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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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繼光很熟練的在甲板上畫了一副簡單的舟山群島地圖,指著一個位置,「這就是丁火根的岱山島。」

  「這是舟山大島(本島),這是雙嶼,這是衢山…」

  「這是一條水道。」

  老將提到水道,語氣加重,還刻意點了點。

  「松浦忠信起碼糾集了一千多倭寇海盜,丁火根只有六百披甲,敵眾我寡。」

  「而且,松浦忠信是有備而來,丁火根不但不知情,他還要護著島上的百姓。」

  「倭寇聯軍會在衢山匯合,然後夜襲岱山。丁火根也來不及對外求援了。」

  「稚虎,俺要考較考較你。這一仗,如果你是丁火根,怎樣既有勝算,還能損失最小?」

  戚繼光說完,也不等螟蛉之子回答,就緊著對付剛剛起鍋的紅燒帶魚。

  「不急。你慢慢想,俺先吃點下酒菜。」

  寧採薇早就懂事的給他滿上酒。

  等到戚繼光吃完幾塊鮮美可口的帶魚,喝了兩杯烈酒,朱寅才緩緩說道:

  「爹,根據消息,松浦忠信等人的兵力,最少也是丁火根的兩倍。岱山島雖然人口不少,卻多是普通百姓。」

  「六百披甲,防守偌大的島嶼,怎麼也守不住。相反,敵軍卻可以集中兵力,從任何地方上島,占盡主動。」

  「丁火根在爹麾下十年,是水師良將,他豈能不知道這個弱點,而不未雨綢繆?」

  戚繼光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一手夾起黃魚頭,一手護住鬍鬚吸著魚頭,「滋滋」兩口。

  然後放下魚頭,「哧兒」一聲嘬乾杯中酒,這才放開又長又密的鬍鬚,愜意的舒口氣,緩緩說道:

  「稚虎啊,看來你已經有謀略了。嗯,你繼續說。採薇,滿上。」

  朱寅掃了眼小案上的兩盤魚,咽了一口口水,伸出一隻小手指著指著一個位置,用力一點。

  「這!一副簡圖,爹卻刻意畫出這個水道,粗中有細,必有用意。」

  戚繼光聽到這裡,不禁停杯不語,微微頷首,神色越發讚賞。

  朱寅見到戚老爹的神色,心中更加有底,小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

  「丁火根若非庸才,必然會在這條水道,預先秘密布置一道誘敵殺招。」

  「他兵少,無法顧全百姓。一旦發現敵軍到了,他可能立刻下令百姓攜帶糧食乘坐小漁船進入水道暫避。」

  「這是保護百姓、專心應敵的最好辦法。」

  「敵軍多半不會帶小魚船,大船又進不去水道。那麼他們最好的法子,就是擱淺最少兩艘大船,堵住水道出口,企圖瓮中捉鱉。」

  「畢竟,人口錢糧是最重要的戰利品。不堵住水道,數千漁民就能乘坐小漁船,帶著錢糧分頭突圍,茫茫大海哪能抓到?」

  「那麼,興師動眾、不計代價的攻打岱山島,又有什麼好處?」

  「所以,人口錢糧就是誘餌和陽謀!」

  「哈哈哈。」戚繼光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吃菜就干喝了一杯酒。

  似乎朱寅的話能下酒。

  朱寅繼續說道:「一艘大船封不住水道,就算只有兩艘大船坐攤擱淺在水道口,那麼就要吃大虧。」

  「兩艘大船,怎麼也有數百海盜吧?」

  「如果孩兒是丁火根,在布置殺招時,就會預先在水道口兩側的岩洞中,布置兩個隱蔽的炮台。」

  「到時,海盜大船一擱淺,隱蔽炮台就會近距離轟擊,頂著腦門開瓢,兩艘大船上的海盜,就是滅頂之災。」

  「這種地利之下,只需要四門火炮,二十個炮手,就能幹掉數百海盜!」

  「如此一來,敵軍士氣大挫,兵力優勢變小,進退不得,左右為難。」

  「繼續封堵水道,就會繼續遭到隱蔽炮台的轟擊不斷流血。若是放棄封堵水道,那就是放棄了人口錢糧,又為何拼命?」

  「那麼,聯軍必然產生分歧,也就不足為懼。」

  戚繼光神色很是欣慰,忍不住拍拍朱寅稚嫩的肩膀,說道:

  「老夫故意畫出這條島中水道,雖然是暗示,可你一下子能想到是誘餌和陽謀,足見聰明過人。」


  「不錯。這條水道就是岱山島給敵軍的一根絞索。丁火根是良將,在老夫麾下十年,他必然會利用水道,布置殺招。」

  「除非海盜不在意人口錢糧,但那怎麼可能?狼還有不吃肉光拼命的?」

  「一旦此計成功,海盜死傷數百人,就只能敗退了。」

  「就憑那些海盜小頭目,也很難看出這個布置。」

  「可是此計還是有一個很大的漏洞,非常致命的漏洞,而且防不勝防。」

  戚繼光說到這裡,不禁微嘆一聲。

  朱寅自己是干情報的,他哪裡不知道戚繼光的擔心?

  「爹是擔心內奸?唉,這的確是防不勝防。」

  戚繼光放下酒杯,「你不懂倭寇的習性。倭寇身材矮小健壯,性格最是奸詐刁毒,最擅用奸細,對於軍機刺探極其重視。」

  「倭寇沒有足夠的消息機密,是絕對不會動手的。他們敢動手,那必然是窺探到機密了。」

  「松浦忠信既然動手,那就多半說明,岱山島內部有人被倭寇收買,成了潛伏的奸細。倭寇這一招,可謂屢試不爽。」

  「在諜報上,大明可是沒少吃倭寇的血虧啊。最可恨的是,很多漢人全無家國之心,為了一些好處,就甘心通倭,為其走狗。」

  「這也是俺最擔心的地方。丁火根的確是水師良將,可他對付奸細密探的本事,那就一般了。」

  「他要是真被身邊的奸細出賣,這計策就很難湊效了。」

  「如今,俺又有第二個問題。怎麼救援丁火根?」

  朱寅看著地圖,苦思冥想一會兒,忽然指著一個地方:

  「這!」

  戚繼光眉頭一揚,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稚虎啊,你已有名將之姿,吾無憂矣!」

  ……

  岱山島。

  舟山群島第二大島,縱橫二十餘里。

  此島不但森林茂密,漁場豐美,還有數萬畝膏腴良田,足可養民萬人,堪稱東海之珠。

  可是明廷為了禁海,消極防禦倭寇侵襲,逐漸放棄了岱山島。

  如今的岱山島主,是海盜出身、當過明軍水師游擊的丁火根,綽號火頭陀。

  丁火根可謂是海盜中的異類,受到舟山大小「島主」的敵視和排擠。

  雙嶼島主松浦忠信、桃花島主李旦、洋山島主釋永真等人,都視丁火根為眼中釘、肉中刺。

  因為丁火根接受過明廷招安,在戚繼光麾下,當了整整十年的明將。

  他麾下的六百多披甲,多是曾經的明軍殘部,骨幹都是戚繼光親自訓練出來的精銳。

  他是海盜出身,招安後卻成為倭寇和海盜的死敵。

  就算他叛明後再做海盜,也無法讓島主們接納了。

  這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是,丁火根不但屢次拒絕聯兵攻打寧波,還曾經向寧波府示警,出賣聯軍。

  但更重要的是第三個原因。

  丁火根居然護著舟山群島的百姓,招納各島逃亡的奴隸,將岱山島經營的如同內地治下。

  如今的岱山島,是人口最多的一島,男女老幼足有四五千口,比舟山本島的人口還多。

  丁火根讓這些海上流民在岱山島種地打魚,乾的風生水起。

  再這麼下去,最多三五年工夫,丁火根就能實力暴漲,成為舟山群島的霸主。

  可是,丁火根所部是戚家軍的底子,戰力之強冠絕舟山,就是松浦忠信麾下的真倭,也不敢硬碰硬。

  如此一來,大小島主們暫時也對岱山島無可奈何。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今晚,松浦忠信已經聯合了幾家勢力,決意滅掉岱山島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岱山島的人口錢糧可能已經瓜分完畢了吧?

  …

  島嶼中部的磨盤山,位置最為高峻,正是丁火根的營寨所在。

  營寨中的議事堂上,端坐著一位四旬有餘、紫紅面龐的黑衣大漢,不怒自威,氣勢迫人。

  任誰見了,都能看出是軍中武將。


  此人正是綽號火頭陀的丁火根。

  他坐在披著鯊魚皮的帥位之上,兩邊下首坐著一群氣息凌冽、腳穿草鞋的壯漢,都是他麾下的把總、千總。

  雖然早就重做海盜,也只有六百多披甲,可丁火根還是習慣明軍中的軍職。

  「劉把總。」丁火根看向一個白淨臉龐的藍衣男子,「你負責訓練的新兵,何時能排上用場?」

  劉把總站起來說道:「回麾下話,麾下讓卑職以戚帥之法練兵,必要練出精銳,那就不是三五個月的事情了。」

  「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可堪用。」

  丁火根點頭道:「不要操之過急,寧願多花工夫,也要練出精銳。你們之前大多都是戚帥調教出來的,自然知道戚帥的練兵之法雖然複雜,卻是天下一等一的強軍之法。」

  他又看向另一個部下,「王千戶,督造大船的事情,還要加緊去辦。最遲明年冬天,新船一定要下水。」

  王千戶站起來,神色有點為難的說道:

  「麾下,還是缺銀子啊。我們沒有足夠的大料,新料要三年才能用,哪裡來得及。」

  「若是麾下多撥幾萬兩白銀,直接去購買現成的船料,今年就能開工,何須等到明冬?」

  丁火根想了想,「銀子缺口我來想辦法。你只管去聯絡木料商人,先把船料定下來。」

  「三年之內,我們一定要拿下整個舟山!」

  「不是為了招安,只是為了一方安寧。朝廷不管舟山,就讓我們來管,橫豎不能讓倭寇放肆。」

  「還是那句話,咱們可以反抗朝廷,但不能丟戚帥的臉。就算當反賊,也要當硬骨頭。」

  丁火根說到這裡,忽然眉頭一皺,猛地站起來。

  「今天是鬼節,都差點忘記祭祀陣亡弟兄了。為何無人提醒?」

  「快點布置下去,今夜大祭,讓鬼關門回來的弟兄們,喝好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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