呆坐在地上的趙遇雪露出奇怪的神情。

  「吃掉?」她喃喃道。

  為防劉氏當場斃命引起御醫懷疑,她下藥時控制著藥量,很小心。

  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會謹慎到用這種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驗毒。

  「為什麼?」她仰頭問道。

  她無法想像在這個亂糟糟的王后產子夜晚,竟然會有人主動捨身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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