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我怕以後沒有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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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我怕以後沒有書看

  聽葉老闆如此一問,在場眾人卻是心下一動。

  從潑天富貴的喜悅中掙脫出來,他們發現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是啊,漕幫的大事,要做多久?

  「實話實講,何時成功,卻是難說。」馬伏龍坦然道,「不過兄弟卻未想到這一著,承蒙葉老闆提醒……這樣吧,一年,至少一年!」

  他豎起手指,神色平靜。

  「漕幫會付各位一年的錢……也就是說,哪怕漕幫的大事一天之內就做好,漕幫也會按照諸位一天的收益,為各位補足一年的錢。」

  即使是見慣世面風浪,在場豪商們還是驚呼出聲!

  ——散財童子下凡了!

  若不是漕幫向來以一諾千金著稱,他們幾乎都以為馬伏龍在戲耍他們!

  他們忍不住在心中盤算。

  越算,心中越驚越喜。

  一年的收益……這可不同於往日經營的利潤!

  幾乎不用動腦子,不用營銷,不用下力氣搞活動、做銷售,因為書不要錢!送出去一本,便有一本的錢!天下竟有這麼爽快的生意!

  到時候只要賣賣力,動動腦子,這一年便能頂十幾年的收益!

  眾人眉開眼笑,幾乎就要給馬堂主當場跪下。

  「漕幫是欲借諸位的寶地,做自己的事,些許銀錢,就當交個朋友。」

  馬伏龍雲淡風輕。

  「請諸位抓緊時間、兜送書籍,送出一本,便是一本的錢。」

  「名下有印刷書刊產業的,可以連夜動工、全力出版,印刷所需的紙張材料、藥水墨汁甚至雕版活字,本幫都可以免費提供,若有缺口,可前來雲華堂申請,漕幫以天下大倉,星夜輸送,全力供給!」

  「除此之外,本幫也會運來天下各州縣的流行書刊,且寄諸位寶號售賣,一應收益照舊,請各位老闆姑且摒棄門戶之見,多多宣傳……」

  眾人喜笑顏看,紛紛點頭嚷道:「好說好說!」

  他們盤算著花州讀者群體雖多,但數量終究有限,即使推廣免費閱讀,畢竟書庫尚淺,不足以挖掘出全部潛力。

  但漕幫居然把外地的書送來,這很好啊!

  只要勸讀者們看看外地來的新鮮,送出一本,便是一本的錢!反正也不用讀者花錢,她們哪怕今天拿走、明天來退,這錢也是我賺到了!

  ——陳柏棠冷眼旁觀,心頭冷笑。

  他猶自記得,〇文書店剛開業時,這些女頻老闆的排外嘴臉,皇極戰天傳說至今在街頭巷尾受到小黑子攻擊,便是這些人在背後攛掇。

  可漕幫公然說要把天下州郡的時興小說話本全都傾來,這些傢伙卻狂喜亂舞,就差濃妝艷抹、喊一聲「大爺裡邊請」了。

  曾經的大義凜然,說要「維護花州文脈正統」,說「曲詩文會永遠都不會變質」,在解元郎所說的「資本」面前,還不是跟狗兒一樣。

  「——我有話說!」

  一派讚嘆恭順聲中,葉查高喊一句,打破了金風銀聲、財富美夢。

  馬伏龍淡笑:「葉老闆還有何為難之處?」

  「堂主還沒有回答完小人的問題。」

  葉老闆昂然道:「漕幫派錢發銀,一年之期以後呢?這一行怎麼辦?」

  「漕幫做完大事,轉身離開,撤錢走人,一地雞毛,又是誰來收拾?」

  站在對面的,不僅僅是高高在上、實力雄厚的漕幫。

  還有同行甚至曾經的朋友們。

  人們都用莫名的目光看著他,就像是看一個昏了頭的傻子。

  無言的目光透出同一個意思。

  ——誰來收拾?誰在乎啊!

  一年時光,便能把後半輩子的錢賺到,即使一地雞毛,跟我何干?

  大不了關門走人嘛!

  「漕幫要做什麼大事,我只是一介卑賤商人,自是不知的。漕幫要借我們這個小小行當,又肯給錢相商,我也很感激。只是……」

  讓讀者們習慣去看不要錢的書,現在有資金進來,確實可以維持。


  可目的達成,漕幫一走了之後,混亂的殘局誰來理會?

  還有外地的大量書籍通過漕幫恐怖的物流網絡傾盆而落,花州穩定的閱讀環境被完全掀翻,他日漕幫離開,花州文壇曾經的繁榮盛景,街頭巷尾、茶樓酒社的熱烈探討,路上的車夫也能哼唱書曲,百十亭台樓閣、舍院宇欄的淺吟低唱,滿城共讀一書的雲江盛景,還能再現嗎?

  葉查低聲道:「馬堂主……你在掀花州文壇的根啊!」

  他眼中卻是哀求之色,望向江上人。

  對方不看書,不愛書,他的眼神平和,卻冷酷。

  那些詩書話本、有趣的故事,是一些人茶餘飯後的隨意消遣,是另一些人奔波生計、奮力度日之餘的全部世界。

  但對於世上絕大多數人來說,它們如鴻毛一般漂浮無謂。

  而對於有些人來說,這只是達成目的的工具,有用便用了,沒用便可以丟掉,至於被利用、被糟蹋成什麼樣,他們不會在乎的。

  馬堂主的語氣依舊平淡。

  他甚至難以理解葉查在糾結什麼。

  商人而已,我們又不是不給錢,管這麼多幹什麼。

  「葉老闆言重了,我並無此意。」

  葉老闆慢慢閉上眼睛。

  他相信這話,可有些人,不會在乎池魚。

  如此情形,漕幫挾難以想像的力量壓來,投靠則回報豐厚、下半生無憂,若是抵抗,這遮天蔽日的免費書涌過來,如何抵擋?

  屈服是唯一且最明智的選項。

  平心而論,漕幫已經過於仁慈、過於講道理了。

  可是……張不開嘴。

  坐在一旁的凌道人說道:「葉老闆,命定如此,當順應而為,畢竟不接受漕幫的友誼,不僅錢拿不到,現在的東西,恐怕也保不住。」

  人群之中有相熟的朋友說話:「老葉,事後哪怕是一地雞毛,咱們哥幾個慢慢收拾!馬堂主不正是考慮到這種情況,才許以厚利嗎?這是漕幫的良苦用心……人家給了臉,咱們花州人不能不要啊!」

  是啊,現在拿了錢,事後漕幫走人,在用這錢重建花州文脈。

  也好過在漕幫的衝擊下失去一切。

  葉查沙啞道:「老童,這話你自己信嗎?賺了大錢,看到一地雞毛,你會辛苦收拾重建,還是轉行做別的生意去?」

  被點中的人惱怒道:「你扯這個幹嘛?唉!你聽不懂話嗎?」

  「葉老闆。」

  馬伏龍沒有再說言語,只是伸出手來:「成為我的朋友吧。」

  雲華堂堂主的手臂凝於半空、等待一握。

  對於一個書商來說,這善意背後,是難以想像的可怕壓迫感。

  葉老闆的身體都在發抖,汗水一滴滴滑落。

  凌道人喝道:「葉朋友,漕幫的友誼,白花花的銀子,還在顧慮什麼?」

  葉查身體一晃,幾乎踉蹌仰倒。

  身邊的陳柏棠扶出一手,擁住他的後背。

  迎著臨縣鄉窩寧的眼神,葉老闆心中一震,對方笑容善意,向他微微頷首,只這一言,葉查便意識到一件事。

  這是個懂書愛書的人。

  對方甚至完全理解了他所有的糾結、忌憚和憂慮。

  「顧慮什麼……」

  他站直身子,迎向江上人的目光,微微一笑。

  「——我怕以後沒有書看。」

  莫名其妙的硬骨頭。

  馬伏龍心下略惱,他還是完全無法理解葉查拒絕的理由。

  不過他是漕幫貴人,自重身份,哪怕對這卑賤的商人稍以厲色,都算是失了風度,所以即使被拒絕,仍然氣度從容。

  他笑道:「太可惜了……不過全憑自願,漕幫並不強求。」

  凌道人則唱起黑臉:「葉老闆,不如閉店遠遊數月吧,以免引起誤會。畢竟,你不站在漕幫這一邊,就是站在李知事那一邊。」

  「不必了。」

  葉查深吸一口氣:「小人已決意投靠李知事,阻擋貴幫行事。」

  馬伏龍微怔,眼中終於閃過冷光:「我記得葉老闆在不久之前,還與在座朋友一道,一同抵抗李白龍的暴政來著——他在花州推動〇文事,與花州的女性向書籍天然衝突,引起各位反對,他的行為,與本幫的行事有什麼區別?漕幫還給錢呢。為何葉老闆舍我而就他?還請示下?」


  走出那一步,葉老闆心情落地,膽氣漸生。

  「小人先前,與知事接觸不多,但今天才發現……」

  李知事主政同文之後,攪鬧地方,呼風喚雨,與花州官商爭鬥不休,可許多方針行政,立足作者,立足讀者,全都貼合文壇脈搏,與花州息息相關,在提出「同人創作」之事後,知事甚至興致勃勃與他討論很久……

  葉查握緊拳頭,沉聲答道:「與堂主相比,知事大人雖然立場不同、手段狠辣,可從始至終,都在拿正眼瞧著我們這一行當。」

  此話一出,不少人神色微變。

  馬伏龍心中冷笑不止。

  在絕對的利益面前,所謂的禮賢下士、體察民情,有什麼用?

  表面上,他還是客氣說道:「受教了,葉先生保重。」

  葉查恭敬行禮。

  陳柏棠也拱手道:「既如此,我二人便告辭了。」

  「恕不遠送。」

  在離開之前,葉查深深地看了一眼鄭修遠。

  這兩個曾經的對手與朋友,為了曲詩文會會長之位明爭暗鬥,暗地交鋒,明面上卻互相了解、配合默契,現在終於分道揚鑣了。

  鄭修遠無聲地注視他,嘴唇顫動,臉色灰敗,眼神複雜難言。

  葉老闆轉身離開。

  與陳柏棠並肩走出雲華堂,天色澄明,日光炫目,江風拂面,葉查只覺猶如夢中,回頭看雲華堂的高大門戶,他一時百感交集。

  「慚愧。」陳柏棠說道,「我還以為花州同行數十年浸淫女子書,全都成了柔弱娘炮,沒想到葉老闆如此夠種,佩服佩服。」

  事已至此,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葉查本來就性情爽直果敢,決斷既下,就無需患得患失,又聽到鄉窩寧在黑阿拉花州,登時開始吹牛逼。

  他傲然道:「裡面那幫軟骨頭,做的是風花雪月的女子書,不值一提!」

  大家都是男人,陳柏棠知道他在吹牛逼。

  不過看破不戳破,是男人的浪漫。

  他伸手勾住葉老闆的肩膀,笑道:「話又說回來,現在明白了吧?」

  葉查好奇道:「明白什麼?」

  陳柏棠低笑道:「六大派,是不是也沒什麼好怕的?」

  葉查一愣,旋即放聲大笑。

  「咱老葉也是得罪過六大派的人啦!」

  他笑容爽朗,揮拳道:「漕幫的面子我都不給,以後誰還能讓我低頭!」

  一段時間後。

  同文局二堂。

  葉老闆麻利地跪倒在地:「小人身家性命,就全都交給局座啦!」

  「起來起來,別跪來跪去的。」

  李局從陳老闆的口中得知了前因後果。

  「你很好,識大體,深明大義。」他勉勵了幾句,「能在漕幫的銀彈攻勢下不忘初心、堅持立場與忠誠,實在讓我印象深刻。」

  葉老闆低頭道:「知事過獎。」

  一方面確實不想讓漕幫蹂躪花州文壇。

  另一方面,誰讓他早些時候已經投效了李知事。

  若是反水……李知事能不能打贏漕幫,暫且不說,能不能按死他這個二五仔,好像也無甚懸念。

  「好了,大敵當前,也不必多說廢話。」

  讓兩人坐下,李白龍倚坐堂桌,說道:「如此一來,葉老闆的寧海書社,陳老闆的〇文書店,以及同文局名下的雲江書局,而今對抗免費閱讀的文學陣地,就剩下咱們三家了……」

  葉老闆聞言苦笑。

  雲江書局是從高必進手中剝掉的,本是花州赫赫有名的書局。

  寧海書社的聲勢也不小。

  再加上〇文,已算實力不凡。

  大概能占花州文學界最多兩成的體量……

  也就是說,敵占八成,還有漕幫近乎無限的金錢與物資支援。

  況且,免費閱讀,直指人性本心。

  讀者群體恐怕也不會有多少站在這邊。

  怎麼打?

  他心生絕望,只能沉聲道:「只聽知事吩咐。」

  說實話,李局也被干懵,他之前還指揮若定、要與漕幫全面開戰,誰知這群臭賣魚的直接掀桌砸棋盤了!

  可惡!這明明是我這個官老爺的特權!

  漕幫用卑鄙的金錢攻勢、利用人性弱點,用免費閱讀砸場子,顯然是利用大水漫灌的形式將讀者們的書庫塞滿,讓街頭巷尾熱議此事,使人們急於占便宜、領免費書看,從而沖淡和轉移對徵文活動的關注和興趣。

  這樣一來,同文局收集願力的效率就會大大降低。

  何其歹毒。

  這還是明面上的威脅。

  暗地裡,免費閱讀一出,皇書的銷量也會受到致命衝擊。

  這可是朕的願力!

  他沉吟道:「議一議吧,在擊敗漕幫、逼迫他們撤資走人之前,我們幾家書局應該堅持收費路線,還是跟他打免費戰?」

  葉查與陳柏棠對視一眼。

  從本心來說,他們都不願意搞這種免費閱讀,可在對手搞免費這一套的情況下,依然堅持收費,似乎不太明智,許多非核心讀者一定跑掉。

  可搞免費,漕幫有如此財力物力人力,怎麼燒得過他們?

  兩人俱是有些為難。

  葉查小聲提醒道:「漕幫用財力物力壓來,是以其之長、攻我之短,小人以為,與其對攻,殊不明智。我們也要以長擊短才是……」

  李白龍點點頭。

  己方的最大優勢,自然是身為花州文藝沙皇的無限權力。

  葉老闆出主意道:「直接立法禁止這種免費模式?」

  李白龍搖頭道:「阻礙群眾薅羊毛、占便宜,是會被唾棄的,世道艱難,難得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便宜事,誰阻擋,誰就站在時代的對立面。」

  他倒不是怕被罵。

  可若因此失了民心,漕幫居中引導,則徵文事就更難了。

  「況且,根本難以立法禁止,漕幫有錢,便有的是辦法繞過去,說到底,有錢確實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李白龍嘆了口氣。

  他媽的,自從天衣閣創辦之後,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有錢人的大曬。

  在這種銀彈攻勢下,哪怕寫信給皇叔求助,要來的錢也未必燒得過漕幫……大房卯足了勁要壓同文局一頭,可謂勢在必得。

  可惡,雲爸爸怎麼這麼多錢,分我一點可不可以?

  ……咦?

  李白龍若有所思,突然問道:「漕幫給書店返錢的流程細節是什麼?」

  葉老闆愣了一下,又仔細說了一次。

  李白龍聞言沉吟,慢慢點頭。

  「你們說……」他慢吞吞道,「我們有沒有可能從這個流程中薅出錢來,用來補貼讀者買我們的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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