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做髒活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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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0章 做髒活的刀

  努爾哈赤能怎麼樣?他有忠順的「人設」。

  應該是大明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哪怕現在已經觸及到了他的根本利益,那也得能回去之後再說。

  「陛下聖明!臣也懇請陛下垂憐。」

  朱常洛微微笑了笑,先對納林布祿說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納林布祿不安地看了看努爾哈赤,心裡又多了一層憂慮:莫不是先哄得葉赫部放棄其餘海西諸部,然後又與建州部做什麼其他交易?

  如果不要哈達,從葉赫再往輝發、烏拉,大明仍舊能穩穩鉗制住建州。

  但他是最弱的一個,只能心神恍惚地告退離開。

  「坐前面來吧。」朱常洛指了指近處的位置,回到了寶座上。

  努爾哈赤先仍舊做足樣子謝了恩,再心情沉重地坐了下來。

  「吞了哈達部,吞下的大小部族越多,你就越要打下更多的地盤,安置他們的部民。」朱常洛看著他的眼睛,「你停不下來,這一點納林布祿說得沒錯,更別提退回去。」

  努爾哈赤忍不住輕顫一下,語氣有明顯的忐忑:「臣實無此意。臣之恭順,陛下明鑑。陛下既有旨意,臣自然遵行,絕無怨言。」

  「朕喜歡直來直往。」朱常洛看著這個人物,心裡輕嘆了一口氣,「你能一統女真諸部,大明不知有多少文武諫言該早些除了建州這隱憂。大國之側,你有雄心,自然要歷這重重劫難。朕能放心葉赫部,但朕同樣不能放心你。」

  努爾哈赤再也忍不住,離席跪下:「臣冤枉,臣……」

  「不必這樣了。」朱常洛擺了擺手,「你這次能來,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份膽氣,朕要稱讚你。和你這樣的人,把話說透更好一些。寧遠侯昔年助你,那只是為國盡忠,以建州制海西罷了。如今你建州大勢初就,寧遠侯也不吝再兵指建州,是不是?」

  李成梁一直看著努爾哈赤。

  他還是那樣顯得乖巧,但如今皇帝的性格,努爾哈赤如何應對?

  這麼多年裡,李成梁一遍遍地問過自己,他能夠怎麼樣?

  他曾經更希望能繼續在遼東做個土皇帝,他也像努爾哈赤一樣有野心卻只能壓抑著。

  因為大明是個龐然大物,李成梁能反嗎?敢反嗎?

  哪怕是曾經那個皇帝、曾經那個朝堂,他最終也是遵了朝廷之令,到京城閒住了。

  如今皇帝不一樣了,朝堂更不一樣了,大明每天都在不一樣。

  天子對他是坦白了,說了不放他回遼東,但又進封他為侯,讓他總督京營。

  後來皇帝在私下裡召他時,更是明白說了一句話:把臣子放在需要經受人性考驗的地方太久是不明智的,而面對人性考驗總要掙扎壓制的臣子本身敗象已顯。

  若要反而能成,只有那些本身就心志堅定並且年齡青壯的人方有一線希望。

  李成梁覺得努爾哈赤現在也是這樣。

  既然希望渺茫,李成梁不吝於向他展現殘酷的仁慈:「自然!若他成了大明之敵,臣亦有罪!」

  努爾哈赤身軀微顫。

  李成梁是老了,但那又怎麼樣?

  遼東總兵從那個窩囊廢一般的馬林換成了與李成梁齊名卻更年輕的麻貴,那是為了誰?

  六年前開始,遼東巡撫、巡按個個都不簡單、能文能武,那是為了誰?

  大明對建州防備森嚴,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

  但畢竟沒有點破啊!畢竟他還是恭順的啊!

  現在大明皇帝卻直接地把這個問題點破了,努爾哈赤一時無言應對,裝不下去。

  他只能說道:「臣是有一統女真諸部之志,但臣願歃血為誓,絕不敢與大明為敵。能庇護部民安居樂業,就是臣最大的功業了!」

  這一次,他說的是很誠懇的話。

  強明在側,大明君臣明言對建州的提防,建州女真接下來的日子、他努爾哈赤的後半生,當然只能忍。

  孤注一擲是可以的,但大明皇帝這不是明說了建州部沒有存亡之危嗎?

  且聽他再說說,反正先要能夠回去……

  「在朕看來,女真的出路只有兩條。」


  努爾哈赤跪在地上仰視著皇帝。

  「第一條出路,那就是最終真正成為天朝子民,不必在自立與覆滅之間掙扎。」

  努爾哈赤眼神黯淡,像是絕望了一般。

  朱常洛看著他的演技繼續說道:「第二條出路,那就是離大明遠一點,這樣才能建成一國而從此真與大明親善,永為藩國。」

  努爾哈赤的眼神又活泛了一些,隨後澀聲問道:「需要多遠?」

  既然是坦白說話,他也不藏了,這確實是他那些奏請想換到的。

  反正這個皇帝也明白。

  難道只能跑到野人女真或者東海女真的地方?

  可大明的皇帝已經袒露了開疆拓土的野心,那樣不是仍為大明鄰居?

  朝鮮也和遼東鎮接壤啊。朝鮮可以,女真為什麼不行?

  「要讓大明不只是寄希望於什麼誓言,而是擁有山川形勝的關隘之險。」

  努爾哈赤性命操於他人之手,只能更加艱澀地問道:「難道臣和臣的部民,只能退到錫霍特阿林山的東面,退到黑水以北?陛下忍心讓臣的部民十不存二三嗎?」

  如果要這樣,那真是大明逼建州來反了。

  那山側海畔的狹長貧瘠之所,哪裡養得活如今這麼多的部民?

  朱常洛看了他一會,隨後緩緩開口:「朝鮮光海君倫序不該繼位,故而大明久久未曾冊封。如今他弒父繼位,使者正在山海關外。你到山海關時,應該看見大明戰艦了吧?」

  努爾哈赤瞳仁收縮,緊緊地盯著皇帝。

  朱常洛淡淡說道:「大明援護朝鮮,將士捐軀無算,耗費何止千萬?既助其復國,君臣不知休養生息,反倒爭權不止,奢靡無度,歲歲奏請上國賑濟。此等心無子民、綱常敗壞之國主父子,朕不屑。你念及部民生計,朕倒更看重你兩分。」

  努爾哈赤的心怦怦亂跳。

  然後也更加心寒。

  就算恭敬如朝鮮,也離大明太近了嗎?

  可朝鮮與大明之間,不是有鴨綠江這山川形勝嗎?

  莫非在大河也會結冰的東北,大川不行,必須得大山?

  他心裡琢磨著,朝鮮那邊他琢磨過,但不敢。

  大明能援朝抗倭,難道不能援朝滅建州?

  可現在大明居然打著這個主意……換了皇帝,新君厭棄朝鮮國主父子……

  不,他只是想找個藉口,他還要以建州為刀!

  「……臣愧謝陛下誇讚。陛下說到朝鮮,臣……懇請陛下明示。陛下要臣做什麼,臣絕不含糊。臣之忠謹,寧遠侯最知曉。」

  李成梁不禁笑了笑:是因為老子說了不吝殺滅建州,你才說老子最知你忠謹嗎?

  這傢伙是因大明軍力而忠謹罷了。

  這樣的事也需要明示,難道還要立字據?

  「哪有什麼明示。」朱常洛說道,「只是聽聞光海君弒父繼位,朝鮮江原、慶尚兩道已經反了,終究是禍及百姓。剛才你也聽到了,朕要用心喀喇沁和科爾沁,如何能分心朝鮮,盼朝鮮早日安定下來。你若有心助朕,就好好想想吧。」

  說罷擺了擺手:「朕一路到此,先見了你們說了這麼多話,也乏了。入夜再賜宴,屆時先把你女兒也帶來讓朕瞧瞧。」

  「……臣遵旨,臣叩送陛下。」

  女兒是一個紐帶,是一個象徵,也是將來的一個脆弱保障。

  他只肯做到這一步嗎?

  但既然自己要帶女兒來讓皇帝瞧瞧,葉赫部當然也會這樣。

  努爾哈赤知道那東哥想借刀殺人,與他已經有血海深仇,皇帝又要怎麼處置她?

  帶著重重心事,努爾哈赤先離開了。

  出了行殿大門,他畢竟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壓抑著緩緩吐出來。

  天命天命,天子之命。

  他好像有成為國主的天命,但這天命是得了天子允許,需要建州部付出血的代價,需要建州部寄希望於天子會信守承諾,會看在女兒的份上不讓建州部成為那狡兔死後被烹的走狗。

  行殿之中的暖閣里,袁可立和李成梁等人還在。

  「陛下,他就算敢做這件事,也必定留下後手!」袁可立斷然說道。


  「都一樣。」朱常洛擦著臉,隨意地說,「他走漏消息給李暉,試圖互為倚仗,朕無非先不管朝鮮,葉赫部自會踴躍助朕剿滅建州。留後手也正常,只要他肯做這把刀,朕自然會安他的心,讓他再做一回刀。再怎麼樣的利刃,不斷去砍硬骨頭,終究會廢掉。總而言之,朕比他年輕。大明能人輩出,也不是他只能倚仗龔正陸這等人可比。」

  這是朱常洛的成年人選擇。

  既然現在大明衰弱之勢已經漸漸反轉,何必花巨大代價也要除之而後快?

  不如以勢壓人,先利用好他。

  努爾哈赤做什麼選擇都不重要,因為大明可以有更多選擇。

  他是聰明人。在問題點破之後,他要麼現在就給大明對他用兵的藉口,要麼就忍著期待未來變數。

  但是至少當下,朱常洛只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聽他的,要麼不聽他的。

  不肯做這髒活,還敢說什麼忠順?

  忠順是假的?那麼李成梁,啟動!

  這是李成梁進封為國公的最好機會,他必須用最後一戰讓他的舊將徹底成為只聽命於樞密院的大明戰爭機器中的一環,用奮勇衝殺之後受新君封賞來完成。

  當然,努爾哈赤還是去做這個髒活最好。

  朱常洛不必額外給李成梁更多的尊崇,遼東舊將也多的是錘鍊的戰場。

  而大明可以藉助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這兩把刀去做更多事。

  朱常洛何必把寶貴的兵力和財富只消耗在剪滅女真中,而讓那個明末同樣頗有勇略的林丹汗坐收最大好處?

  他們可是被努爾哈赤又趕得西遷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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