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格物致知,牧童與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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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山羊妖頭頂椅角,身穿布衣儒服,山羊鬍子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像個老學究。

  紅玉跟在老秀才身邊多年,見多了這種老生,倒是沒想到山裡有妖是這種做派。

  怪不得周遭甚少有妖接近。

  紅玉蕙質蘭心,知曉如何對付此等老生,行禮遵循儒家規矩,盈盈下拜,動作標準,賞心悅目,令老山羊對她印象大好。

  紅玉彬彬有禮,他舉杯還禮。

  「紅玉姑娘有禮,老朽名公羊,單名一個儒,姑娘可是讀過書,識過字?」

  紅玉頷首,略顯矜持道:「機緣巧合下曾得山下老秀才教導,談不上飽讀詩書,只是略通幾個大字,明悟些許道理罷了。」

  老山羊妖拇須含笑,高興道:「書中有微言大義,山中野妖難馴,紅玉姑娘能有這般底蘊,識些道理,已經十分難得。」

  一狐一羊頓時攀談起來。

  紅玉有真才實學,公羊儒讀書半生。

  他們越聊越多,氣氛融洽,趁此機會,紅玉突然說道:「可惜,有一位前輩未來,她之才學勝過奴家百倍,若是見到先生,你們定會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公羊儒眼前一亮,急忙追問:「不知是哪位妖士?現在何處修行參學?」

  紅玉笑而不語,公羊儒老臉一紅,連忙行禮致歉道:「是老朽唐突了。」

  紅玉立即閃身躲開此禮,開口道:「老先生若真心想結識,明日可來紅楓樹狐狸洞尋我,到時候,我自會帶你上門拜訪。」

  交談片刻,紅玉歸座。

  其他男妖正打算湊過來攀談,一位老狐出現,正是胡府老太爺,身邊跟著胡府長子與一位妙齡少女,一左一右,態度親切。

  「老朽為胡府主人胡五,攜一家老小新搬此地,多謝諸位前來捧場,同賀喬遷之喜。」

  眾妖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回應。

  「老太公客氣了,貴府能定居此地,是跳輪山外圍之福。」

  「老太公言重了,胡府家大業大,能受到邀請,是我等福氣。'

  他們會這般客氣,除了被禮遇外,最大原因是這位胡五太爺竟是一位入品大妖。

  哪怕刻意收斂,身上依舊有一股遠超識道境的威壓,讓眾妖不敢怠慢。

  同時明白為何胡府敢顯露底蘊,不怕搶奪,原來是有大妖坐鎮,有持無恐。

  客氣幾句後,胡老太爺宣布開宴。

  早就等候多時的狐仆魚貫而入,奉上燒雞烤鴨、蒸魚糟鵝、糕點陳釀等美酒佳看,客堂內頓時香氣瀰漫,令眾妖喜形於色。

  紅玉驚訝不已,再次對胡府高看一眼。

  老秀才家境不差,她隨其見過不少世面,就是鄉里宴會都參加過,胡府宴請規格比鄉里都高上一籌,恐怕在縣城都非普通狐家。

  心思涌動,紅玉表面不動聲色,用心品嘗美酒佳肴,還給胡府那對年輕狐妖與老山羊都敬了酒,禮儀規矩都頗為不錯。

  讓胡府上下對她印象好上不少。

  燈火通明,宴席熱鬧。

  直到明月西沉,這場席才散去。

  眾妖離席,看著杯盤狼藉的場景,胡老太爺與長子胡書郎相視一笑,無奈搖頭。

  若非不得已,他們何必放棄縣城基業,躲入深山老林,重新開始。

  一旁妙齡少女愧疚道:「都是琴娘不好,給家裡招來禍患,害父兄不得不背井離鄉。」

  胡老太爺扶起女兒,溫聲安撫道:

  「這如何能怪你?」

  「我胡家擋了城隍的路,即便沒你,那位也不會善罷甘休,會尋個由頭髮難,我胡家若不想吞併,就只能退出縣城。」

  「能如今日這般全身而退,已是走運。」

  翌日一早,旭日東升。

  晨光滿地紅如火,朝霞妝點天邊來,

  紅楓樹梢上站著一隻山雀,通體翠綠,一隻紅狐很快鑽出狐狸洞。

  山雀嘰嘰喳喳開口道:「紅玉,你施展秘術,急召我來,是有什麼急事?」

  紅狐口吐人言,言簡意炫地講了老山羊之事,叮囑道:「你速去稟告主上今日我就會帶公羊儒前去,讓主上早做準備。」


  山雀不敢怠慢,立刻振翅而去。

  她本想問一下胡府野宴之事,一早就聽同族說熱鬧得不行,僅是妖就去了數十位,如今只能改日詳說,主上之事最要緊。

  「主上、主上!英娘有要事稟告———·

  梧桐樹旁,金蟬子爬出地洞。

  聽了山雀稟告後,表示知曉,令她繼續打探消息,就重新歸洞。

  地洞內,她默默沉思。

  有本尊謝娘娘不滅靈識賦予的底蘊在,要折服老山羊不難。

  通過紅玉身邊老秀才,金蟬子早就知曉此界儒家雖盛,但沒《論語》等儒家經典。

  開創者是夫子,而非孔聖。

  何況,昔日借紅玉之手,地洞內有不少藏書,被她裝進如意囊中,不曾損壞心中有譜,金蟬子取出空白竹簡,抬起前足,沾上墨水,刻畫勾寫,等老山羊上門。

  老山羊妖對此事確實上心,迫切想找一位志同道合的摯友,一早就跑到狐狸洞外,金蟬子沒等多久,紅玉就帶他上門。

  「主上,屬下紅玉攜公羊先生造訪,請主上現身一見。」

  地面出現一個洞口,一隻幼蟬從中爬出,聽了紅玉之言,又見蟬妖,老山羊妖吃驚之餘,如何不知曉自己上當,被騙而來。

  他頓時氣急敗壞,吹鬍子瞪眼。

  金蟬子立即安撫道:「老先生莫要惱了紅玉,是我命她這般行事。」

  「蟬妖修行不易,在沒入品前,實在不想宣揚名聲,拋頭露面,節外生枝。」

  「邀請姑娘前來,是要與姑娘做個交易。」

  老山羊妖沒好氣道:「有話快說,老朽趕著回洞研究經義。」

  金蟬子沒立即點出目的,而是施展法力,自洞中取出一枚竹簡,送到老山羊妖面前。

  「得知姑娘好文博學,這是我為姑娘所作詩詞,望姑娘品鑑。」

  公羊儒冷哼一聲,想梗著脖子硬氣拒絕,可又耐不住心中好奇,猶豫片刻,

  傲嬌道:

  「是你讓老朽品鑑,可不是我想看。」

  「老朽倒要瞧一瞧,你這個謊騙老夫之妖能寫出何等詩詞,若是文采不通詞不達意,休怪老朽不留情面。」

  別彆扭扭地打開竹簡,字詞映入眼帘,字跡工整,線條流暢,頗有風骨,老山羊面色緩和不少,因為此妖字比他寫得好。

  再仔細一讀,老山羊頓時雙目瞪大,不自覺地念出聲來:

  渾身雪白現陽剛,秉性溫柔載吉祥。

  裝點山林添秀色,結交龍馬任疏狂。

  金羊煥彩財源旺,綠蟻揚芬福運長。

  九域回春騰紫氣,小康花綻宇寰香。

  「好一首《詠羊》!」

  「好一句金羊煥彩財源旺!」

  山林寂靜,老山羊妖激動得身子顫抖。

  他鄭重收起竹簡,看向金蟬子的目光亮得嚇妖,鬍子都興奮地上翹。

  仿佛不是老儒,而是得見大儒的毛頭小子,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下一刻,他直接撲通跪地,鄭重道:

  「適才是老朽無理,有眼無珠,不識姑娘才華,望姑娘勿怪。『

  「實不相瞞,老朽醉心詩書,早年曾下山求學,卻防密不疏,泄漏身份,差點身死。」

  「逃回山中後,一直不曾放棄,潛心致學,只是苦無名師教導,進益艱難。

  十「姑娘之才勝我百千倍,懇請姑娘收我為徒,傳道授業,老朽必尊師重道,

  感恩終生。」

  字字真心,句句肺腑。

  紅玉目瞪口呆,滿臉錯愣。

  看熱鬧的山雀差點從狐狸頭上摔下來。

  金蟬子一時不備,都大吃一驚。

  誰都沒想到老山羊妖會突然來這麼一出。

  梧桐樹旁,地洞之外。

  金蟬子率先反應過來。

  她知曉老山羊妖見到這首《詠羊》詩,極有可能被折服,畢竟,山野之妖再文采斐然,充其量也就比紅玉強些,否則,早就入世。


  當然,山野中也可能有學識頗深的隱世妖魔,可這等存在智慧通達,至少是入品大妖,非老山羊妖能比。

  只是萬萬想不到,此老妖直接要拜師,

  震驚之餘,她也被老山羊妖向學之心感動,若非心思純粹,後者豈會失了分寸?

  揮動前足,打出一道法力,托起老山羊妖,金蟬子語氣溫和,開口說道:

  「前輩是長者,豈能拜我為師?」

  「實不相瞞,我這次命紅玉請長者前來,是有兩件事相求:

  其一是希望長者將來能助我布陣,應對九品雷劫,以求修為精進,功行更上層樓。

  其二是我將來想為跳輪山蟬族建立妖學府,希望長者能擔任山長,教授後輩識字習文,開靈啟智,行教化之功,立造化之德。」

  立妖學府,這是她的使命之一,因為如此,對本尊謝娘娘獲得招妖幡有大用金蟬子不是不想趁機收老山羊為徒,這樣一來,會比主臣關係更牢靠。

  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憑藉本尊娘娘賦予不滅靈識中儲存的儒家經典與詩詞歌賦,在關鍵時刻畫龍點晴,真要傳授經義文章,她不及老羊妖。

  更別說,要為其傳道授業解惑。

  她自己修行與儒道之事都是半瓶水晃蕩,底蘊較淺,遠沒有到開山收徒的地步。

  好在短暫接觸後,金蟬子摸准了羊妖性格,這就是一個披著羊皮的老儒。

  有點兒文人清高,又不失率真。

  對付這種妖,不能用太虛情假意的套路,她先七分真三分假地表明目的,安老羊妖之心;後用教化之功,給老羊妖畫大餅。

  抓蛇抓七寸,教化之功對儒妖有致命誘惑力,絕對會讓老羊妖動心。

  果不其然,老妖動心,激動得身子顫動,眼神更亮,璀璨如星,看金蟬子之目光猶如見到慧眼識英的明主,興奮地面色通紅道:

  「凡教化之不立,則萬妖不正也!」

  「姑娘有此雄心壯志,老朽欽佩不已,願將此殘軀盡付姑娘,追隨左右,開壇講學,為萬妖施教化,開妖族文府,造福跳輪山妖族。」

  話到此處,老羊妖反而有些欲言又止。

  金蟬子目光如炬,看穿其心中所想,善解妖意道:「我知長者所想,若是長者答應,我洞中藏書,長者可盡覽,也可與我探討儒家真理,論述道理,相互討教,格物致知。」

  話音剛落,老山羊妖立即追問道:「敢問姑娘,何謂格物致知?」

  「格物,即就物而窮其理,探究萬事萬物規律,透過現象見本真;致知,有用為角,無用為格,重在應用。」

  「格物致知,即將真理用於實際,又從實際體悟道理,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心物一體,心正則物正。」

  老山羊妖身子微證,仿佛醍醐灌頂、茅塞頓開,腦海智慧念頭奔騰,周身氣息浮動。

  這一刻,他明悟己道前路。

  等老山羊妖清醒,金蟬子歡喜道:「恭喜長者明心見性,識道在望。」

  心花怒放之餘,老山羊妖先躬身一拜。

  「多謝姑娘為老朽指點迷津。」

  後屈膝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參拜大禮,表情前所未有的肅穆,鄭重其事道:

  「跳輪山求真洞公羊儒拜見主上,從此以後,願為主上馬首是瞻,分憂解勞。」

  金蟬子滿意頷首,用法力托起公羊儒。

  她沒有用控妖術或蟬蠱控制老羊妖,不是不能,而是沒必要。

  老羊妖有些書生意氣,是真讀書妖,其性格中有「士為知己者死」「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的理想特色。

  這種妖不會輕易投靠哪方勢力,可一旦認可,就會鞠躬盡,死而後已,格外忠貞。

  除非她做了天怒人怨之事,令老羊妖大失所望,心灰意冷,否則,很難背叛。

  御妖之道,在以德而不以術,以道而不以謀,以禮而不以權。

  以術法控制下屬,終究是落了下乘;收服老羊妖這種,才算是中上乘。

  公羊儒沒有久留。

  她有所領悟,急需消化。

  送走公羊儒。


  金蟬子賜予紅玉一瓶朝露與一枚白雪丹。

  紅玉高興,山雀羨慕。

  一番感謝後,金蟬子問起胡府夜宴之事,山雀立即振奮精神,雙目瞬亮。

  收好獎勵,紅玉恭敬回道:

  「啟稟主上,昨晚夜宴,附近通脈境小妖九成赴宴,胡家至少有九位狐仆,

  修為均在橫骨境,胡家長子有識道境修為,胡家次女有通脈境修為,洞府內樓宇成片,底蘊深厚。」

  「胡老太爺更是一位入品大妖。」

  談及此事,紅玉面色嚴肅。

  山雀聽得目瞪口呆,金蟬子表情沉凝。

  前者是想不到胡府竟有入品大妖坐鎮,後者是想不到胡府入品大妖仍舊活著。

  中年劍仙所留《見聞錄》里提到過,大乾皇朝早有規定:

  縣城有七品城隍坐鎮。

  鄉鎮有九品土地守護。

  胡府以前曾居縣城,極可能有入品大妖坐鎮,她本以為胡府搬家,是入品大妖隕落,為了防止仇家報復才會遠避深山。

  如今看來,真相比想像中複雜。

  好在金蟬子性格豁達,沒過多糾結此事,歸根結底,胡府之事跟她沒關係。

  只是出于謹慎,才會探聽消息。

  清楚胡府有入品大妖坐鎮後,金蟬子吩咐山雀精不必繼續打探胡府消息,免得走漏風聲,惹來那位入品大妖關注,自找麻煩。

  平常多加提防,與胡府保持距離,井水不犯河水,才是與魔下小妖該做之事。

  「那瓶月露,我不會收回。

  「只是你要為我尋找牛馬豬其中一妖。」

  「事成後,我自有賞賜。」

  賜下去的東西,沒收回來的道理。

  金蟬子沒跟山雀精討要月露,只是交代她辦另一件事,就轉身回洞。

  光陰似箭,半年轉瞬即逝。

  金蟬子除了修行,就是刻畫五音陣符。

  這一日,狗妖苟義帶著雀妖突然上門。

  金蟬子走出地洞,接見了他。

  「你這次前來是有何事?」

  她魔下三妖性格各異。

  山雀英娘活潑好動,雞精黃潑辣成熟,狗妖苟義憨厚老實。

  若非有要事,狗妖不會上門打擾。

  苟義人立而起,恭敬行了一禮,開口道:「啟稟主上,屬下認識一隻豬精,

  跟我是同村妖友,昔年,閻老道到村里捉妖,我與他分開逃離,屬下時運不濟,

  落入閻老道之手,老友倒是幸運躲過一劫。」

  「得知主上在尋找豬妖后,屬下拜託英娘留心此事,自己也經常會到山下各村遊走,留下記號,不久前終於聯絡上老友。」

  「屬下特意下山,見了老友一面,他這些年顛沛流離,過得十分不如意,晝伏夜出,白日裡躲在廢棄宅院內,晚上就撿些殘羹剩飯吃,從未在一個村子逗留半載,聽說了主上存在後,願意由屬下引薦,投靠到主上魔下。」

  「只是他素來好吃,一直想學習廚藝,卻因不懂幻化之術,難變人貌,一旦出現在人前,就會遭到追殺,人人喊打,希望主上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使其能得償所願。」

  金蟬子答應下來。

  遇到一個知根知底的豬妖不容易。

  狗妖苟義歡喜不已,躬身感謝後,立即離開,朝著山外狂奔,山雀精跟了上去。

  這不僅是苟義功績,還有她的功勞。

  最重要的是,山雀精跟那隻豬精一見如故,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志趣相投。

  目送一狗一鳥離去,金蟬子返回地洞。

  關於豬妖學廚之帥,她心中已有主意。

  她手裡有錢,命紅玉下山,採買些炊具調料,指點豬妖廚藝,領其入門。

  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正當理由,金蟬子打算讓紅玉再採買些菜譜,展現自己在此道上得天獨厚的天賦,從而正大光明地指點豬妖。

  若是調教得當,豬妖爭氣,金蟬子以及魔下眾妖將來不出山就能享受美食。


  胡府雖有廚妖,但金蟬子沒想過送豬妖入胡府學藝,在沒弄清楚胡府搬入深山的緣由前,她不會貿然與之接觸,免得引火燒身。

  翌日一早,狗妖再臨。

  額頭黑皮毛上站著一隻翠綠雀鳥,身後跟著一隻氣質萎靡的豬妖,眼神躲閃,左顧右盼,滿是警惕,一身白皮毛粗糙發黃打結。

  停留在梧桐樹旁,苟義人立而起,躬身行禮,豬妖立刻有樣學樣,態度誠懇「屬下已奉命將豬妖朱大升帶到,懇請主上現身一見。」

  地面涌動,出現一個洞口。

  一隻青翠赤金幼蟬邁動六足,從中爬出。

  體型雖小,但氣勢恐怖,仿若山嶽,豬妖膽小,加上這些年抑鬱不得志,更是怯懦,嚇得直接跪倒在地,點頭如搗蒜,不斷叩拜。

  「朱大升參見前輩,祈求前輩慈悲收留,小妖定銘記大恩,此生不敢忘卻,

  從此對前輩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忠心耿耿。」

  瞧著朱大升,金蟬子有些不滿,這隻豬妖比她想像中更加膽小懦弱,儘管其遭遇可憐,令妖同情,可她不是開善堂。

  若朱大升往後不能自立起來,難擔大任,一生庸碌,根本不扶起來,甚至會壞事。

  金蟬子沒說話。

  狗妖雀妖都跟著沉默。

  豬妖更是不敢出聲打擾。

  場面一時沉寂,氣氛沉悶壓抑。

  良久,她終於吐氣開聲。

  「既然來了,就暫時留下。」

  「我會兌現承諾,教你廚藝,至於能學到多少,能不能留下,就要看你的本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若在我成就大妖前,你能克服心中恐懼,重新立起來,自可如苟義般,追隨在我左右,得到庇護。」

  「否則,就另謀出路,自求多福。」

  「當然,你若是在廚道上有所成就,我同樣會考慮留下你。」

  朱大升立刻即首行禮,感謝道:「多謝前輩提供給小妖一隅安身之地,小妖必勤學苦練廚藝,努力克服心中恐懼,不讓前輩失望。」

  狗妖欣喜。

  雀鳥更是雀躍。

  金蟬子讓山雀精帶給紅玉二十兩銀子,命她下山採辦炊具與菜譜,順帶買些米麵肉蔬與各種調料。

  又讓苟義安置朱大升,自己則重歸地洞。

  山中日子單調乏味。

  豬妖給金蟬子等眾妖生活增添一抹新意。

  時常能見到他揮動鍋鏟的身影。

  朱大升確實有點天賦在身,學習廚藝速度極快,一點即通,倒是讓金蟬子高看一眼。

  短短三年,他就能整出一桌席面,談不上多好,可放在山下村社,勉強能拿出手。

  山雀妖與狗妖最是開心。

  前者是因藉助美食,她八卦圈更大;後者是因好兄弟相伴,相互扶持。

  三年光陰,金蟬子又脫殼三次。

  她已經脫殼二十八次,修為越發深厚,本體日漸堅固,法力越發浩瀚。

  魔下小妖修為各有進步。

  紅玉已完成第一輪小周天。

  山雀精、狗妖因得了獎勵,修為都臻至橫骨境巔峰,雞精稍遜一籌。

  豬妖修為比雞精略差。

  老山羊妖修為最高,憑藉格物致知的啟迪與《詠羊》,他踏上儒道,成為識道境存在。

  夏末秋初,蟬鳴再起。

  以梧桐為中心,三里蟬鳴響。

  黃羽如菊,雞精攜雀鳥至,翎羽帶血,行至梧桐樹旁,如人跪地,叩首道:

  「屬下黃有失分寸,特向主上請罪。」

  地洞內,金蟬子錯愣。

  打開洞口,爬出地洞,見到黃翎羽帶血,不少羽毛掉落,不由好奇問道:

  「你因何事請罪?」

  黃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道:

  「半年前,屬下在雀妖相助下尋到一處牛妖蹤跡,此妖乃一頭老黃牛通靈得道,僅入道五載,勤懇踏實,幫助主家耕地三十餘載。」


  「屬下邀其上山,他始終不應,只願待在主人家中,當牛做馬,償還恩情。」

  「因沒有準信,不敢輕易稟告。」

  「直到數日前,小妖再去,那牛妖被主人趕出家門,扔入山林,自生自滅。」

  「屬下百般勸說,他終於鬆口。』

  「只是那牛妖放不下故主,想要再回去看一眼,確定他們安好後離去。」

  「想不到故主驅趕牛妖之事另有隱情,原來鄉里惡霸下村巡視田產時,親眼目睹了老黃牛日耕十畝田之事,一直記在心上。」

  「以往有他父親鎮壓,惡霸不敢輕舉妄動,可半個月前,惡霸老父亡故,沒了壓制,順利接手家中產業後,惡霸立即朝牛妖故主田老漢施壓,威逼利誘他交出耕牛。」

  「若是其他財物,田老漢咬牙就捨去,就當破財消災,花錢買平安。」

  「可老黃牛絕對不行!」

  雞精將牛妖與田老漢之事娓娓道來。

  三十多年前。

  一位牧童經常放牧一牛犢。

  他們一樣天真好奇,一樣心思純粹。

  朝夕相處,很快就處出感情。

  村外山坡上,一個吹牧笛,一個吃青草,頗有蝴蝶飛過,構成一幅和樂的鄉野畫卷。

  牧童與小牛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到學堂外偷聽,被先生驅趕;一起到草垛里躲雨,相互取暖;一起吃喝,一起長大:

  爾牛角彎環,我牛尾禿速。

  共拈短笛與長鞭,南隴東岡去相逐。

  日斜草遠牛行遲,牛勞牛飢唯我知。

  牛上唱歌牛下坐,夜歸還向牛邊臥。

  長年牧牛百不憂,但恐輸租賣我牛。

  歲月流轉,時光荏苒。

  昔日牧童長成大人,牛犢已成壯牛。

  他們一起開墾荒地,種植五穀,由佃農轉變為自耕農,日子過得和樂有奔頭。

  田家十餘畝地,都是一人一牛開墾而出。

  他們感情深厚,配合默契,宛若兄弟。

  春日裡,小伙會給牛尋找最嫩青草。

  夏日裡,小伙會給牛打水洗漱皮毛。

  秋日裡,小伙會親自儲存豐厚草料。

  冬日裡,小伙會冒雪給牛修補窩棚。

  小伙待牛之心赤忱,牛亦如此。

  辛勤耕作之餘,會從山中叼來各類野果,給小伙充飢,改善伙食。

  田小伙之妻騎黃牛嫁入田家。

  田壯漢之子在黃牛背上長大。

  田老漢兒媳被黃牛連夜托到鄉里治病。

  田老漢之孫同樣在黃牛看護下康健。

  田老漢能一家和樂,老黃牛居功至偉。

  田家一家七口,與老黃牛感情甚篤。

  彼此扶持,相互依靠。

  即便大旱之年,生活困苦,都沒想過賣掉黃牛,牛亦冒險入深山,為他們帶回野果。

  田老漢照顧老黃牛三十餘載。

  田老漢之妻照顧老黃牛二十餘載。

  田老漢之子照顧老黃牛二十載。

  在田家人心裡,老黃牛早已是親人。

  老黃牛照顧田家三代三十餘載,兢兢業業,在其心中,他們同樣是親牛。

  正因如此,得知惡霸凱老黃牛後,田老漢義憤填膺,表面上虛與委蛇,說是要考慮幾天,實際上根本沒想過交出老黃牛。

  當天夜裡,燭火通明。

  田老漢讓孫子帶老夥計去河邊洗澡,支開黃牛,與家人暗自商議後,田家一致同意將老黃牛送入山林,皆因他們深知惡霸兇狠,落到他手上,一旦無用,老黃牛隻會屍骨無存。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破曉。

  四周漆黑,唯一點殘月照明。

  田老漢趁著四下無人,村民尚在沉睡,牽著老黃牛,手腳地走出家門。

  一路向西,直到行至蒼山腳下,一人一牛才停下腳步,鬆開鼻環,丟掉韁繩。


  田老漢伸手摸了摸老黃牛的額頭,語氣顫抖,拼命壓住哭聲,沉聲道:

  「牛到三十古來精,俺養了你三十五年,朝夕相處,對你比對俺那老婆子都了解,你少吃半捆草料、少叫幾聲,俺都知道你心裡咋想,早就看出你通了人性,開了靈慧。」

  「普通壯牛一天累死累活,都不能耕上十畝田,你這頭快死的老黃牛咋就能辦到?」

  「這村里耕牛,屬你年紀最大。」

  「村里人早就嘀咕,說你成精了,暗自商議,要請道士來拿你。」

  「教書先生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老漢一家與你緣分已盡,以後恐怕供養不了你。」

  「聽說山中多精怪,這深山老林才是你日後歸宿,與其被困村中,庸碌度日,性命不保,不如走入深山,或許將來能像畫本子裡的精怪一樣修煉為人哩。」

  「老夥計,今日俺就將你放回去,到了林子裡要小心行事,你心眼實,容易受欺負,最好找個妖王庇護,安分修行,安穩度日。」

  「莫要老漢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依舊為你牽腸掛肚,老了都不得清淨。」

  話落,田老漢撿起木棍,就開始將老黃牛往山里趕,牛妖不舍,不斷叫,

  響徹在蒼山腳下,充滿不舍與悲傷。

  任憑田老漢驅趕,老牛始終不挪腳步,叫聲越發悲痛,老目含淚,淚流不止見此一幕,田老漢心有不忍,可想到鄉里惡霸,頓時念頭堅定,咬牙用力揮出一棍。

  這一棍使出他渾身力氣。

  縱然是牛妖皮糙肉厚,都吃疼無比,

  數棍之下,看出田老漢是鐵心要趕自己走,牛妖無奈,一步三回頭地步入深山。

  目送老夥計漸行漸遠的身影,田老漢手中木棍掉地,手指顫抖,依舊強裝鎮定。

  直到再看不見牛妖身影,這位農家老叟終於憋不住,蹲在地上,號陶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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