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阿紡哄江織的三十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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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副院讓人去請了外科的一把手,吳醫生。

  一把手從當上主刀醫生到現在,有三十幾個年頭了,還沒治過這么小的傷口,心情嗶了狗。

  不過他不敢有怨言啊,畢竟他的工資還是江家發的,也沒好意思讓護士來,親自給病人清洗包紮傷口。

  「嚴不嚴重?」

  江織眼睛扎周徐紡的臉上了。

  吳醫生被他盯得有點手抖:「只是皮外傷。」

  江織也不回病床上躺著,搬了個椅子挨著周徐紡坐,自己還輸著液呢,他也不管手背上的針頭,在給小姑娘拍背,也不知道哄個什麼勁兒。

  他又問:「會不會留疤?」

  「……」

  江小公子對皮外傷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吳醫生耐著性子解釋:「不會留疤,只是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消完毒,擦藥,再貼上紗布,前後就三分鐘,「好了。」

  江織把扎在人家姑娘臉上的目光分出來一點兒,掃了吳醫生一眼:「這就好了?」

  不然呢?

  「藥都不開?」他眼神厲了,有不滿。

  吳醫生後頸有點發寒,摸了一把:「不用開藥啊。」真的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傷口……

  江織直接無視他:「孫副院,給我換個醫生過來。」

  外科一把手:「……」

  孫副院:「……」不知道怎麼說好,看了一眼那受傷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個好說話的。

  她說:「不用了,等醫生過來,傷口自己都長好了。」

  說得真有道理。

  吳醫生和孫副院都點頭,表示苟同。

  江織這才發話:「你們出去。」

  「有事您再叫我。」孫副院帶著他的一把手趕緊溜了。

  「你也出去。」

  阿晚:「哦。」

  阿晚也出去了,把病房的門關好,然後思考了三秒,還是把耳朵貼在了門上,醫院隔音一般,他聽見了周小姐的聲音。

  「你是不是生氣了?」周徐紡覺得他生氣了,他表情很嚴厲。

  江織從椅子上起來,推著他的輸液架,去了病床,他躺下:「誰讓你給我擋了?」

  語氣像訓斥。

  嗯,真生氣了。

  不過周徐紡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生氣:「我們是好朋友。」她說得理所當然,說得鄭重其事,「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這一句,是她從江織的電影裡學來的。

  周徐紡覺得非常對,不愧是江織拍的。

  江織:「……」

  他更氣了!

  哄不好的那種。

  周徐紡的情商,低到了沒救的程度,他不想跟她說話了。

  「江織。」

  江織不答應。

  周徐紡有點急了,碎步上前:「江織。」

  她小聲地喊他,討好著。

  她也不會討好人,跟哄小孩子一樣,拿了零食到他面前,雙手捧著:「果凍吃嗎?」

  不吃。

  「棉花糖呢?」

  不吃!

  江織就那麼看著她。

  意思很明白,他要哄。

  周徐紡歪著頭,不知道怎麼搞,這時候,外頭下起了冰粒子,打在窗戶上滴滴答答的響。

  她把零食放下:「你冷不冷啊,江織?」她去拿了一張暖寶寶過來,蹲著趴在病床上,像一顆黑色的蘑菇,「你冷的話,我給你貼暖寶寶。」

  怎麼可以這麼萌。

  她還不自知,說話一本正經,看人也嚴肅認認真真。

  江織被她這點幼稚園水平的哄人手段弄得心都要化了,也捨不得訓她了,這個不嬌氣的小姑娘,這個習慣用後背去幫人擋玻璃的小姑娘,以後要慢慢教,教她多在意自己一點。

  還好,他這個人夠壞,他家這個,心太善了點。


  他背過身去,掀開被子,把後背露給她:「給我貼腰上。」

  「好。」

  一張暖寶寶,她就把江織哄好了。

  周徐紡覺得江織是世界上脾氣最好的人,林大壯先生居然還誣賴江織,說他脾氣不好,林大壯先生有點過分。

  門口,林大壯:「……」

  轟隆!

  後半夜,突然電閃雷鳴。

  肖麟書剛把江維爾放到床上,她就驚醒了,睜開了眼,因為哭了很久,眼睛還是紅腫的。

  她啞著嗓子喊他:「麟書。」

  肖麟書把她放進被子裡,捂好:「嗯。」

  「剛剛做了個夢。」

  「夢見了什麼?」

  她眼睛澀澀的,有點不舒服,揉了揉:「夢見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那天是她的生日。

  肖麟書拿開她的手,用毛巾濕了水,輕輕給她擦眼睛,他說,聲音平淡又溫和:「那天也是我妹妹的生日。」

  這是第一次,肖麟書說起他的妹妹。

  他眼睛裡全部燈光都融進去,細細碎碎的影子很溫柔:「她比我小了十五歲,長得像我媽媽,是個很漂亮的孩子,也很乖巧,醫院的護士和醫生都很喜歡她。」

  他說醫院。

  他的妹妹生病了。

  江維爾坐起來:「她現在在哪?」肖麟書從來沒有跟她講過他的家庭,她每次問起,他都只說他沒有家人。

  他不提,她怕戳他傷口,也不問。

  他把毛巾放下,浸了熱水,又擰乾給她擦手,語氣出奇地平靜,他說:「我妹妹她去世了。」

  江維爾呆愣住。

  「我們第二次見面的那天,是她下葬的日子。」

  他妹妹去世的時候,還不到十一歲,他父母不在,自己一個人辦了葬禮,沒有親朋好友,他喝了幾杯酒,就去開工了。

  他以為那會是他最後一部作品,拍完了就退圈,可她出現了,帶著滿身的光,闖了進來。

  江維爾想起了那天,他們在跆拳道館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她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矛盾的人呢,分明對誰都溫柔和善,偏偏眼睛裡很悲傷,像對世界絕望了。

  原來,那天他的妹妹下葬。

  「是不是因為……」她問不出口。

  肖麟書點頭了,知道她要問什麼。

  「我妹妹心臟不好,要在醫院養著。」他笑了笑,自嘲,「她命不好,攤上了我這個沒有用的哥哥,我救不了她。」

  停頓了許久。

  他低著頭,說:「靳松給的是救命錢。」

  絮絮叨叨,他說了很多,說得安靜,平鋪直敘的,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時候他也才剛成年,雙親遇險,一死一傷,他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母親其實是救過來了的,只是還有病重的妹妹需要救治,她親手拔了呼吸機。

  雙親逝世之後,所有的親戚都將他置之門外,他還小,身上最值錢的,就是他那具還稚嫩的身體。

  靳松很狡猾,與他簽了合約,給的錢和資源只能救命,不會讓他有機會羽翼豐滿,就這樣拖了他八年。

  他把冷掉的毛巾放下,抓過她的手放進被子裡:「我妹妹沒有等到合適的心臟,去世之後,我本來是想解約的。」

  然後她出現了。

  十年為奴,前八年為了他的妹妹,後兩年,為了他的私心。

  「靳鬆手里有視頻,我怕你知道。」他還抓著她的手,用了很大了力道,「是我自私了。」

  她眼睛又紅了,即便他說得這樣心平氣和,她也知道,這漫長的十年裡,他過得是什麼日子。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

  他沉默了很久:「怕你嫌我髒。」

  她突然不說話了。

  「維爾。」

  她伸手,去解他襯衣的扣子。

  肖麟書按住她的手:「維爾。」


  「我看看。」

  他搖搖頭:「傷都好了。」

  她不鬆手,繼續扯他的扣子:「讓我看看。」

  「不看了。」他聲音低啞,像央求,「維爾,我身上很髒。」

  他把所有的自我厭棄,都寫在眼睛裡,明明晃晃的無力與痛恨,也都寫在眼睛裡。

  江維爾不管不顧,紅著眼睛沖他喊:「我要看,我就要看。」

  他遲疑了一會兒。

  「好。」

  他鬆開了手,由著她解開了襯衫的紐扣,鎖骨以下,有很多痕跡,有些已經好了,有些還有疤痕,有的是菸頭燙的,有的是鞭子抽的。

  怪不得,交往這兩年,他從來不碰她。

  「這個是用什麼弄的?」

  傷口在胸口,約摸五厘米長,江維爾手指覆在上面,輕輕摩挲著。

  肖麟書想了一會兒:「太久了,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多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她眼淚都逼出來了,她湊過去,唇貼著那塊傷疤:「不髒。」

  擡頭看著肖麟書的眼睛,江維爾說:「你一點兒都不髒。」

  一字一字,珍而重之。

  他抱住她,還是示了弱:「維爾,我怕了……」

  次日,風雨交加。

  帝都的冬天,總是如此,嚴寒刺骨,今年的雨雪比往年更囂張了些,下個沒完沒了。

  下午四點。

  靳松剛下電視台的訪談節目,秘書過來說:「副總,靳董他去見了薛家人。」

  他那個哥哥啊,是真想搞死他。

  靳松邊走,邊整理西裝的袖口:「薛家哪位?」

  秘書回:「薛三爺。」

  薛家那位中醫?

  靳家和薛家以前並沒有什麼接觸,正是靳氏內亂的風口浪尖上,靳磊不可能做無謂的事情,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去查查那位薛三爺。」

  旁邊的錄影棚里,走出來兩個人。

  「維爾,」是方理想,剛錄完一檔綜藝節目,妝還沒卸,「我這兒沒什麼事了,你臉色很不好,快回去歇著吧。」

  江維爾說:「不用。」

  一擡頭,她看見了迎面走來的靳松。

  江維爾和靳松有過幾面之緣,在一些上流酒會上。

  靳松走上前,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好久不見,江五小姐。」

  江維爾冷眼相視。

  他目光意味深長,對視了片刻,錯身而過。

  「忘了問了,」他突然停下腳,譏笑一聲,「麟書滋味不錯吧,雖然被我用爛了,不過——」

  江維爾根本聽不下去,也沒有忍住脾氣,拿起地上的滅火器,狠狠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方理想都傻了,根本來不及拉。

  頓時,頭破血流。

  這才是真的江維爾,放肆又張揚。

  才五點多,外頭的天就黑了,萬家燈火與滿街霓虹都出來了,從高處往外看,滿是人間煙火。

  江織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因為降溫,他肺部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能養好,這兩天一直咳得厲害,剛咳了點血,這會兒臉色難看,白得像紙。

  薛冰雪給他做了針灸:「昨天你二伯母來過。」

  來查他的病。

  江織心不在焉:「嗯。」問阿晚,「幾點了?」

  阿晚看了看時間,回答:「五點四十三。」

  從下午三點,就開始反覆問時間。

  哦,下午三點,貼膜的周小姐走了,回家去洗漱,說六點回來。周小姐人一走,僱主的魂也不在了。

  阿晚覺得僱主大人這波症狀有點過頭,他覺得這可能是一種病,他以前看過一個泡菜劇,男主就是太喜歡女主了,然後就病了,跟個神經病一樣,把女主關起來,日日夜夜都要在一起,阿晚覺得僱主大人也有發病的症狀。

  薛冰雪還在說正事,板著臉,表情嚴肅:「秦世瑜也調過你的病歷。」


  江織還是魂不在:「嗯。」

  「應該查不出什麼,醫院裡都是你的人。」

  江織嗯了一聲。

  全程魂不守舍。

  薛冰雪掀開他的衣服,戴了手套,按壓他的心肺處:「疼不疼?」

  江織:「不疼。」

  「情況還好。」用聽診器聽了一會兒,薛冰雪說:「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先住著。」

  暫時不想出院,出院了他家小姑娘哪會那麼乖得天天來報導。

  江織又看阿晚:「幾點了?」

  受不了!阿晚有點煩他了:「您剛剛問了!」

  江織冷麵,滿眼桃花結了冰:「幾點了?」

  屈服於僱主大人淫威之下的阿晚:「五點四十五。」

  江織心情有點不怎麼愉悅了,盯著地上那雙粉色的兔頭拖鞋,她怎麼還不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養出來的臭毛病,一看不到她,他心裡就毛毛的,有點發慌。他等不了了,撥了個電話過去,然而——

  她!沒!接!

  「周小姐不接嗎?」阿晚看他那張漂亮的皮囊上,寒氣越積越重,就說,「可能不方便接電話,您發個微信試試。」

  江織把手機一扔,抓了一把霧藍的頭髮,撕了一片暖寶寶,扔到垃圾桶里:「我為什麼要發?」語氣越來越惡劣,「爺還離不得她了是吧?」

  阿晚:「……」他說什麼了嗎?

  再說了,不就是離不得!

  江織哼了聲,又撕了一片暖寶寶,全是周徐紡給他貼的,他一股腦扔進垃圾桶。

  然後,過了十秒——

  他拿起手機,給周徐紡發微信,一連發了五條語音。

  「周徐紡。」有點凶。

  「快六點了!」很兇!

  「你說六點回來。」語氣又緩了。

  「你人呢?」語氣柔和了。

  「在哪?」最後,乖了。

  阿晚:「……」

  他敢肯定,僱主大人跟那個泡菜劇男主一樣,神經病!

  江織連發了五條語音,等了十幾秒都沒人回,一開始是惱周徐紡的,現在顧不上惱了,有點擔心她。

  他又發了一條:「為什麼還不回醫院?」

  等了四五秒,沒反應。

  他語氣急了:「你回我一句。」

  終於,周徐紡回了一句了:「我在外面。」

  江織問:「你在外面做什麼?」

  又問:「又去打工了?」

  周徐紡打字,速度又慢,顯示了很久的正在輸入,才發過來簡單的兩個字:「有事。」

  簡單得江織覺得她在敷衍。

  江織:「什麼事?」

  周徐紡:「。」

  江織:「周徐紡。」

  周徐紡:「。」

  江織:……

  聊不下去了!

  這麼不聽話,想把她逮過來,叼一口!

  咣的一下,他把手機扔桌子上了,把身上周徐紡貼的暖寶寶全部撕了扔掉,從病床上起來:「我要出去一趟。」

  薛冰雪把手套取下,哼了他一聲:「你剛剛還說要多住幾天。」

  「去抓人。」

  江織剛拔了針頭,放在柜子上的手機響了,他以為周徐紡,眼神明媚了,立馬拿起來,一看來電,臉又陰了。

  「什麼事?」

  電話那邊說了一會兒。

  江織問:「老太太那邊什麼態度?」

  是江家老宅打過來的電話。

  「你看著點。」江織掛了電話,對薛冰雪說,「我姑在警局。」

  薛冰雪一聽就急了:「維爾出什麼事兒了?」

  「她把靳松打了,那畜生現在要告她。」江織接了阿晚遞過來的外套,「而且我家老太太發話了,誰也不准去撈人。」


  江老夫人在等,等肖麟書去低頭。

  傍晚,雨歇了。

  警局外的路燈下,人影斜長,剛下過雨,水汽很重,空氣霧蒙蒙的,燈光穿過朦朧,像江南煙雨。

  「你要怎樣才肯撤訴?」

  燈下,肖麟書眼覆寒霜。

  靳松頭上還纏了一圈繃帶,笑著看他,模樣算好,只是眼神三分輕挑、七分陰鷙:「真喜歡她啊?」

  「跟你無關。」

  靳松笑意更大了,眼角有輕微的細紋:「你當初不是說,你只是喜歡她江家老五的身份嗎?」

  肖麟書不言,目光冷若冰霜。

  靳松這才斂去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雪茄,點上:「你也跟了我這麼多年,沒有情分也有情面,聽我一句,保你自己,江家那個老太太太厲害了,你不是她的對手。」

  「你沖著江家來的?」

  他把人送進局子,不止泄憤,還另有所圖。

  靳松不否認,也毫不掩飾他眼神里的鄙夷與不屑:「你看,這就是你和江維爾的差距,不用說帝都江家了,你連跟我談判的資本都沒有。」

  肖麟書怒目而視,眼裡全是火光。

  當年十八歲的少年,翅膀已經長硬了呢,靳松抖了抖菸灰:「麟書,記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掐了雪茄,靳松走了。

  肖麟書在路燈下站了許久,拿出了手機:「江老夫人,是我,肖麟書。」

  靳松的秘書在對面的路上侯著,車停在路邊,見人過來,他下了車。

  「副總。」秘書替他開了車門,「回公司嗎?」

  靳松坐進車裡:「幫我約一下薛三爺。」

  秘書已經發動了車,剛應答完,馬路中間突然晃出來一個影子,他心下一驚,立馬猛踩剎車。

  汽車驟停,靳松整個人往前傾。

  「你怎麼開車的?」

  「副總,有人。」

  緊隨著——

  地上有金屬物的摩擦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剛入夜,萬籟俱寂,這聲音顯得格外瘮人。

  靳松朝車窗外看過去,就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那人穿著一身黑,帽子大得幾乎要遮住整張臉,只剩兩個眼珠子,發著光。

  看不清男女,他手裡拖著一根鐵棍,從黑暗裡走出來。

  靳松神經緊繃,聲音不自覺地發顫:「你是什麼人?」

  「下來。」

  聲音清冷,是女人。

  「你——」

  她打斷:「我是黑無常。」聲音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來索你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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