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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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一昂帶著王瑞軍來到審訊室,刑審隊員告訴他們,楊威很滑頭,反覆說林凱的死跟他沒關係,肯定是方老闆找人幹的,其他的事,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絕口不提,甚至還否認給方老闆灌過尿。

  現在監控已經查到林凱之死八成是那兩個搶劫犯乾的,確實無關楊威和方老闆。張一昂揮揮手撤掉刑審隊員,叫他們把審訊室里的監控和錄音設備全部關掉,只帶王瑞軍走進來,一把關上門,一臉陰沉地在楊威面前坐下來。

  楊威瞪大眼睛看著他們,這兩人明顯是領導,把人支走,把監控關掉,瞬時心裡冒出一個想法:這是要刑訊逼供了啊!不等兩人開問,楊威率先叫起來:「領導,我真的是冤枉的,林凱的死跟我沒關係,他跟我是兄弟,我不可能殺他,一定是姓方的找人做了林凱。」

  「是嗎?」張一昂面無表情,他當然不會告訴楊威調查結果,只是冷冷說,「據我們所知,你跟林凱之間還是有點矛盾的。」

  「我……我是跟林凱老婆睡過,除了這個,我們平時生意上算得清清楚楚,沒有矛盾。」

  「什麼,你跟林凱老婆睡過?」張一昂不過是想用審訊話術訛他一下,誰想訛了個睡兄弟老婆的事出來。

  「林凱他自己到處找小姐,一年都不碰老婆幾次,我們……我們自然就那個了。可這事……這事林凱他不知道啊,我也不可能殺了他。我真的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的,我們自然會調查。我今天不問你林凱的事,問你點其他事情。不過聽說剛才他們審你,你不是很配合。」

  「我……我很配合的啊。」楊威睜起天真的大眼睛,故意讓自己看起來誠懇一些。

  張一昂身體向後一仰,風輕雲淡地笑起來:「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一般剛抓進公安局的時候總想仗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跟警察拐彎抹角,各種抵賴,謊話連篇。不過呢,過不了幾天都會巴不得交投名狀,問他一,他把一二三四五六七都給你回答了。為什麼這麼配合?因為我們警察有一百種辦法讓你開口說實話。」

  楊威吞了下唾沫,連稱呼都改了:「警察老師,現在執法都……都是很規範的,不能這樣的。」

  「你別給我裝外賓!」張一昂猛拍一下桌子冷喝,「……(此處略去一千字)」

  楊威咽了下唾沫,腦子裡湧現出一百種可怕的想法,然後態度極盡誠懇地保證:「領導,你們要問什麼,我一定全部交代,我半個字都不敢撒謊!」

  這番思想教育很有成效,比「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大字有效果得多,張一昂朝王瑞軍點點頭,他馬上進入正題:「我問你,你是不是朝方國青嘴巴里灌尿了?」

  楊威猶豫了幾秒,剛想否認,但見對面兩人投來的眼神,只好低頭承認:「我是給他灌了尿,可我當時真的是急昏了頭,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現在非常後悔,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向他好好道歉。」

  「這事哪些人看見了?」

  楊威又猶豫了一下,這是警察在問人證呢,可他也不敢猶豫太久,只能含糊地說:「在場的人都看見了。」

  「在場的都有誰?」

  「有……方老闆一家人,還有……還有我幾個小弟,他們都被你們抓起來了。」

  王瑞軍回頭看領導一眼,張一昂開口道:「你非法拘禁方國青一家,強行給人灌尿,這肯定是刑事罪了,不過好在沒有傷人,傷情鑑定上查不出,你放心,怎麼判都不會超過十年。不過你放高利貸、暴力催債,還有組織領導黑社會——」

  楊威急忙打斷,他不傻,前幾個罪名還好說,組織領導黑社會在中國可是大罪,最高能判極刑,他連忙說:「領導,我就是帶著幾個小兄弟放貸討債,我們……我們這點斤兩夠不上黑社會啊。」

  張一昂冷笑:「是不是呢,我說了不算。有句俗話不是講,我們公安是買菜的,檢察院是做菜的,法院是吃菜的。我們啊,就是把你的各種情況交給檢察院,檢察院怎麼說法院怎麼判,是他們的事。不過你知道的,這菜最後怎麼樣,也得看買的是什麼菜,買的菜里如果夾點什麼料,最後嘛,就不好說了。話說回來,你這個是不是黑社會,先放一邊不管,高利貸、暴力催債,這些都是要判的。更何況你往方國青嘴裡灌尿,害得他們全家都上街遊行了,對於這個事啊,政府里的領導是極其震怒,全社會矚目啊。」

  「我……我再也不敢了。」楊威被威懾得動彈不得,他也知道原本這種事可能就派出所出面協調,之所以驚動公安局,直接把他們一幫人全抓了,完全是因為受害人上街遊行把事情徹底鬧大了。


  張一昂繼續說:「這麼大的事,最後法院審理,如果不重重地多判上幾年,你說各方能交代得過去嗎?不過凡事都是有轉機的,如果你願意戴罪立功,我覺得這些事在我們公安口內部可以先處理,用不著走到法院那一步。」

  楊威思索幾秒,眼珠一轉,聯想到剛剛兩位領導把審訊人員撤走關掉監控的一系列動作,他豁然開朗,戴著手銬的手指搓了搓,脖子向前伸出去,笑嘻嘻問:「領導,什麼價?」

  「價你個頭!」王瑞軍一個眼神把他的笑嘻嘻嚇了回去,「我們是要你配合辦件事!」

  「呃……什麼事?」

  王瑞軍朝張一昂看了眼,張局點點頭,他便對楊威說:「先說說方國青欠你錢的事。」

  「方老闆……他因為工廠經營困難,所以……所以半年前跟我們借了一筆錢,這個欠款有他親筆簽字畫押,是真的啊。」

  「經營困難?扯淡!說實話。」

  「他……他是賭博輸了錢,跟我們借錢翻本。」

  「是跟你們借嗎?」

  「我……」他欲言又止。

  「說!」王瑞軍猛一拍桌子。

  楊威馬上脫口而出:「方國青去澳門賭博,輸光了一百萬,又分幾次跟賭場借了五百萬翻本兒,後來全部輸光了,是賭場讓我們跟他要帳。」

  「賭場誰開的?」

  「是……是澳門的老闆!」

  「你的結拜大哥梅東吧?」

  楊威一愣,皺起眉,只能點點頭。

  「你們跟梅東怎麼分錢?」

  「我們要回帳後,本金還給他,利息大頭歸我們,如果欠得久了,利息部分再給他一半。」

  「那你們要回帳後,是怎麼把錢給梅東的?」

  「我們想辦法找人帶去澳門。」

  「扯淡,幾百萬金額是說帶就能帶的?」

  「這個……別人有別人的渠道,我也不太清楚。」

  「你還不說實話!錢到底怎麼匯出去的?」

  「我……我真的不清楚。」

  王瑞軍剛要發怒,張一昂手一攔,突然莫名其妙問了句:「你有沒有學過舞蹈?」

  「舞蹈?」楊威茫然搖搖頭,「沒有啊。」

  「那就好,我們來教你劈叉吧。」

  「好嘞。」王瑞軍應了句。

  他剛站起身,楊威當場叫起來:「領導領導,我說,我全說,我不要劈叉,我真不要劈叉。」

  張一昂嘿嘿一笑,示意王瑞軍坐回位子上。

  「杭市有一家公司,暗地裡是地下錢莊,下面設了很多個進出口企業,我們把錢交給那家公司,他們通過外貿名義把錢弄到境外,境外有專門的取錢渠道。我們就是這樣把錢給梅東,具體地下錢莊怎麼運作,我確實不清楚。」

  「那家地下錢莊只做梅東的生意嗎?」

  「當然不是,地下錢莊很大,我們只能算小生意,大生意都是幾千萬上億匯出去,聽說那家公司旗下的外貿公司是借著國企名義,裡面還有一些國企的人參與,分好處。」

  「你們每次匯錢是誰去辦的?」

  「一般我去,林凱也辦過幾次。」

  「你那些匯款的憑據在嗎?」

  「都在,林凱老婆就是會計,她專門保管這些。」

  王瑞軍朝張一昂看了眼,張一昂很淡定地點點頭,但眼底的欣然之色已經噴薄欲出了,這一問竟然問出地下錢莊的大案,國家正在打擊非法轉移資產,借著國企來做貿易,實則幫助灰色資金轉移出境,這條線索簡直勁爆!

  王瑞軍趕緊再接再厲:「梅東是怎麼跟你們聯繫的?」

  「他……他一般是通過網絡和電話。」

  「他有回過國嗎?」

  楊威猶豫著,又被王瑞軍暴喝一聲,咽了下唾沫,想著都交代到這份裡面上了,不把話說清楚肯定出不了公安局,只能對不起梅東了,便說:「他回來過幾次,去的杭市,把我們兄弟幾個叫過去聚了聚。」

  「他回過三江口嗎?」

  楊威搖搖頭:「沒有,他知道他被通緝,不敢回三江口。」


  「那他是怎麼入境的?」

  「這個他沒說,領導,他真的沒告訴我們,我想他總有自己的辦法。」

  對此,王瑞軍和張一昂倒不以為意,假冒身份入境並非辦不到,無非是花點錢找到有關渠道。

  張一昂咳嗽一聲,重新開口:「如果梅東知道林凱死了,按你們的交情,他會回來參加喪事嗎?」

  「呃……」這一問,楊威徹底明白了警察想幹什麼了,長時間遲疑著不肯作答。

  「說話!」王瑞軍喝道。

  「我……我不知道,應該不會回來。」他頭也不敢擡。

  「你們幾個不是交情很鐵嗎?」張一昂從容不迫地看著他。

  「那是以前,這幾年距離隔這麼遠,交情……交情也就淡了。他知道林凱死了,我想……我想他會托人包一個白包,他自己是不會回來的。」

  「當年結拜兄弟的四個人,如今死了一個,做大哥的就這麼看著不回來,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這個……現在很少有人講義氣了。」

  「據我們所知,梅東可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聽說他能混到現在這地位,也是講義氣的緣故。」

  「我不是他,我不知道啊。」楊威微弱地掙扎。

  「那好吧,這事也不能強迫。」張一昂語氣里似乎一點都不想難為他了,「想不想戴罪立功,就看你自己表態。如果你願意配合,把梅東叫回來,讓我們抓了,那叫戴罪立功,今天鬧出這麼大的事,也就不叫事了,我保你平安出去,今天之前犯下的事也都給你一筆勾銷了,頂多給你安排個行政拘留半個月。如果最後我們沒抓到梅東,哼哼,你給人灌尿,搞得受害人舉家帶廠上街遊行,打出橫幅說警察包庇黑社會,如果不給你重重判上幾年,怎麼體現政府打黑除惡的決心?你自己想想看,兩條路,你要怎麼走?」

  「我——」楊威閉上嘴,心裡權衡著,一方面他怕警察訛他,他進過派出所多次,早就成了老油條,跟專門刑警打交道還是頭一回,聽說警察審訊時會用各種技巧嚇唬人,或者亂開空頭支票;另一方面他也怕如果真的騙梅東回大陸,這豈不是害了老大,雖說梅東這些年在澳門,只回來過幾次,但梅東一向為人仗義,尤其是對他和林凱這兩個結義兄弟,簡直當親弟弟一樣照顧,讓他們接賭場的生意,還總是給他們額外的紅包,他們心裡相當感激。梅東發跡後,把全家都接去了澳洲。他在澳門管生意,如果他不回來,警察拿他沒轍,可是如果他這一回來,怕是再也出不去了。自己這麼做,豈不是恩將仇報,害了大哥?

  「如果你同意我開的條件,你今天就可以走。」張一昂繼續給他開條件。

  「真的?」楊威不由得心動,說完卻後悔地低下頭。

  「當然是真的。我們還沒有跟檢察院提交刑拘單,今天放不放你我能做主,如果到了明天,刑拘單下來,就有點麻煩了。」張一昂用出了房產銷售的套路,就這一套了啊,明天就沒了,下期開盤肯定漲價。

  「我……我覺得沒法說服梅東回來。」楊威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不出賣梅東,如果免不了坐牢,他想著自己也沒幹過殺人放火的事,按現有罪名,最多判個三五年也就罷了。

  張一昂畢竟幹了七八年刑警,審訊經歷多了,看他的神色便已猜到了他的心理。他笑了笑,又輕描淡寫地說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故事:「你可能覺得不就是坐上幾年牢嘛,也沒大關係,畢竟是你大哥,不能出賣他,我完全理解。社會上的普通人一提看守所就害怕,搞得好像下地獄一樣,其實也不是,現在是科學化管理,都是很規範的,看守所里不會搞刑訊逼供那一套,這要是還搞過去那一套,被媒體一報導,會對我們警察形象造成負面影響。不過失去自由總歸沒外面舒服,一個犯人從法院那裡審判下來,決定判幾年,後面的操作門道還是很多的。有的人判無期,每天在裡面讀書看報鍛鍊身體,比起外面還沒壓力,人都長胖了。有的人就關半年,跟親人一見面就哭著喊著要把他弄出去,裡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差別在哪兒?主要看關在哪個看守所,跟什麼樣的人關一起。這其中,我們還是有點話語權的。我去年在省廳的時候,聽朋友說起過這麼一個案子,他們抓了一伙人,壞事都是小弟乾的,老大從來只動嘴,沒動過手,可大家心裡都清楚,老大才是最壞的那個。可是沒證據啊,他手下一個小弟頂包,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結果老大判不了,放走了,小弟判了十年。進監獄的頭一個月,小弟就被送去醫院搶救了,醫生診斷是括約肌拉斷了,監獄一查,在他房間找出了一個擴張器,擴張器哪兒來的,誰也不知道,這事是他同寢的乾的,可同寢的是個無期重犯,刑期已經到頂了,也不能因為這事給他加刑到死刑吧,最後只能不了了之。那個小弟在醫院休息了半個月,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舉報他老大,警方順利把他老大抓了。」張一昂嘖嘖嘴,「拉斷他的括約肌啊!」

  楊威聽到「拉斷括約肌」這幾個字,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擡頭看到張一昂淡定的眼神,王瑞軍兇悍的表情,他所有的心理防線瞬時崩塌,馬上改口:「我全力配合,我……我把梅東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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