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逆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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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逆流(三)

  天還沒亮透,陳仵作就揣著熬夜整理出的捲紙去了縣衙。

  他來的早,門還沒開,只好拍了拍門把縣衙里的人叫起來,問:「吳縣丞在不在?我有要事呈給他。」

  那人揉揉眼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哪會睡在衙門裡?新娶了個十四五的小妾,天天泡在家裡,玩得正起勁呢。」

  陳仵作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縣裡出了四條人命的大案,上面這群吃乾飯的竟然還在玩女人。

  他瞧不起這群蠹蟲,但他人微言輕,想往上爬就得舔著上司。

  無奈,只好打聽了吳縣丞私宅的地址去拜訪。

  他給門房塞了銅板,點頭哈腰道:「兄弟,麻煩你無論如何都通報一聲,這事兒關乎你家大人升官發財。」

  門房嫌他給的少,很瞧不起地瞟了一眼:「候著吧你。」

  說罷便合上了門。

  天下著小雨,花蚊子到處飛。陳仵作縮在屋檐下,心裡止不住地激動。

  只要幫吳縣丞查清了這樁大案,讓吳縣丞得了臉立了威,到時候他開口,求給老弟調個崗位,吳縣丞沒道理不答應。

  等兩個人加了薪銀,先置田宅,再娶媳婦,日子就一點點好起來了。

  光是想著,陳仵作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未來的美好生活在他腦中浮現,簡直要把他甜暈了。

  等那股興奮勁兒涼下來,陳仵作才感覺到不對勁,那收了錢的門房怎麼還沒出來?

  他起身拍了拍門,咚咚咚的,門打開,門房不耐煩地露出臉:

  「不見,不見!我家大人誰也不見!」

  陳仵作的心頓時冷下來,但又不甘心走,於是在門口抱著腿坐下,像個被放錯了位置的石頭。

  一直等到了大中午,吳縣丞才打著哈欠出來,悠哉悠哉地準備坐轎子往縣衙去。

  陳仵作腿麻得動不了,連滾帶爬地湊上去抱住吳縣丞的腿:「……大人!小的把那樁案子理清了……」

  他一邊說,一邊慌不迭地掏出懷中的捲紙,恭敬甚至討好地捧到吳縣丞手邊。

  「小陳啊……」吳縣丞笑盈盈地瞧著他,「什麼案子,我怎麼不曉得?」

  陳仵作心裡咯噔一聲,莫非那兇手也給吳縣丞塞銀子了?

  「就是縣牢那樁案子……」

  吳縣丞轉了轉眼珠,思索了會:「這樣吧,咱們去縣衙說。」說罷便上了轎子。

  有了他這句話,陳仵作心裡熱乎起來,他跟在吳縣丞的轎子後面跑了一路,呼呲呼呲的,腿都快跑細了。

  到縣衙時,吳縣丞清清爽爽,他滿身臭汗。

  怕熏著上司,他把自己整理好的捲紙放到桌案,退得遠遠的,恭敬道:

  「大人,四條人命不是小事,縣中人心惶惶……您若能查出兇手,在百姓中的威望會更上一層樓啊……」

  吳縣丞推開捲紙,瞧了一眼,明白這傻下屬在給自個兒送功勞呢。

  這原是好事,可他不敢接也不想接,於是笑了笑:

  「小陳啊,你這人做事認真,可惜有些時候太犟了……幾個平時橫行鄉里的流氓死了就死了,查那麼細做什麼?」

  陳仵作愣了愣,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他們做下的惡,自有律法懲罰。可他們無故身死,我們理應查出真相。」

  吳縣丞收了笑,懶得和傻愣子打官腔:「那我問你,我要民望做什麼?」

  不等陳仵作答,他冷冷道:「朝廷外派的下一任縣令已經在路上了……怎麼著?難道要縣太爺剛一下馬,就曉得他的副手剛破了大案,是個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兒?」

  「且不論他會不會覺得我在擺下馬威,就論一點,官場上誰會喜歡並非自己一手帶出來、卻聰明有能力的下屬?」

  「咱們當下屬的,要往上爬,就得學會藏拙守成,不該出的風頭別出,不該漏的臉別漏!」

  陳仵作的心一點點下沉,摔到了地上,滿身熱汗像層霜似地覆在他身上,讓他越發像個蔫了的茄子。

  「這事兒你不必折騰,那兇手不是在牆上畫了些亂七八糟的符咒嗎?你斂書上就寫是邪靈作祟,我也這樣批字,去吧。」


  吳縣丞不再多說,擦燃桌上的油燈,把陳仵作熬夜趕出來的那捲紙燒成了幾屑殘灰:「我曉得,你這麼上趕子,是為了給弟弟調崗位……」

  陳仵作呆呆地望著他:「大人……」

  「小事情,好說。」吳縣丞笑,搓了搓沾灰的手指,輕飄飄道:

  「天底下什麼事都好說。」

  這是要銀子的意思。

  陳仵作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腦子裡不停想著吳縣丞的話。

  小獄卒見他魂不守舍,於是問:「哥,吳縣丞是不是沒看懂你寫的案卷?」

  陳仵作搖搖頭,看懂了,看得太懂了。

  他做了一鍋蛋花湯,放到弟弟的床頭,隨便尋了個由頭就出了門,走到了那棵老榕樹下。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石台,上面卻沒有了信,只有一袋銀子,足足四十五兩。

  昨天引他來的人算準了一切。

  他把錢收進懷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既為能給弟弟調崗位而激動,又為自己被擺布而屈辱。

  雜亂的樹影落在他身上,像關老鼠的籠子,他仰起頭,聲音再不似昨日那般洪亮:

  「你會遭報應的。」

  昭昭坐在昨日的樹枝上,手中煙槍的火星在夜色中紅得像血,她幽幽地吐著煙,笑了笑。

  *

  小獄卒不明白陳仵作哪來的銀子打通關係,把他從死氣沉沉的縣牢調到了衙門,又把他帶到了王麻子的包子鋪,各種包子全吃了個遍。

  他過了幾天好日子,還沒高興夠呢,就被人通知得去清理斂房。

  那四個人的屍體放在斂房,已經臭得生蟲了,人人都嫌這差事噁心,東推西推就推到了他一個新來的身上。

  官場的規矩就是這樣,沒辦法,他只好認。

  忍著噁心把那四個人裝進了木箱,抽著馬往車外的亂葬崗去。

  走到一半,有對母女攔住了馬車。

  小獄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幾個人渣還有妻女不成?

  只見那婦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走上來,頂著滿臉倦容望著他:「哥兒,你行行好,讓孩子再看眼爹吧。」

  小獄卒嘴角抽了抽,那四具屍體被他胡亂丟在木箱裡,哪好意思讓人家母女看?

  「不好看,算了吧……」

  誰知那婦人冷笑一聲:「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她天天盼著回來的爹,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

  小獄卒無話可說,只得推開了木箱。

  臭味熏天,女孩踮著腳望了一眼,瞬間臉白得如紙一般,蹲到街邊吐了起來。

  說來也怪,那婦人明明厭惡極了男人,見到他屍體卻又克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哭聲混著罵聲,讓人心生不忍。

  小獄卒想勸,又找不到話說,只好跟婦人講講她家男人最後幾天在牢中過的是什麼日子。

  等說完了話,婦人終於收了眼淚,兩人才發現那女孩不知跑哪兒去了。

  婦人驚懼,小獄卒只好把馬車停好,和她分頭一起找。

  他是在一條小巷裡找到女孩的。

  女孩呆呆地望著巷子口,兩眼發直,手裡拿著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稚嫩的臉上滿是疑惑與不解。

  小獄卒疑心她是被拍花子叫走了魂,趕緊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確認無事後才關心道:

  「小妹妹,你怎麼走到這兒來的?剛才看到了什麼?」

  「有個姐姐……」女孩的聲音很輕,「她讓我記住她的臉。」

  小獄卒背脊發涼:「她還說了什麼?」

  「她讓我長大後去找她……她會一直等著,等她的報應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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