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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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漸高。

  瑤河輕裝遠來,水如碧練,載了日光北去,浪如飛煙。

  洪範負手面西而立,與燕星津隔五丈相對,見遠處天白江青,其間嵌著一盞飛鷹。

  時辰到了。

  「洪公子,你我一別年余;因無諍園一事燕某飽受困擾,不得不出此下策。」

  燕星津拱手說道,言辭浸著真元沿江頭擴散,語態頗誠懇。

  「午時已到,請出刀吧;我正想見識見識明神。」

  「燕先生,我並未帶刀。」

  洪範笑回。

  瑤河兩岸觀眾聽了此言,驚起一片呼聲。

  騎鯨客二樓,武如意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母親,見她緊了眉頭,而雅間中的曹瀚海、范正志等人也斂去笑容。

  他們所有人都認可洪範在戰鬥上的出挑天賦,但這不代表初入先天的他能全憑個人擊敗燕星津。

  尤其是在咸尊橋上。

  「洪公子這是要反悔?」

  燕星津沉聲問道。

  「何以見得?先生不必困擾,我自出道以來本就鮮少用兵器。」

  洪範神情輕鬆,捲起衣袖。

  燕星津見他情狀,自覺被輕視,心頭霎時點了把火。

  「那你可莫後悔!」

  他寒聲喝道,拔劍出鞘。

  燕星津修習的雷行功法名為《一字電》,上限先天四合,既能製造點狀高溫,也能活化肉體。

  他手持之劍則名為「玄霆」,尖端鑲著枚黑曜火晶,不僅極為堅硬還能夠承受高溫,足以列在第三品最上。

  洪範默然佇立,自江底抽上的沙流源源不斷爬過橋欄,在橋面鋪開。

  荒沙絲縷般拔起,聚合成輕型裝甲。

  進氣、壓縮。

  燕星津目光凝縮。

  他是很典型的高速單體殺傷型武者,一不擅防禦,二不擅群戰,很清楚對手操縱的沙子越多,自己勝算越低。

  想到這,燕星津不再顧惜面子,疾步前趨先手出擊。

  這一劍他出九成功力,迅捷非常。

  利刃破空,周邊電光流離,在旁觀者的視野上刻下殘痕。

  按燕星津料想,這劍洪範只能退避,沒想到後者上步架肘,精準格開劍身。

  雷光噼啪作響,在臂鎧上抽打出凌亂焦黑。

  黑曜火晶紅若碳火,輻射高溫。

  換做力境武者此時已灼傷皮膚,但洪範憑炎流功底力只覺溫熱。

  【赤沙怎麼能跟上我的動作?】

  燕星津心念電閃,錯步拖劍欲追出第二擊。

  雷聲此時作響。

  高壓高溫空氣自沙甲上下四個噴口激射,推動洪範滑步前壓,搶先揮出一爪。

  燕星津始料未及,被迫後退。

  而後是第二與第三次雷鳴。

  頂肘,劈掌。

  兩人連進連退,瞬息漂移數丈。

  直到沙甲松解散熱,燕星津終於抓住機會,剎步雙持重劈。

  這一劍砍入洪範交迭的手臂,入沙寸許,紋絲不動。

  燕星津再壓抑不住驚疑的面色。

  開戰前,他自謂有三合修為優勢,必能在力速上全面壓制洪範,然而以方才交手的五招來看,洪範除去反應比他稍慢些,在力量與速度上均無劣勢。

  【這怎麼可能?】

  燕星津心神散亂,被洪範發力架開,倒飛數丈。

  「赤沙,你我相差三個小境界,你怎麼……」

  他面色數變,終究忍不住逼道。

  「哪來三個小境界?」

  洪範笑道。

  「正好叫燕先生知曉,我突破入先天二合已有數日。」

  此話一出,不光燕星津額間冷汗涔涔,觀戰者更是瞠目結舌。

  從六月廿二開始算,洪範登上天梯滿打滿算不過三十九日;這丁點時間就打通兩合經別,放在天驕里也是聞所未聞。


  「這不是沒有前例的問題,這是不合常理!」

  騎鯨客四樓,白泰平怎麼也不肯信,拇指在掌間精鋼扇骨上按出個指印。

  「武者在天人交感境界的沉澱會兌現為突破後的資糧,這我當然知道,可洪範滿打滿算就在天人交感卡了十四個月!」

  「他或是用了什麼邪門捷徑?」

  林永昌揣測道。

  「但洪範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蔣文柏搖頭。

  「燕星津的約戰本就欠點說頭,又沒多少好處,他不想打拒絕就是了。」

  眾人聞言不語。

  「沈兄怎麼說?」

  白泰平像熱鍋上的螞蟻般轉了幾圈,望向邊上一身便裝偷跑出來的沈雨伯。

  「我也想不明白區區三十九日要如何打通兩合經別。」

  後者回道。

  「但我想起了一個人。」

  「關奇邁半生漁樵,五十七歲才在山中撿到《乙木青狼經》,而後百歲時成就武聖,攏共習武不過四十三年。」

  「彼時天下人都不信——兩千年來最快的先賢也用了六十年。」

  「但現實如鐵,旁人信不信又如何呢?」

  包廂里靜了半晌。

  蔣文柏面窗而立。

  再放眼,大江仿佛一條白龍在日光下誇耀鱗片,隨時要帶著背上的人騰空沖霄了。

  橋心,沙流已鋪了一半戰場。

  咸尊橋筆直如劍,將燕星津的心神帶回到一年前那條暴雨中的大道。

  彼時重甲死士拱衛著洪範,紅牆之前,他的微笑仍歷歷在目。

  燕星津感到喉間發乾,戰意如泡沫般消解。

  但這回有太多旁觀者,他絕不能不戰而敗。

  電光二次閃爍。

  燕星津全力活化肢體,劍尖在空中劃出層迭的半月電弧。

  洪範不硬接對手的狂亂猛攻,且擋且退,直到退入厚實的沙毯之中。

  燕星津自然不敢踏沙去追。

  舉目四顧,他這才發現橋面已盡數被沙流吞沒,只自己腳邊餘一小塊空缺。

  江風稍停。

  人群的吵鬧遠了數分。

  燕星津劇烈地喘息著,耳邊撲通撲通震響,感到心臟正在左胸腔內與血液作艱苦的搏鬥。

  「燕先生,這是我新琢磨的殺法,名為『荒沙界』。」

  洪範雙手抱臂,朗聲道。

  「我自謂能列一品,還請試招。」

  話音落下,十幾枚沙刺四面飛射。

  燕星津強行凝聚精神,正以長劍劈斬格擋,心中又生警訊。

  他以餘光下視,見沙流無聲無息爬上靴面,恍若活蛇。

  爆發真元,震開沙礫。

  燕星津大步前沖未足一丈,突感喉間不適。

  原來剛剛打爆的沙刺散作漫天飛塵,部分順著氣流進入了鼻腔。

  踉蹌。

  艱難地呼吸。

  燕星津眼前昏沉,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流摩擦聲,轉頭瞥見一道三米高的沙牆拔起蓋下。

  這時候他的氣管已被徹底堵塞。

  不顧胸口劇痛,燕星津俯身倒踢。

  一腿轟中,沙牆卻沒有如預想中炸開,反而如水流般分解傾覆,將他撲倒在地。

  戰鬥結束了。

  自荒沙界成型到燕星津落敗,總共只數十秒時間。

  「燕先生,承讓了。」

  洪範昂然而立,拱手說道。

  自使出殺法後,他竟一步未動。

  勝負既分,而且是以如此壓倒性的方式,使江邊眾人高聲喝彩,直呼不可思議。

  喧鬧聲一時塞滿江風。

  沈鐵心安靜坐在車內,雖不喜橋心那人大出風頭,卻對戰鬥結果莫名的毫不驚訝。

  隔著窗縫,她遠遠望著洪範,仿佛他褪去了人的形狀,成為一種象徵。

  天災的象徵。

  沙暴、洪水、颶風、隕星……

  被它們傷害的人無法怨恨。

  只能用餘生哀嘆自己的不幸,並無法自抑地敬畏其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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