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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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寅施施然進院,眾人頓時一起看過來。

  「額真回來了。」

  「朱兄弟。」

  寧採薇神色玩味的給朱寅一個眼風,「你回來的正好,徐公子要走了。」

  朱寅道:「徐兄要回家?不是說,公子小白在外而安麼?」

  徐小白有點尷尬,訕訕說道:

  「小白在外而安不假,可終究還是要回齊國啊,不然哪來桓公呢?」

  朱寅咯咯一笑,「這登州就不就在齊國麼?你又要回哪去?」

  徐小白很是無語,也不覺得這個頑笑有趣,只能說道:

  「幸虧朱兄弟援手,兄弟我才能回到中原。可既已回歸中土,兄弟就要趕緊家去了。」

  他此時歸心似箭,眼見朱寅要在少保府住段日子,哪裡還能繼續等待?

  再說少保府就是個空殼子,燈油蠟燭都沒有,竟連普通人家也不如。他是一夜也不想留。

  朱寅點頭:「家去吧,家去的好。此去南京,是要到濟寧坐船走運河吧?」

  「是。」徐小白點頭,「算起來到濟寧最少十天,路上還不能下雨,這三伏天趕路,著實吃苦。」

  「到了濟寧上船,一帆順風南下,那就輕舟數日過揚州,一覺醒來瓜州渡。」

  朱寅知道,接下來徐小白就要開口打秋風了。

  他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在井邊坐下,伸著腦袋俯視井水。

  徐小白見朱寅沒有主動提錢的意思,只好也坐下來,和朱寅一起伸頭照水。

  暮靄中的井水,就像房中很久未磨的銅鏡,昏昏沉沉的映照出兩顆腦袋。

  「絲絲涼意,井氣逼人。」朱寅說道,「要是掉進去,也就爽快了。」

  「涼快,就是爬不上來。」徐小白道,「這戚家大院,少說也是百年老宅了,經歷好幾代人,天知道這井裡有沒有淹死過人。」

  「我家在南京的國公府有兩百多年了,共有十二口井。你猜怎麼著?據說有七口井,淹死過人。」

  「所以,我家雖然井不少,卻要派人去棲霞山的真珠泉、白乳泉用水車運水吃。」

  「至於府中的井水,都是家奴下人、馬騾鷹犬吃的。」

  「侯門井,古鎮橋,哪裡沒有命幾條。」

  說到這裡語氣一轉,「朱兄弟府上有多少口井?」

  這就是試探了。門第越高、宅院越大的人家,一般井也越多。

  數月以來,他始終搞不清楚朱寅的身份來歷。

  只覺得朱寅肯定出身不凡,很有來頭。

  但越相處,就越撲朔迷離,越是令人感到神秘。

  朱寅小臉上一片清幽,「我家沒有井,全部喝山泉。洗澡都用山泉。不過不需要人工運水。打開水閘,山泉自來。」

  徐小白一怔,沒有試探出什麼。

  他盯著朱寅頭上那對小小的角髻發了一會兒呆,終於不裝了。

  「朱兄。」徐小白搓著手,拇指和食指捻動幾下,「小弟雖欲南歸,奈何囊中羞澀,沒有盤纏。」

  說完一臉期待的看著朱寅。

  含情脈脈。

  「徐兄何不早說?」朱寅愕然抬頭,「你我摯愛親朋,何分彼此?三五十兩的回家盤纏而已,值當什麼!」

  三五十兩?徐小白笑容一僵,我說三五十兩了?

  沒錯。要說路上盤纏,三五十兩白銀,足夠北京到杭州了。

  可問題是,他沒有路引,各處水陸通關,要花「買路錢」的。

  他是監生,本和秀才一樣出門不需路引,但需要證明監生功名的身份。

  可他身上監照、浮票、牙牌,一個都沒有。

  怎麼證明功名?

  那麼他一路回南京,代替路引的「通行費」,就需要五六十兩!

  最少要借一百兩,他才敢上路啊。

  「這個…朱兄,我沒有路引啊,要額外多花很多錢的…」

  徐小白的語氣十分為難。

  朱寅這才恍然道:「原來如此!你看我都糊塗了!那句話怎麼說?哦,朋友有通財之義!」


  「你說吧,要多少!」

  徐小白心頭一松,只覺得眼前這張小臉十分可愛。笑逐顏開的說道:「最少一百兩!」

  「不對!」朱寅撥浪鼓般的搖頭,「數目不對!」

  「怎麼?」徐小白的笑容再次一僵,頓時緊張起來。

  卻見朱寅肅然道:「一百兩是你的盤纏和買路錢,可你一年多不回家,難不成能空手回去麼?」

  「起碼要置辦一身像樣的行頭,買些像樣的見面禮吧?總不能棲棲遑遑、淒悽慘慘的回去。」

  「那家人能相信你的話?」

  「我給你二百兩!」

  二百兩!徐小白神色一喜,一顆心被朱寅搞得七上八下,又被揉搓渾身通泰。

  「朱兄大義啊!」徐小白叉手行禮,「小弟真是銘感五內,我這就寫下字據…」

  朱寅擺擺手,「寫什麼字據?你太見外了徐兄!二百兩白銀是不算少,可也比不得我們關外共患難的交情!」

  徐小白都有些感動了,「朱兄,我就不說客套話了。等我回到國公府,一定不會忘記今日恩情…」

  「好了好了!」朱寅打斷他,「人生際遇,全靠緣分。我年紀小,卻聽大人說過這個道理。」

  「你我一場交情,固然是緣分。可今生今世是否能夠重逢,也還不一定呢。」

  「我若是心存回報的念頭,那就沒意思了。」

  徐小白嘆息道:「朱兄雖然年幼,卻急公好義,真有上古高士之風啊,吾不如也。」

  「如此,兄弟就領受不愧了。」

  朱寅對寧採薇點點頭。

  寧採薇卻是輕搖螓首,咬著嘴唇。

  朱寅皺眉道:「去給徐兄封二百兩紋銀。」

  寧採薇戲精附體的不依道:

  「小郎君真是小孩大方,我家的銀錢莫是大風颳來不成?平白送人使喚!」

  「借錢也不是不行,可白紙黑字的字據,萬萬少不得!這年頭,哪有送人錢使的!」

  朱寅佯怒道:「徐兄是我摯愛親朋!二百兩銀子值當什麼!小小婦人有何見識!豈知朋友之義!」

  「快快取來,莫讓徐兄久等!」

  徐小白見兩人爭執,心中對朱寅更是感念至深,忍不住說道:

  「切莫為我爭吵啊,朱兄,我還是寫下字據吧…」

  朱寅一擺手,小臉含霜的看著寧採薇,「你給不給?」

  「給給給!」寧採薇一跺腳,氣呼呼的一擰輕盈的腰肢,就恨恨往屋裡走。

  兀自慪氣道:

  「你這散財童子,到時跟你朋友去過吧!奴家自是命苦!」

  徐小白搓著雙手,既愧疚又尷尬。

  朱寅展顏一笑,老氣橫秋的說道:

  「莫要管她。從小不裹腳的小女子,性情倔強,不必一般見識。」

  徐小白暗道:「朱小兄弟真是重情重義,回到國公府之後,可不能忘了今日。」

  不一時,寧採薇就叉著小蠻腰,俏生生的站在前廳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說道:

  「不開眼的!二百兩銀子,十幾斤重,你們不來拎!」

  「我來!」徐小白一個健步上去,拿起地上的褡褳。

  裡面是二十個銀錠,白花花的晃眼睛,暮色之中,數它最亮!

  要說徐小白可是國公之孫,王孫公子。當年在南雍,乃是用金葉子、金豆子的主兒。

  可那一切富貴往事,如今恍如隔世。

  此時見到二百兩銀子,居然覺得分外珍貴。

  「朱兄,小娘子,我這就告辭了。」

  徐小白連一刻鐘也不想待在這荒涼的少保府。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到了南京,一定要來找我。」

  朱寅卻是皺眉道:「徐兄攜帶二百兩紋銀,孤身獨馬,路途遙遠。小弟不放心吶。」

  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語氣十分關心。

  徐小白笑道:「朱兄不必擔憂,路上雖有剪徑強盜,可我只走驛站和運河,卻無大礙。」


  「再說,我騎射也不算差了,打不過也能縱馬逃走。」

  朱寅點點頭,又吩咐蘭察送給他一張弓、一壺箭、一把刀。

  徐小白見他如此周到,不禁更是感懷在心。

  他離開時再三懇求,請朱寅到時去南京遊歷。

  朱寅親自送徐小白出門,看他在上馬石上馬,單槍匹馬的隱入夜色之中。

  徐小白緩轡而行,直到走出十餘丈外,回頭一看,仍然見到那小小的熟悉身影,站在戚府門口目送自己。

  徐小白不禁眼眶一熱,打馬揮鞭而行。

  ……

  「小白終於走了。」

  朱寅回到碧雲院,徑直走入烏漆嘛黑的客廳。

  寧採薇已經抱著寧清塵坐在那兒了。

  女孩子語氣輕鬆的說道:

  「二百兩投資虧不虧,不看他有沒有機會繼承國公,而是看他本性如何,是不是知恩圖報。」

  「他要是知恩圖報,就算當不上國公,哪怕只是個公府子弟,也能幫上大忙。比如說…私船出海!」

  「知我者採薇也!」朱寅笑道,「什麼東西最貴?免費的。」

  「歷史上他沒有當上國公。不過就算他不是國公,也畢竟是國公的孫子。他只要真心幫忙,我們就能分杯海商走私的羹,出海許可就有了。」

  「沿海走私海商,都是這些地方權貴把持。要是不走捷徑,我們最少要十年二十年才能上桌。」

  「這隆慶開關吶,就是開個小孔,屁用沒有。接下來幾十年,還是走私是王道。」

  「哼,大明皇帝已經沒有徹底開海的能力了。不靠徐小白這種人,不知何時才能參與遊戲。」

  兩人說話間,戚報國就帶著兩個幫閒進來。

  「稚虎啊,你要的東西都採購回來了。」

  「爹說,你吃完了夜飯,就去止止堂,他在書房等你,有話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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