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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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7章 暴殄天物

  人群浩蕩壓來。

  那是千百名在碼頭賣力氣的漢子,有類似的出身,資產狀況相近,有同樣的規條準則來指導日常生活,信奉同一位祖師爺,互相稱彼此為兄弟。

  現在,他們有組織的、被擁有更高威望的上級召集在一起,沿著府衙大街,向著同文局衙門湧來。

  這種行為,有一個詞可以精準概括。

  民變。

  任何一個執政者,都絕不會容忍此事發生。

  但現在有一個微妙的問題。

  歷朝歷代,煽動民變者一定要殺,這是統治者們的共識。

  然而,激起民變的官員,又要如何處置呢?

  「局座,章通判從後門來了!」

  差役引著本州武官匆匆而來。

  章淳屏退左右,上前一步,低聲道:「好機會,漕幫無論用意如何,煽動民變,總是眾目睽睽。我即刻率兵彈壓、驅趕打罵人群,這群漕幫漢子若是稍稍反抗,見了血,馬伏龍這個聚眾叛亂的帽子就別想甩脫!」

  他伸手虛斬,露出果決狠辣之色:「屆時一鼓作氣,抄了雲華堂,順勢把漕幫從花州趕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李白龍微皺眉頭。

  「就由下官代勞吧。」

  章淳善於把握機會,他這幾天自己琢磨,又從京中好友處收到書信,知曉朝堂風雲變幻,便猜出昭王徵辟李白龍至同文局,定然是要做一件重大之事。他既已投靠昭王,做大事就不能惜身。

  畢竟昭王的政治信譽一向可靠,從未聽說他委屈過有功之人。

  他冷靜地說道:「大人在花州,還要完成皇叔重託,當存有用之身。這鎮壓叛亂、剿滅賊匪,犁庭掃穴的功勞,就讓給下官吧。」

  李白龍看了一眼他,淡淡道:「外面漕幫幫眾,多是貧苦漢子,碼頭用命換錢而已。你率軍馬亂沖,殺傷無辜,昭王能容你嗎?」

  這下卻是擊中章淳死穴。

  他一時猶豫。

  畢竟章大人投效皇叔,可不是為了什麼理想和抱負。

  說話間,又有差役來報信:「府尊送來書信!」

  李白龍接過信來,打開看。

  知府大人雖然與他暗通款曲,可明面上的交流極為謹慎,只在信中疾言厲色、居高臨下,說要李白龍小心處置,畢竟雲江通衢之地,一日貨運無數,全靠漕幫運作,碼頭漕工停下一日,花州的商業活動就要開始亂套,這天大的干係,李白龍一個從四品官員是擔待不起的。

  施大人顯然在提醒他多加小心,不要衝動。

  因為漕幫若是存心想鬧,真的可以把事情鬧到朝堂、搞得難以收拾。

  李白龍看了看信的第三段,沒做記號,說明不是密信,他將信件展示給章淳看:「知府也不贊同把事情搞大,你若在人群中衝撞一番,乃至挑了雲華堂堂口,城中漕工罷起工來,要如何處置?」

  章淳心說,不把事情搞大,怎能讓皇叔看到我的忠誠和不惜身?

  可李白龍既如此說,他便有些失望。

  因為他瞧出李白龍並不贊同立刻重拳鎮壓漕工。

  他媽的,對付高必進下這麼狠的手,欺負起書商來也毫不手軟,把同文局的舊官吏們當做狗一樣收拾,怎麼輪到賤民泥腿子偏偏猶豫起來了?

  章淳面上應是,心中就有了些輕視。

  傲上而憫下,難怪昭王看重……皇叔這是想起那位大人來了。

  外面的呼喊聲越發接近。

  「知事大人憐憫他們,他們卻未必領情。」章淳忍不住道,「現在容讓他們,一會兒漕工們得寸進尺,竟衝擊官衙,屆時又如何?」

  「我還沒有迂腐到這種地步,既衝進官衙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進來一個,就殺一個。」

  李白龍淡淡道:「死了多少人,我便在馬伏龍身上剮多少刀。」

  章淳不再言語,心中卻搖頭。

  太天真了。

  殺了人,是非對錯就輪不到你說了算了,至少漕幫千百萬幫眾,都只會相信你是個對本幫兄弟下殺手的屠夫。漕幫生意遍及大齊,便能將這事傳遍大齊,我要是漕幫,用一些賤民的性命,就能在你身上留下永遠的印記,將來你考舉也好,做官也罷,這就是你永遠脫不開的污點。


  「無論如何,下官先去安排一番,做好策應。」

  他拱手告辭離去,心中卻在盤算。

  ——若是漕幫真的衝擊同文府衙,我下令鎮壓,頂過屠殺漕工的惡名,既可以施恩於李白龍,又可以取悅昭王,似乎一舉兩得。

  不過代價卻是漕幫的敵視和報復……到底劃不划算?

  唉,他媽的,做個官真難。

  衙門正堂里,李白龍沉吟片刻,用花名冊喊過幾名差役,這是「同文一期」的臨時工,是靈御派精心挑選出來的法外狂徒,幾乎都是人才。

  「我看過你們的簡歷,各位都身懷絕技,只是栽在靈御派手中。」

  那幾名差役露出赧然之色。

  「當下有件事想請你們幫忙,若能做好,各位欠靈御派的錢,由本人代為清償。」李白龍淡淡道,「不知意下如何?」

  這幾人被分到古拉格班,罪行比較輕,聞言又驚又喜,為首一人便試探說道:「大人想要讓我們對付那些漕工?」

  「不。」

  李知事答道:「我要你們假扮漕工、去陌上桑放火鬧事。鬧事時說,李白龍欺人太甚,辱我漕幫,奉馬香主之命,今天便要給他些教訓。做完之後,要迅速跑路,別讓漕幫發現抓到……」

  「所以你們動手之前,先去靈寵之家找靈御派的熊敬炎師兄,告訴他這個計劃,請他代為安排照應,以策萬全。」

  「事成之後,你們的債務便勾銷,熊師兄會安排你們跑路。只是事關漕幫,為保密計,你們要在靈御派的產業園度幾個月的假。若是被抓,不要招認自己的同文局身份,只一口咬定自己是靈御派的人,熊師兄會替你們支吾……當然,被抓住的話,債務只能勾三分之一,不過撈人免費。」

  他囑咐幾句,將這事兒安排周密,自覺穩了。

  便打發他們從後門離開,去找熊敬炎。

  姜璃書從屋後轉出身來,說著風涼話:「髒起來了。」

  「我可比馬伏龍乾淨多了。」

  李白龍漠然道:「即使玩這種手段,也只是盯著罪魁禍首去,他鼓動無辜的工人為了與他們毫不相干的事情上街,真讓人噁心。」

  他繼而又有些茫然費解:「說起來,他媽的漕幫凝聚力這麼高嗎?要是因為工資太低或者引進南疆便宜勞動力之類的緣故,這些工人爺爺上街攪鬧,我肯定要歡喜讚嘆……但聽起來,只是為了昨天的公文?」

  一念及此,李白龍只覺得荒唐到難以置信。

  他媽的,上輩子見慣了臭打遊戲的一盤散沙、互相鄙視,郭楠界更是內部分裂、連拳經都無法做到書同文,臭看書的更是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怎麼異界如此武德充沛,一幫碼頭苦力因為同文局一紙公文就敢出來鬧了?

  相比之下,何其丟人啊。

  「……馬伏龍是怎麼做到的?」

  師父輕聲答道:「漕幫很特殊的……」

  江上人,逐水而居,內部封閉,祖師崇拜,權力自血脈延續,繁多的儀式,文化複雜……而且擁有巨大的不確定性和不可知性。

  雖然漕幫生意做得遍布天下,艦隊揚帆海外,可那是廣義的漕幫。

  在南齊六派中,真正意義上的漕幫,是最封閉最神秘的。

  「總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

  府衙之外,漕工壓境,人聲嘈雜,甚至不乏「狗官滾出來」的吶喊。

  他媽的,群眾裡面有壞人啊。

  想不到我居然也能享受被工人們堵門的待遇。

  李白龍緩緩吐出一口氣,下令道:「開門。」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能夠打動工人的,還有誠懇的言語態度和解決問題的方案計劃。

  姜璃書把手中的劍放在桌上:「我陪你出去吧,一會兒若是談不攏,或者有人被煽動,要對你扔石塊臭雞蛋什麼的,我先上去被揍一下,你再反擊就能占理……不過有美少女在旁邊看著,想必漕幫的粗漢們也會斯文一些。」

  李白龍傲然道:「何須如此?看我僅憑言語,便將他們勸退。」

  「……你打算說什麼?」

  「當然是背一篇漕幫祖師在天門堡的誓師演說,用漕幫方言……」

  「——喂!」


  同文局大門緩緩開啟。

  聚在衙前廣場的漕工何止千百,數量極為龐大,人群之中仍有嗡嗡低語,但大體安靜,無數雙眼睛望著一名緋色官袍的年輕官員從門後邁出。

  李白龍也在看著他們。

  一雙雙眼睛,一張張面孔,常年日曬雨淋,被江風磨礪,黝黑乾瘦,透出不算健康的強壯……一個個普通的人們。

  他們聚在一起,他們能聚在一起……卻是為了這種事,太可惜了,簡直暴殄天物。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後定格在最前方。

  馬伏龍身邊,是被強行扶起來的鄭修遠。

  漕幫的人眾四面八方涌至,將衙前圍得水泄不通,但他們離同文局大門尚有一段間距,仿佛有無形的線將他們擋住,讓他們保持得體距離的,是桌上的昭王金牌。

  本來想寫一個大章直接發的,高看自己了,還是先發這章吧,繼續寫下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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