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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鐵民穿著便服,徑直走進嚴良的辦公室,掃了眼旁邊嚴良帶的幾個碩博學生,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嚴良站起身,領趙鐵民到了旁邊一間小會議室,關上門,道:「說吧。」

  趙鐵民皺著眉,打量了他幾眼,道:「你找林奇問案子,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嚴良笑了一下,坐進椅子裡,道:「你後悔讓我介入調查了?」

  趙鐵民嘆口氣,收斂了表情,道:「你是知道原因的,你這樣我會很為難。」

  嚴良道:「你放心,我囑託過他,我現在不是警察,所以我介入調查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這樣啊。」趙鐵民臉色稍有和緩,馬上道,「抱歉,剛才我的態度不好。」

  嚴良冷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在你的位置上有你的立場。」

  趙鐵民咳嗽一聲,做了個一切撇開的手勢,道:「你有什麼發現嗎?」

  「有一些,不過我還需要尋找證據加以核實我的猜想。」

  趙鐵民目光發亮,急問:「你發現了什麼?」

  嚴良雙手交叉起來,擺出無可奉告的姿態:「目前我發現的只是猜想,在找到證據之前,我不會告訴你。」

  「你!」趙鐵民瞪起了眼,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你怕你的猜想最後被驗證是錯的,沒面子,所以你才要核實後再說?」

  嚴良道:「大概就是這樣吧。」

  「什麼叫大概!」趙鐵民一臉的不滿,他剛剛不過是想用激將法激他一下,誰知嚴良卻老老實實承認就是因為怕猜錯了沒面子。以他對嚴良的了解,嚴良可不是這麼容易服軟的人啊。

  嚴良微微一笑:「請給我一些時間尋找準確答案吧。趙大隊長,這次的對手絕不是普通級別,你要有心理準備。」

  趙鐵民皺了皺眉,停頓了一下,道:「你需要核對哪些信息,交給我,我會派人給你提供你要的答案。」

  「不,」嚴良搖搖頭,「暫時我不需要找其他人幫我調查。當然,也許以後需要,我會再告訴你。」

  趙鐵民盯著嚴良瞧了半天,他知道嚴良的脾氣,只好嘆了口氣,道:「你準備接下來怎麼辦?」

  嚴良拿出一支筆,在黑板上畫了起來:「截至目前,一共六起命案。其實也可以歸結為兩起命案:包括孫紅運在內之前的五起命案,犯罪手法基本一樣,警方採集到的線索也基本一樣,可視為一起命案;徐添丁的這一起命案,所有犯罪手法與之前截然不同,可以設定為第二起命案。這一點,你沒意見吧?」

  「嗯,是的,可以這麼說,六起案子可以歸類成兩起。」

  「在我接下來表達我的觀點之前,我需要先向你解釋一個數學命題。你知道高階代數方程嗎?」

  趙鐵民稍微思考了一下,道:「平方?立方?」

  嚴良搖搖頭:「平方、立方都叫多次方程,數學上定義的高階代數方程,是指五次方及以上的方程。」

  「嗯,然後呢?」

  「我相信你幾十年前讀高中,讀大學時,一定沒接觸過高階代數方程。」

  「嗯……好像是沒有。」

  嚴良道:「無論高中還是大學,非數學系的學生,能接觸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會接觸到五次方及以上的高階代數方程。平方、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現成的公式代入,能算出答案。而高階代數方程,現代數學很早就證明了,高階代數方程——無解。沒有現成的公式可以直接求解。那麼數學上該如何求解高階代數方程呢?辦法只有一個——代入法。你先估摸著假定某個數是方程的解,代入方程中運算,看看這個數是大了還是小了,如此反覆多次,才能找到方程的解,或者,找到最接近方程解的答案。」

  趙鐵民疑惑道:「可是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

  「破案也是同樣的道理,大部分案子都很簡單,就像四次方以內的方程,通過調查取證,把各種線索匯集到一起,按照固定的常規破案套路,就像代入公式,馬上就能得出嫌疑人是誰。可是這次案子不同,兇手很高明,案發後留下的線索不足以推理出誰是嫌疑人。這就像我說的高階代數方程,沒有公式可套,用常規辦法無法找到答案。」

  趙鐵民微眯著眼:「用常規辦案手法找不出嫌疑人,那你的意思?」

  嚴良用粉筆在黑板上快速地寫下三個字——「代入法」。


  趙鐵民思索著道:「你是想先找出可疑對象,再把可疑對象放到案子中,假定是他犯罪,然後看看他是否符合案子中的兇手特徵?」

  嚴良點點頭:「沒錯。這案子無法正向推理得出兇手,只能反過來,先確定兇手,然後再判斷如果是他犯罪的話,一切是否解釋得通。」

  趙鐵民立刻問:「那麼你已經有嫌疑人的人選了?」

  嚴良點點頭。

  趙鐵民急忙道:「是誰?」

  嚴良道:「我還不太確定,在我完全確定之前,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這次案情的複雜程度,超過了我的想像。兩起截然不同的命案,就像兩個高階代數方程組成的方程組,而需要求解的未知數,未必只有一個,也許……是三個。」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遙遠處,過了片刻,他接著道:「解方程的第一步,是明確方程組裡究竟有幾個未知數。然後再把幾個數代入,判斷是否就是要找的答案。我現在做的,正是判斷方程組裡一共有幾個未知數。接下來,我會找出這幾個未知數,把它們代入。最後,驗算方程組是否成立,那時就需要你這邊的調查取證工作了。」

  「好吧。」趙鐵民表情透著無奈,嚴良的脾氣他很清楚,而且嚴良也不是他的下屬,他沒法強迫嚴良。如果換成他手下任何一個人,談破案居然談到了領導幾十年沒碰過的解方程,他早就上去掐死那人了。

  趙鐵民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看過卷宗後,對兇手為什麼給死者插根煙,以及在徐添丁案子裡,兇手又為什麼要在死者身上割血條,這幾個問題有什麼看法嗎?」

  嚴良道:「我說過了,這次的方程組,出題人太高明了,留下的函數非常多,無法直接解算得出答案,必須用代入法。而你的這幾個問題,是解方程最後一步,驗證方程組是否成立時要解決的。到了那一步,我相信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了。所以,現在這幾個問題,不用著急。」

  趙鐵民皺著眉,強忍著拆掉數學系教學樓的衝動,聽嚴良傳播了一回數學思想,只好敷衍著道:「嗯……也許你這種很特別的破案思路,嗯……真的很特別,也不妨嘗試啊。」

  嚴良道:「現在,我有兩個問題,需要你來核對。」

  「你說。」

  「孫紅運的屍體還在市局嗎?」

  「在法醫冰櫃裡,暫時還沒火化。」

  「請查驗一下孫紅運屍體的脖子等處,看看是否有類似灼燒留下的痕跡。」

  「哦?為什麼?」見嚴良不再宣教數學理論,趙鐵民也瞬間恢復了好奇心。

  嚴良道:「我找過駱聞,跟他說了案子,幾名被害人都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可是被害人與兇手間,似乎沒發生直接的肢體衝突,我問他有幾種辦法能夠實現。他列舉了幾種,其中一種辦法就是先用高壓電棒把人擊暈,隨後勒死,據說同類案子他們寧市前幾年出現過。而高壓電棒電人後,一定會留下觸電形成的電擊傷,所以需要重新檢查孫紅運的屍體。」

  趙鐵民點點頭,道:「很好。駱聞這傢伙到現在還這麼專業啊。」

  嚴良冷笑一聲,目光瞥向窗外,幽幽地說了句:「他當然很專業。」

  趙鐵民道:「你的第二個問題呢?」

  「我記得刑釋人員釋放時,都被要求登記地址和聯繫方式,尤其是重刑犯,以便當地社區和派出所監視對方是否走上正途?」

  「對,是有這個規定。哦不……你說得也不對,不是監視刑釋人員,而是社區和派出所會不定時地送上愛心和必要的幫助,讓刑釋人員早日融入社會,成為社會和諧大家庭的一分子。」

  嚴良白了他一眼:「對著我,別用你那當官的口吻講些冠冕堂皇的話。」

  趙鐵民尷尬道:「呃……好,就算你說的是對的。」

  「那麼我問你,哪裡能查刑釋人員的居住地、個人身份等信息?」

  趙鐵民撇撇嘴,道:「我們公安的內部網站上。」

  「所有警察都能查到這塊信息嗎?」

  趙鐵民搖頭道:「這塊涉及人員隱私,當然不是隨便哪個警察都能看的。監獄系統的人、政法委的人、派出所、刑偵隊一般都有帳號能查,嗯……另外嘛,地方公安的領導應該都有權限查的吧。」

  「就是說很多警察都能看到這些信息?」

  「當然了,每個轄區都要知道轄區內有哪些刑釋人員,很多時候辦案要重點留意有前科的人。對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嚴良看了他一眼,道:「你認為兇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麼?」

  「法外製裁。」趙鐵民很肯定地道,「包括孫紅運那五起都是刑釋人員,最後一起徐添丁雖沒坐過牢,但派出所倒是進了很多趟,也差不多。」

  嚴良道:「我不知道兇手真正的殺人動機,但我認為法外製裁的假設很牽強。好吧,暫時拋開犯罪動機。你認為,兇手殺了這麼多刑釋人員,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知道他們是刑釋人員的?」

  趙鐵民道:「幾個被害的刑釋人員都生活在城西,兇手也應該長期居住在城西一帶,所以對這裡的人員情況很了解,知道這些人是刑釋人員。」

  「我的問題是,他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困難的,一般哪戶人家裡有個刑釋人員,附近住戶肯定有所耳聞。」

  嚴良搖搖頭:「你太想當然了。」

  趙鐵民臉上流露出不悅,他都當上刑偵支隊長了,手下直接管的就有幾百人,除了嚴良外,還從沒人會說他想當然。他皺眉道:「那你說呢?」

  「事實上,一個人是很難知道附近區域內哪些人是刑釋人員的。兇手總不會在路上找人問哪戶人家坐過牢吧?給你一天時間,讓你上街問,我相信你一個都問不出來,其他人都會把你當神經病看,並且牢牢記住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是兇手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趙鐵民嘴裡雖冷哼了一聲,但心裡還是認同嚴良的說法的。

  嚴良繼續道:「想知道區域內有哪幾個刑釋人員,並且得到對方的具體體貌特徵、住址,以便犯罪前的跟蹤,是否只有查詢公安內部網站這一個方法?」

  趙鐵民眼中寒光一閃,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你認為這案子是公安內部人犯的?」

  「不一定是內部人,只是能登錄內網查詢的人。」

  趙鐵民轉過身,閉上嘴沒說話。嚴良的這個假設太可怕了,如果真是內部人幹的,警察犯罪,殺害多人,即便案子告破,恐怕也要震動四方了。那時該如何處理,不是他趙鐵民能夠決定的事。

  嚴良看出了他的顧慮,道:「你放心,這案子不會是警察乾的。」

  「可是你這麼說……」

  「我說了,現在我查到的一切,都處於假設階段,我會很快找到最後的正確答案。總之你放心,這案子不會是警察乾的。」嚴良很肯定地望著他,目光充滿了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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