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心閒還笑野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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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考莫名走神了,一時忘了說話,似進入了空靈的悟道狀態,就站在那裡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又似在這天光雲影中無處不在。

  以往他只在定坐深寂中才能進入這種狀態,而今日卻是閒聊中莫名的觸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靈動感與鮮活感。

  他站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眼前光影蕩漾碎開,隨之回過神來。

  潭中也有幾塊漸次露出水面的白石,從上面一塊塊跳過去就可走到對岸,只見谷椿來到一塊白石上坐下,脫了鞋在潭水中泡腳。

  攪起的波紋擊碎了天光水鏡,扯亂了青山白雲,他老人家招手道:「這水好清啊,你也來泡泡吧。」

  何考也脫了鞋坐到另一塊石頭上,潭水並不冷,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清涼感,仿佛心情都被洗得特別純淨。

  谷椿似是自言自語道:「我老人家的修為,也不算很低了。」

  何考:「嗯,那是!很不低了。」

  谷椿:「我修煉了這麼多年,難道是為了讓自己越修煉越辛苦、越修煉越奔忙、越修煉越神勞、越修煉越不得舒心嗎?」

  何考剛想說話,他老人家又開口道:「當然是為了越修煉越逍遙、越修煉越輕鬆、越修煉越暢快、越修煉越開心。

  所以你剛才的話是不對的,說我實在太辛苦,終日奔波忙碌、勞神費心不得安閒,聽著好像是在誇我,其實等於在罵我。」

  何考連連擺手道:「地師大人,晚輩真不是這個意思———」

  谷椿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半點塵埃拈不到,一朵白雲飛去來」這也你是剛才吟的詩句,就是在形容我老人家灑脫。

  可見你不是不懂。

  但你回頭又說我辛苦,只是想抹好聽的說,拍我老人家的馬屁而已。不用叫我地師大人,你管老鬼叫大爺,叫老不羞李伯,就叫我一聲谷叔吧。」

  何考:「谷叔,請您老指點。」

  谷椿:「你在南花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前兩天還特意去那個廢棄園區看了看,處置得非常不錯。

  我本打算,若你做的有什麼不對便教訓幾句,結果愣沒挑出毛病來。你的年紀不大,修為也不高,做事倒是挺細緻。」

  何考只得謙虛道:「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谷椿仰頭看向山巔:「這世上應該做的事情又有多少呢,人們都去做了嗎?這件事,並沒有誰要求你一定要去做,是你自己找過去的?」

  何考:「是的,惠明石家雖已覆滅,但顧江自盡,他培養的那批清潔工下落不明。我知道那些清潔工做過什麼事,不可能置之不理,既想出一口惡氣,也要消除隱患。」

  潭水已重新歸靜,藍天白雲又在腳下,谷椿晃了晃腳丫子將其撥亂道:「你不願放過那些清潔工,但你卻放過了葉良成。」

  何考:「葉良成也是受害者,他本人並無惡行,只是受到了顧江和胡叔略的陷害、欺騙以及利用。惠明石家覆滅,其實是他的解脫。」

  谷椿:「換個普通人,可能做到這一步就夠了,直接告訴他所有真相,然後再問他願不願意幫忙找到其他的清潔工。

  可你把這第一步放到了最後一步,前後用了一個半月時間,從棲原到南花來回跑了那麼多趟,

  占用的還都是自己的休息日。

  扮演前輩高人,跟他切磋比劃,又抽絲剝繭指出對方所得心法不全,再給他布置任務,要確認往日同夥的身份行止。

  待到馮梓龍找來,你出手便能將之拿下,卻要葉良成裝做中毒,引馮梓龍主動現身,暴露其人與苦茶的真面目。

  收拾了馮梓龍,你再告訴葉良成所有真相-—-這已經不是剝繭了,簡直就是在繡花!我想問你一句,你累不累啊?說真心話。」

  何考:「不累。」

  谷椿:「不僅不累,你還挺爽,對吧?」

  何考低頭看著水面,嘴角露出了笑意。谷長老說得對,在葉良成面前,他就是神秘莫測的前輩高人,感覺確實挺爽的。

  有多爽?反正比打遊戲有意思多了!

  經歷了這件事,他多少能理解那些傳說中的高人遊戲紅塵的心態,見人間疾苦心懷悲憫、當為則為,但本人並無仇苦,仍能灑脫超然。

  谷椿又接著說道:「你願意那麼做,也有能力那麼做,而且還做到了,感覺當然很爽。你若不是隱蛾,就是跑這多趟來回,累都給你累趴下了,當然勞心損神。


  若因修行之故,所做之事卻令你愁苦不堪、憤世嫉俗,那就不要再做了,也沒必要談什麼恢復隱蛾一脈,因為你修不成。」

  何考:「多謝谷叔教誨。」

  谷椿:「不能說是教誨,只是提醒而已。如今宗法堂有三位長老知曉你的身份,江長老最滿意你的品行,李長老最滿意你的悟性,而我最滿意的就是你這種性情。

  你若問我行游天下、監察術門是什麼感覺?你既喝了酒吟詩,那我也來一首一一泉水流歇隨意適,白雲飄住自情閒。萬仞峰巒觀野鶴,清風明月本來心。」

  何考:「好詩,好詩!在您老身上,我看到了傳說中真正的仙家高人氣度。」

  谷椿:「怎麼,你在別人身上沒看到嗎?」

  何考:「呢,我倒不是那個意思。」

  谷椿瞟了他一眼:「看表情就知道你有話憋著,說出來吧。

  何考:「您剛才的詩,令我想起了一句佛偈一一閒雲野鶴非法相,清風明月亦色塵。」

  谷椿:「你若想論道,至少六階再說,修為未證都是扯淡。你若想辯經,那是找錯人了。「

  何考:「不是,不是,我哪能跟您老人家論什麼道、辯什麼經。就是突然想起那兩句佛偈,意思好像就是在您方才那首詩呢,不知您老是怎麼看的?」

  谷椿:「閒雲野鶴何非法相,清風明月亦是色塵。既在世間,閒雲野鶴、清風明月、高山流水、隱蛾地師,當然皆是色塵。

  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若僅是廢話倒也罷了,可它偏偏還有毒,我建議你少看這種東西。」

  何考:「我是好幾年前看的。」

  谷椿:「你到現在還記得這麼清楚,影響深刻以至隨口而出,想必那時候過得不太好吧?不是說生活怎樣,而是指你這個人的狀態。」

  又被地師大人說中了。

  那時何考的爺爺去世了,他也剛剛讀研,除了老家一棟小樓幾乎一無所有。不僅是物質,更是精神。

  讀研期間的費用,幾乎都是他自己勤工儉學掙來的。

  他曾在咖啡廳里打工,晚上坐在收銀台後面看過不少書,也包括佛學著作。現在回頭看,在外人眼中,他可能有那麼一點抑鬱傾向吧。

  但他本人的感覺倒不是抑鬱,只是茫然不安,那是他人生中最迷茫的一段時期。

  小時候家中也遭遇過重大變故,但他還年紀太小,不知不覺中就過來了,可是等到本科畢業時他已成年,須獨自面對一切。

  研究佛學並沒有使他找到人生方向,卻使一位技術宅男兼職了文青屬性。

  碩士畢業後他沒有繼續讀博,令導師很失望乃至頗有微辭,因為導師真的很看好他,還想把他留在手下幹活。

  但何考自己清楚,實在是不想繼續讀了,現實條件也不允許。

  高雪蛾其實在那家咖啡廳里早就見過何考,她當初以為何考就是一名服務員。

  後來何考去信集團棲原分公司應聘,高雪蛾才知道他那時是勤工儉學,然後從人事那裡把何考要到了自己的部門。

  參加工作之後,何考自覺已可安身立命,心情才漸漸舒緩,再然後——-他成了隱蛾。

  谷長老的一句話,勾起了何考的回憶,接下來的話,又將他從回憶中喚醒。只聽他老人家停頓了片刻又說道:「萬物皆色塵,但色塵與色塵,也有分別。

  若修為不到『了無分別』的境界,反正我是沒到,此言不僅無助,且會誤人。若真到了那種境界,也就不是人了。

  米飯與狗屎皆色塵,但人需要吃的是米飯,而不是狗屎。葉五娘與大炮台皆色塵,但你殺了大炮台卻救了葉五娘,處事就當如此。

  小考啊,你今天的菜做得不錯,我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何考正若有所思呢,冷不丁谷長老卻提到了做菜,他抬頭道:「您問。」

  谷椿:「有這麼一種說法,東國人的各種烹飪方法只追求口感,卻破壞了食材本身的營養成分。所有食物,應儘量以原生態的方法食用,才是最健康的。你怎麼看?」

  何考:「大謬不然!」

  谷椿:「為何?」

  何考:「說這種話的人,咋不去茹毛飲血呢?我會鑒毒術,多少也會點鑒藥術與鑒物術,有一個小發現,在很多情況下,最佳的口感,往往就是最利於營養吸收的狀態。


  而且還有很多加工方法,比如蒸煮、晾曬、焯水、過油、醃製、發酵,其實也是在給各種食材去除毒素、防止過敏。

  否則很多東西就不是好不好吃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吃的問題。」

  谷椿笑了:「茹毛飲血並非返璞歸真,更非道法自然,但凡能弄口熟的,上古猿人都知道該怎麼辦。」

  何考也笑道:「您老說的太對了!」

  谷椿:「你今天應該不是來陪我老人家吟詩作對,有什麼事就說吧。」

  何考:「我其實是想問,葉良成又當如何處置?」

  谷椿:「你不是已經處置了嗎?」

  何考:「這只是權宜之計,讓他順心有為,也好洗消心魔。但將來他若突破四階修為,自會受到觀書洞天的召喚,像他這種情況,還能回歸術門嗎?」

  谷椿:「原來你已知道高階術士會受何感召,自古以來有不少高階散修,都通過這種方式回歸術門,但葉良的情況卻有些特別.

  隨著話音,這位長老發來一道神念。

  「野生術士」突破四階修為,自行找到了觀書洞天。那麼宗法堂以及宗門的掌門、執事,會考察其的過往行止,若無問題便可被正式列入譜冊,並接受二次傳承。

  若其人有惡行不能容,則可能被廢修為,甚至被斬滅!

  至於葉良成這種情況,恐怕就比較複雜了,因為「清潔工」這個團伙,已經被術門認定為「惡勢力」。

  假如葉良成找到了觀書洞天,入微門很可能並不會為他舉行二次傳承儀式,原因完全可以理解,不廢了他的修為就算寬容。

  對葉良成而言,這也沒什麼不公平,其來曆本就大有問題,很多事情是說不清的,只要修為還在,他更談不上有何損失。

  他突破了四階,難道入微門就一定要傳授他更高境界的法訣嗎?也沒這個道理。

  來歷不明的散修,想得到二次傳承,須通過宗門考察、得到掌門的認可。別的不說,如今的入微門掌門、宗法堂長老康如林,能認可葉良成嗎?

  入微門其他的尊長,誰又願意和這些清潔工沾上關係,不廢其修為已算寬容,難道還要讓誰去代師傳法、指點他們修煉嗎?

  他們不是何考,沒跟葉良成打過任何交道,談不上了解或信任,除了監督其行止,也沒什麼義務或責任。

  除非葉良成想法設法,投效在某位尊長門下,努力證明自己以獲得其認可,最終說服掌門點頭—這個難度和代價可就太大了。

  谷椿最後道:「你如今已算隱蛾門的掌門,為何不讓他拜入隱蛾門,由你來代祖師傳法呢?」

  何考:「啊,還能這樣嗎?」

  谷椿:「難道今後有什麼事情,你都要自己一個人解決嗎?況且你對葉良成恩同再造,他對你也絕對信任與尊重。

  你已經用了這麼多功夫去考察他、點化他,他也通過了你考察、獲得了你的認可。緣法已至此,你若不把他納入門中,才是不該。」

  何考:「我的意思是說,他已修習入微術,難道還能拜入隱蛾門嗎?」

  谷椿笑道:「你聽沒聽過我老人家的經歷吧?其實我當年的境遇,與江湖散修也差不了多少,

  首先修煉的是丹鼎術——」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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