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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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8章 魂兮歸來

  「輕一些!」

  吉能趴在自己的帳內,一個女人在給他的脊背上藥。

  「吉能!」

  帳簾被人掀開,馬天祿急匆匆進來,看到吉能脊背上的鞭痕,他眸子一縮,「誰幹的?」

  「大汗。」吉能的隨從冷笑道:「可汗令吉能與脫脫主持,可大多是脫脫做主。先前蔣慶之抓住破綻,逼迫大汗給個交代……」

  「脫脫可曾被鞭責?」馬天祿問道。

  隨從搖頭。

  「別說了!」吉能心煩意亂的道。

  「吉能。」馬天祿跪坐下來,「脫脫只是大汗的義子,卻能凌駕於你之上。大汗忘記了當年跟隨您的父親、他的兄長征戰時所受的恩惠。今日只是鞭責,下次呢?」

  吉能閉上眼,「你想說什麼?」

  「大汗吞併了本該屬於您的那些勇士和部族,驟然強大。對於一個首領來說,曾經的落魄往事不堪回首,可每當看到您,大汗定然會想到當年依附於兄長時的卑微。」

  馬天祿的聲音中仿佛帶著魔力,讓吉能忘卻了劇痛。

  「而被他吞併的那些勇士和部族,不少人依舊心向著您。此後當何去何從……」

  吉能睜開眼睛,有厲色閃過,然後恢復平靜。

  「若非看你跟隨我多年,此刻便該令人把你斬殺了,懸首示眾。」

  馬天祿低頭,眼中閃過得意之色,「是。」

  「我對大汗的忠心,天日可鑑!」

  「是。」

  「都出去!」

  眾人告退。

  帳內陷入了靜寂中。

  不知過了多久,吉能輕聲道:「父親,當初你曾說最可靠的便是親兄弟。故而你善待他,放手讓他領軍征戰。聽聞他遇險,你便帶著人馬急匆匆去救援。你在去之前曾說,有他在,你便放心了。」

  兩行淚滑落,吉能低聲咆哮,「可你看看自己兒子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才將離去,他就吞併了部眾,若非顧忌那些忠心耿耿的軍隊,他早已動手殺了我們。」

  吉能咬著被角,不知是疼痛還是什麼,淚流滿面。

  ……

  「這些都是好馬!」

  一百匹好馬被送到了明軍營地,帶隊的是一個百戶。

  「我來看看!」孫不同在馬群中仔細查驗著,沒多久,就被他找出了二十餘匹馬的毛病。

  「你這是雞蛋裡挑骨頭!」百戶罵道。

  可孫不同的眼光確實是毒辣,百戶罵罵咧咧的,最終還是換了。

  「伯爺呢?」

  孫不同去回稟。

  「伯爺去接那些奴隸。」徐渭沒去,他喝著酒,吃著豆子,慢悠悠的道:「咱們這位伯爺,說實話,狠辣起來令人畏懼。可有時候那等莫名其妙的仁慈,卻讓人不解。」

  ……

  「大明每年都有許多百姓被掠走,官兵被俘的也不少。時日長了,當地官兵和官員們也就麻木了。後來得知這些人在俺答部種地,安頓下來後,便視他們為叛逆。」

  胡宗憲低聲介紹著情況。

  前方就是奴隸們的營地。

  一千餘奴隸剛被集結起來,麻木的看著蔣慶之。

  一個奴隸就倒在邊上,沒人敢過去查看。

  「開門。」蔣慶之說道。

  營門打開,蔣慶之走了進去。

  他走到那個奴隸的身前,蹲下問道:「可是餓了?」

  奴隸閉著眼睛,胸膛輕微起伏著。

  「貴人。」

  蔣慶之回頭,那個叫做陳校的奴隸大膽走過來,說道:「他叫做劉定,原先是大同邊軍的副百戶,所在堡寨被俺答部圍攻時,劉定率部死戰,並痛罵俺答……

  力竭被俘後,他們為了讓我等低頭,便時常把劉定拉出來責打,並說……」

  陳校抬頭,好似在忍著什麼,「只要劉定反口痛罵大明與陛下,便放過他,並給他兩個漢女為奴。可劉百戶卻從未低頭,每次都破口大罵俺答……」


  抓住一個反面典型,用各種手段令他反口,可以沉重打擊這些『死硬分子』的士氣。

  「劉百戶!」

  劉定艱難的睜開眼睛,嘶聲道:「狗賊,有本事便弄死爺爺。」

  他看到蔣慶之,不禁一怔。

  「貴人。」

  蔣慶之看著他身上密布的鞭痕,默然解開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貴人,小人不敢……」

  蔣慶之穿的是官袍,而且那日後奴隸們議論過,都說這個年輕人定然是權貴。

  「你們自由了。」蔣慶之說道。

  「什麼?」

  眾人愕然。

  「我說,你們自由了。」蔣慶之再度說道。

  胡宗憲走過來,說道:「伯爺以自身前程為賭注,和俺答打賭,並親身赴險,於狼吻中死裡逃生,贏了俺答汗。而伯爺索要的賭注便是你等。」

  瞬間,那些奴隸瘋狂了。

  各種尖叫,歡呼……

  劉定卻嘆息一聲,「多謝伯爺,可小人卻走不了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蔣慶之拉起破爛的褲管,見到了一雙變形的腿。

  蔣慶之抬頭,「石頭。」

  孫重樓過來,「少爺。」

  「扶他起來。」

  孫重樓輕鬆把劉定扶起來。

  蔣慶之彎腰。

  「來!」

  「小人不敢!」劉定掙扎著,惶然不安。

  孫重樓卻不折不扣的執行著自家少爺的吩咐,把他送到了蔣慶之脊背上。

  「伯爺……小人乃卑賤之人。」

  蔣慶之雙手托住他乾瘦的雙腿,「卑賤的人在京師,在天下,此刻他們在享受著太平歲月,卻不知護著他們的人在經歷著什麼。」

  「為國浴血奮戰的人籍籍無名,死於苦難之中。蠅營狗苟,靠著所謂聖人學問而富貴的蠢貨們在彈冠相慶。」他緩緩走向營門。「這個大明不能再這樣了。」

  他背著劉定緩緩走著,因為身體依舊不夠強健,所以需要把腰彎曲的更低些,才能托住劉定。

  看著像是個駝子。

  奴隸們在狂喜中漸漸沉默下來。

  「這人好蠢!」外面有俺答的人在笑。

  「住口!」脫脫面色冷峻。

  九邊官兵的怯弱讓俺答部志得意滿,可即便如此,依舊有不肯低頭的將士死戰不退。

  每當遇到這等勇士時,俺答的麾下總是會選擇最嚴厲的手法弄死他們。

  比如說用戰馬活活拖死,或是踩死。

  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此才能震懾住明人。

  脫脫知曉明軍士氣低迷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武人地位不高,被文官奴役,被上官奴役,長此以往,再悍勇的將士也會變成懦夫。

  看著蔣慶之艱難背負著劉定緩緩而行,脫脫突然心生殺機,「不能讓此人回到大明!」

  「前次設套想弄死他,可有天神相助。若是再次出手……一旦失手,你可知那些部族會如何?他們會覺著大汗得罪了神靈。隨後人心散亂,不等明人來攻打,咱們就先亂了!」

  吉能走到了脫脫的身邊,「你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態嗎?」

  「難道不是?」

  「你看他的腿。」

  蔣慶之的雙腿在打顫。

  他自嘲一笑,心想回去真的要練腿了,什麼深蹲,什麼箭步蹲都得練起來。

  他艱難背著劉定走出營門。

  「伯……伯爺。」

  劉定的聲音有些虛弱。

  「什麼?」蔣慶之氣喘吁吁問道。

  「咱們……出營了嗎?」

  「出了。」蔣慶之汗出如漿。

  「小人……小人算是回……回大明了嗎?」

  「是。」蔣慶之說道:「使者便代表著陛下,而使者所在之地,便是大明疆土!」


  「小人……無憾了。」

  耷拉在肩頭的雙手突然垂落。

  蔣慶之身體一僵,然後繼續往前。

  「你家中的妻兒定然在等著你,多年未見,你就不憧憬嗎?」

  「不必擔心會被歧視,大明文武無能,以至於你等淪落異族之手,這不是你們的恥辱,而是帝王將相,肉食者們的恥辱,你記住了嗎?」

  「他們都說人死後多久來著……五感依舊存在,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我叫蔣慶之,大明長威伯。到了閻王地府你就說,你乃大明勇士。若是他們要證據,讓他們來尋我……」

  噗通!

  蔣慶之終于堅持不住了,雙腿發軟,跪了下去。

  背後的劉定頭猛地後仰,甩動了幾下,那雙失去神彩的眸子看著蒼穹,嘴巴張開,好像在微笑……

  「少爺!」孫重樓衝過來扶起蔣慶之。

  蔣慶之問陳校,「原先有多少人?」

  陳校說道:「原先奴隸營有三千餘人,後來各種折磨,饑寒交迫,還有每日干不完的活計,最終僅剩下了這些。」

  「都是勇士。」蔣慶之喘息著。

  「是。」胡宗憲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東主,在士大夫們的眼中,這些被俘的官兵就是大明之恥,死了最好。

  可蔣慶之卻珍而重之的背著劉定出營,這是在告訴那些士大夫們。

  「你等是大明的英雄。」

  「小人不敢。」

  蔣慶之吩咐道:「弄了香燭紙錢來!」

  有人去採買,脫脫趁著這個機會過來問道:「明日就要狩獵了,長威伯這是要作甚?」

  蔣慶之看著他,「知曉中原信奉什麼神靈嗎?」

  「佛道之神。」

  脫脫不知他說這個作甚。

  「不。」

  蔣慶之搖頭,等香蠟紙燭送到,他點了幾把香,以三根為一組,在營門外插成兩排,仿佛是一條小徑……

  小徑朝南!

  紙錢被點燃,燭火搖曳中,蔣慶之行禮。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大明使者蔣慶之在此祭祀諸位亡靈。」

  嗚!

  一股風猛地吹過,脫脫不禁退後一步,覺得脖子後面汗毛倒立。

  「異族肆虐九邊,你等死戰被俘。身雖隕,魂卻不遠!」

  蔣慶之第二拜。

  「勇士不該魂無所依,石頭!」

  「在!」

  「豎起大旗!」

  孫重樓高舉大旗站在蔣慶之身後。

  「此乃大明軍旗,忠魂若在,可跟隨大旗而歸。」

  蔣慶之第三拜。

  「魂兮歸來!」

  脫脫回身,看著那些明人跪在地上,用他從未見過的肅然高呼道:

  「魂兮歸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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