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正文】她不恨他,也不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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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歸墟的第二個時辰。

  完全清醒過來的桑念坐在窗邊,豎起耳朵聽著水潭邊的蟲鳴,風捎來繼續清淺花香,和……

  她動動鼻尖,轉頭:

  「這是什麼味道?」

  青年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他上前一步,瓷勺碰上碗壁,「噹啷」一聲響。

  「你的藥。」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藥,習慣性想餵她。

  她卻微微別開臉,拉遠了些距離:

  「多謝,我自己來就好。」

  謝沉舟動作一頓,默不作聲地拉住她的手,引著她抓住勺子。

  桑念有點尷尬:

  「余道友,我解釋過很多遍了,我可以用神識,勉強也能算『眼睛』,你沒必要這么小心。」

  對面的人不說話。

  桑念心裡嘆氣。

  這位和她一樣不慎進入歸墟的道友是個悶葫蘆。

  往往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

  可她卻能感知到,他一直在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

  大概——

  他也有些害怕?

  桑念不確定的想。

  一個大活人來到了傳說中的亡靈安息之地歸墟,應該都會害怕吧?

  看著他救了她還幫她熬藥的份上,她決定忽略他之前炸了井就跑的不道德行為,淺淺安慰他幾句。

  「別擔心,」她對青年道,「我一定會找到出口帶你出去的。」

  說這句話時,她臉上滿是輕鬆的笑容,那雙無神的眼睛似乎也亮了些。

  謝沉舟看著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伸手,隔著虛空觸了觸。

  她一勺一勺喝著藥,無知無覺。

  ——又或者說,她被人這樣試探太多次,早已沒耐心做出反應。

  他收回手,嗓音嘶啞:

  「……你的眼睛,是怎麼失明的?」

  「這個啊。」

  桑念道:

  「被一個人的劍氣傷了魂魄,剛有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瞎了。」

  她又道:

  「不過沒事,我把神識修煉得很強,看路什麼的都沒差,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呢?

  她從前,最喜歡花。

  謝沉舟的指尖發著顫,艱難問她:

  「是誰?」

  桑念:「什麼是誰?」

  謝沉舟:「傷你的人,是誰。」

  桑念不解:「你問這個幹什麼?」

  謝沉舟沉默了好一會兒,聲音極輕:

  「是——謝沉舟嗎?」

  桑念驚了:「你怎麼知道的?」

  「……」

  蒙塵的小屋,青年喉間鐵鏽味翻湧,五臟六腑幾乎被她這短短一句話撕碎。

  他垂了眼,眸中絕望半遮。

  「是謝沉舟傷了你,讓你變成如今模樣。」

  桑念聽出他語氣不對:

  「你怎麼了?你也和他有仇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問道:

  「你恨他嗎?」

  桑念喝完最後一口藥,用手背抹了把嘴,語氣隨意:

  「我現在又不記得他是誰了,有什麼恨不恨的。」

  比恨更狠毒的詛咒,是遺忘。

  她不恨他,也不再愛他。

  她忘了他。

  謝沉舟安靜地看著面前少女,眼尾通紅。

  懲罰他的方式有那麼多,偏偏是遺忘。

  偏偏,是遺忘。

  屋子裡一下沒了聲音,桑念嗅到了一點淡淡的鹹味:

  「這又是什麼味道?」

  好一會兒,謝沉舟啞聲道:


  「大概,是一個辜負真心的人,在害怕。」

  桑念沒聽明白,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

  「怕?怕什麼?」

  「怕……」

  怕你想起他,又怕——

  你再也想不起他。

  剩下的話,謝沉舟沒有再說下去。

  桑念沒在意,反正從認識以來他就是這副樣子。

  她已經能很好的適應他突如其來的沉默,並找到新的話題。

  「你的藥真管用,我喝完馬上就好了,你是醫師嗎?」

  謝沉舟慢慢道:

  「嗯。」

  桑念霎時高興起來,急忙握住他的手,滿臉懇切:

  「我大師兄舊疾復發,身體很不好,等我們出去了,能請你去替他診治一二嗎?」

  她不忘補充:

  「診費什麼的你不用擔心,你要多少靈石都可以。」

  謝沉舟道:

  「我以為,你會讓我先治好你的眼睛。」

  「眼睛可以後面再治,可大師兄不能等了。」

  桑念語速飛快:

  「你是沒看見,他虛弱成那個樣子,聽說他以前愛打鐵,現在卻連板凳都扛不起來了。」

  謝沉舟突然問她:

  「你還記得你的大師兄?」

  「不記得啦。」桑念道,「是偶然碰上了才知道的。」

  謝沉舟的語氣夾雜了幾分困惑:

  「那你為何能對他有如此深的感情?」

  桑念想了想,道:

  「大概是因為孤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剛有意識的時候還是一棵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眼睛還看不見了,好不容易化形成人,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裡。」

  「天下之大,似乎沒有屬於我的地方。」

  她道:「後來,我見到了以前的朋友,好像在冥冥中和這個世界多了一點聯繫。」

  又或者說——

  歸屬感。

  雖只有一點,但足夠安撫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算了,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她搖搖頭,「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謝沉舟道:「我明白。」

  桑念:「嗯?」

  那是很遙遠的曾經了,如今的魔神還不是魔神,青年也還只是少年。

  天下之大,同樣無他立足之地。

  可有那麼一個人。

  她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他很好。

  她很喜歡他,只喜歡他,最喜歡他。

  不厭其煩。

  ——她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

  謝沉舟看著面前茫然的少女。

  他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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