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猶是春閨夢裡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夜風咆哮,四野黑沉。

  狼煙從城樓上滾滾升起,耳邊被廝殺和叫喊聲覆蓋。

  我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婚房,忍不住獨自跑上了城樓。

  這場戰事太過慘烈,上萬的敵軍如軋路機般朝他們碾壓過來,我方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可那些士兵仍像飛蛾撲火般,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箭矢射出,拔出自己胸膛中的長刀,刺入敵人的胸口。

  我軍的數量不停在減少,而敵軍卻愈戰愈勇,跨過女牆殺上了城樓。

  僅剩的十幾個士兵披頭散髮,渾身浴血,擋在安羽丞的身前。

  鮮血從安羽丞的額角流淌進眼中,他拖著卷了刃的劍靠在牆垛旁,眯起鳳眼望向天邊那顆閃亮的黎明星。

  現在其實還有時間,跑回洞房裡帶著羅楚蘭一起逃走,這場必敗的戰役已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但他為了城中那些老弱婦孺,支撐起自己疲憊的身體,舉起手中長劍喝道,「死戰不退!」

  那十幾個殘兵也受到了鼓舞,跟著高聲吶喊道,「死戰不退!」

  我不忍再看,背靠城牆閉上了眼睛,等待安羽丞這一世走完後,帶他回家。

  遠處的廝殺聲漸漸寧靜下去,隨著狼煙的熄滅,這場戰事終於告一段落。

  我剛要過去收回安羽丞的殘魂,餘光卻瞥見一抹熾烈如火的顏色從我面前掠過。

  那襲紅色嫁衣如蹁躚的蝴蝶,絕然地跑上了城樓,和滿目悽愴的血跡融為一體。

  「羅楚蘭,你快回來!」我在她身後喊道。

  敵軍還沒有撤退,她這樣跑出來太危險了!

  羅楚蘭卻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一步步來到安羽丞的屍體旁邊,確認他氣息全無後,頹然跌坐在他的身側。

  我追過去才看到,安羽丞死時仍用長劍支撐著他的身體,胸口被數十隻羽箭穿透,銀鎧也被染成了暗紅色,倒和他今晚的婚服有些相配。

  饒是我已經猜到結局,卻一時間也接受不了安羽丞這般慘烈的死狀,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半晌,羅楚蘭顫抖著伸出手,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跡,臉上露出悽美而溫柔的笑容,「相公,你今夜吹得曲子很好聽,還能再為我吹一次嗎?」

  無人應答。

  「你不回答,那我便當你同意了。」她聲音宛如囈語,輕幻似夢,紅唇貼在安羽丞的耳邊說道,「來生再見時,你一定要吹給我聽啊!」

  一道銀光在劃破月色,映照出她決絕的眉眼。

  不好!

  「羅楚蘭,不要!」

  我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鋒利的匕首刺入自己腹中,血肉分離的聲音令人牙酸。

  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握住了安羽丞的手,身體倒在他的懷中,視線停留在天邊那抹熹微的晨輝,緩緩闔上了眼睛。

  我突然想到在鬼樓時羅楚蘭便穿著這身紅嫁衣,說明她也死在了成親當晚,一切早已註定,無法挽回。

  遠處傳來大軍過境的馬蹄聲,契丹人考慮再三,怕被從後包抄,決定臨時退兵,如潮水般一涌而去。

  我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白瓷瓶,將安羽丞飄散的識魂被吸入瓶中。

  炫目的光圈從我腳下散發,我的身體再次被拋向天旋地轉的時空甬道,當我再次睜眼,已在安羽丞的病床前。

  潔白如雪的病床上,安羽丞幽幽睜開雙眼,瞳孔中滿是未盡的哀慟與茫然,許久後,他沙啞的開口,「小師父,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你變成了我表妹。」

  我因為共情的餘力腦袋發疼,揉著額角疲倦道,「表哥,早知道你前世這麼能折騰,我說什麼也不去陪你了。」

  安羽丞『蹭』地從床上坐起來,瞪大了眼睛看我,「小師父你也看到了?你說那是我的……前世?」

  「對,你的前世。」我淡淡點頭。

  他目光呆滯下來,視線漫無目的垂落在床單上,顯然沉溺在前世的那些記憶中無法自拔。

  我突然明白為何人死後要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有些記憶並不適合帶進輪迴,機緣巧合下想起來只會徒增苦惱。

  半晌後,他拿起床頭的水杯一飲而盡,用著滿含複雜的眼眸看向我,「小師父,那天我們在鬼樓遇見的女鬼,她……她現在在哪?」


  「你說得是羅楚蘭吧?」我直白的回答道,「那天你昏迷之後,我和冷玄霄運轉輪迴陣,已將整個樓內的所有鬼魂都送到冥界去了,若是運氣好,她等上個幾十年便可以轉世投胎。」

  我語調波瀾不驚,心裡卻隱隱有些難受。

  等了上千年,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他卻不是『他』。

  而安羽丞又在她已經放下執念去轉世投胎時,想起了這一切。

  天意註定,有緣無分。

  不知是剛剛魂魄歸位,身體不適,還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安羽丞的臉色有些發白,神色恍惚地說道,「這樣,也挺好的……」

  我拿出當年冥王勸我的話術,平靜說道,「前世今生一事,過於虛無縹緲,前塵種種皆是南柯一夢,夢過了便罷了,不要為了那些已經註定的結局傷懷悲痛,平白耽誤了今生的大好光陰。」

  安羽丞耷拉著腦袋,囁嚅道,「我知道了,小師父。」

  他習慣性地想要撓頭,卻在抬手時發現掌心裡躺著一支幾近碎裂的玉笛,上面沾染著泥土,裂紋處隱約可見暗紅色的血絲。

  沉疴千年的碧血不知何時滲透進那白玉笛子中,我猶記那一晚悠長而清透的笛音,可惜今世相見即訣別。

  羅楚蘭到最後仍是沒有再聽上一曲。

  我別過頭,故作不經意的問道,「那晚,他吹的曲子叫什麼啊?挺好聽的。」

  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掌中的玉笛,安羽丞思忖片刻,說道,「我們這一輩人都講究個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我小的時候很淘氣,我媽不知聽哪個家長洗腦,說男孩學樂器可以變得安靜下來,就給我請個老師學了兩個月笛子。

  但我媽嫌我吹得太難聽,她說聽起來像燒開水,吵得她腦袋疼,就把我轉送到鋼琴班,再也不讓我碰笛子了。我記得那首曲子應該叫……賀新郎。」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