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舉賢不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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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0章 舉賢不避仇

  兵部。

  王以旂的值房內。

  吳華一臉怒色,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蘭壽卻靜靜坐著。

  王以旂看著文書,但三成注意力都在兩個侍郎身上。

  先前蔣慶之令人來傳話:錦衣衛去了吳華家,我這裡去了蘭壽家。

  王以旂當即把二人叫來,很是坦然的說出了此事。

  「這是污衊!」吳華怒不可遏。

  蘭壽平靜的道:「清者自清,何須焦躁?」

  蘭壽人稱君子,而吳華卻被人詬病為心胸狹隘,二人天然就是死對頭。

  吳華冷笑道:「裝模作樣誰不會?可吳某卻不屑於如此。」

  蘭壽微微蹙眉,「尚書在此,何必傾軋?」

  「我只是看不慣你這等偽君子!」想到錦衣衛此刻正在家中抄檢,吳華怒火蒸騰,「公事吳某沒少做,也沒做錯,不說盡忠職守,也算是兢兢業業。

  你蘭壽看似君子如玉,可做事卻四平八穩,難事躲,好事上。

  娘的,做了難事的我被人說什麼心胸狹隘,得了好事的你,卻被人奉為君子如玉,狗屁的君子!」

  值房門沒關,彰顯三人之間並無密謀之意。

  那些官吏聽到爭吵聲紛紛出來。

  「是二位侍郎在爭吵。」

  「是吳侍郎在撒潑。」

  「我剛聽到什麼……錦衣衛在他家抄檢?」

  「多半是急了,可急有屁用,晚些錦衣衛來拿人,你再看他可還能咆哮。」

  「蘭侍郎果然是君子如玉,被他這般羞辱依舊面不改色。」

  「蘭侍郎兩袖清風,豈能與吳侍郎這等……貪鄙的小人計較!」

  「你瘋了,被吳侍郎知曉你說他貪鄙,小心被報復。」

  「錦衣衛都上門抄檢了,你覺著吳華明日還能在此?多半是在詔獄。」

  裡面突然傳來呯的一聲,卻是吳華拍了桌子。

  「吳某就看不慣你這等偽君子,怎地?」

  蘭壽悠悠的道:「長威伯也令人去抄檢我家,你看我慌了嗎?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驚。吳侍郎,你驚什麼?」

  「說得好!」

  眾人不禁為蘭壽的反擊叫好。

  一陣腳步聲傳來。

  「是長威伯來了。」

  蔣慶之帶著幾個東廠的番子來了。

  「為何不是錦衣衛?」

  眾人不解。

  蔣慶之走到王以旂的值房外。

  三人緩緩起身。

  「蘭壽。」蔣慶之沒進去。

  蘭壽蹙眉,「何事?長威伯這般氣勢洶洶,莫非我兵部有人涉案?我時常說為官不可貪,在名利之前要把持住,初心不可忘。

  不過終究是兵部的人,若是能……從輕處置,還請長威伯網開一面。罷了。」

  蘭壽苦笑,「你看我說這些作甚?國法如山,豈能徇私?」

  王以旂覺得不對……蔣慶之一直在看著蘭壽,仿佛是看一隻猴兒在表演。

  「蘭壽。」

  蔣慶之緩緩說道:「那麼多錢財在手,你卻一文不花,你貪腐來作甚?」

  蘭壽愕然,「長威伯你說什麼貪腐?」

  「演技不錯。」蔣慶之覺得這廝在後世至少能混個最佳配角,「自家住的破舊,穿的也破破爛爛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大明官員都是乞丐,腹誹陛下虧待了你等。可隔壁看守錢財的老頭卻穿著五百錢一件的衣裳……」

  怎麼可能是蘭壽?

  王以旂剛想問緣由,卻見蘭壽的腿一軟,竟癱坐在地上。

  「你!」

  王以旂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副手,「你……竟然是你?!」

  蔣慶之走了進來。

  「就在蘭家的隔壁,抄檢出了數十箱財物,價值二十餘萬貫。」


  「伯爺饒命。」蘭壽突然抱住蔣慶之的腿,嚎叫道:「那些錢財,下官一文都沒花,都沒花呀!」

  「此人倒也是人才。」蔣慶之對王以旂說道:「誰能想到隔壁不是鄰居,而是他買來放置錢財的地兒呢?」

  「下官一文都沒花啊!」蘭壽涕淚橫流。

  「你是一文沒花,可那些將士卻因你等而忍飢挨餓,因你等而甲衣不整,軍無戰心……」

  蔣慶之一腳踹開他,「來人!」

  幾個番子進來。

  蔣慶之指著蘭壽,「此人就交給你等了,告訴你家廠督,別客氣,該用刑別忍著。」

  蔣慶之一直覺得殺頭太野蠻了些,可此刻卻第一次生出了殺頭太輕的念頭。

  「下官一文都沒花呀!」

  蘭壽的身體軟的就如同爛泥,拖過這等爛泥的人都知曉,哪怕只有百來斤重,可卻比幾百件的死物還難挪動。

  「下官一文都沒花呀……」

  兵部官吏默然看著這位君子被拖走。

  「我就說此人是個偽君子!哈哈哈哈!」

  吳華放聲大笑,然後衝著蔣慶之拱手,「吳某往日對長威伯頗為不滿,總覺得長威伯不過是幸臣,憑何能凌駕於吳某之上。可長威伯大同兩戰,宣府設下圈套引君入瓮……今日更是明察秋毫,識破了蘭壽這個偽君子。」

  吳華認真道:「從此後,誰敢在兵部說長威伯的壞話,吳某當掌摑之!」

  ……

  吳家。

  時光流逝,可依舊沒有查到有價值的東西。

  陸炳茶水已經喝了好幾杯,面色和天色一般,漸漸陰沉。

  「指揮使,並未查到東西。」

  一個百戶滿頭大汗的來稟告。

  抄檢是個體力活,比如說水缸你得挪走,大件家具也得搬開,看看後面或是地下是否有東西。

  「吳華這等小人竟如此清廉?」

  身邊的文書有些驚訝。

  判斷失誤了……陸炳神色如常,「蔣慶之那邊如何?」

  「去問問。」有人吩咐道。

  馬蹄聲在門外遠去。

  「蘭壽乃是清官,蔣慶之那邊定然無功而返,如此,咱們這裡也不算丟人。」那個百戶官抹了一把汗水,覺得這一趟白瞎了。

  若是抄檢貪官家,他們至少能拿到三成收穫。

  可吳華家並無貪墨而來的錢財,就算是查到了些財物,錦衣衛也不敢動。

  否則以吳華那等心胸狹隘的性子,一旦發現家中少了財物,定然會彈劾陸炳。

  心胸狹隘也有心胸狹隘的好處,那就是沒事兒別人不敢招惹。

  文書笑道:「那蔣慶之見咱們對吳家下手,別無選擇,只能去抄檢蘭家,否則便有懈怠的嫌疑。如今他大概也在慶幸咱們這邊並無收穫吧!」

  馬蹄聲再度傳來。

  由遠及近。

  一個錦衣衛小旗進了大門,單膝跪下。

  「如何?」陸炳問道。

  「是蘭壽。」

  轟隆!

  天空中霹靂一聲,接著烏雲激盪,細雨飄落……

  ……

  細雨紛飛,令人覺得遍體生寒。

  嘉靖帝在得到了稟告,當即召集群臣議事。

  「這便是滿朝文武交口稱讚的君子?」

  「二十餘萬貫,這是多少將士的血?那個偽君子竟也喝的下去?」

  「陛下,那些錢財一文不少……」

  「把你的俸祿給我,我也一文不花,你覺著如何?」

  朱希忠冷笑看著那個文官,「你莫非覺著,這位一文不花依舊是君子?」

  那文官乾咳一聲。「下官並未這麼說。」

  「那你說了半晌,究竟是想說什麼?」朱希忠問道。

  文官猶豫著,瞥了嘉靖帝一眼。

  道爺冷冷坐在那裡,看不出喜怒來。


  崔元蠢蠢欲動,卻被嚴嵩掃了一眼。

  蘭壽倒台,此刻出手痛打落水狗不好嗎?

  崔元不解。

  嚴嵩依舊平靜如故。

  嘉靖帝緩緩開口,「朕當年從安陸進京,一路聽聞朝中多君子。楊廷和父子便是其中楷模。」

  當初君臣角力,臣子那邊的領頭大哥便是楊廷和,他的兒子楊慎四處串聯,讓人難免聯想到了王安石之子王雱。

  這話帶著譏諷之意。

  「楊慎蠱惑百官在左順門叩門嚎哭,朕大怒,令人杖責。那些被杖責之人,時至今日依舊有人稱之為君子!」

  嘉靖帝的眼中有譏誚之意,「蘭壽也是如此,宦海多年,博了個君子之名。可暗地裡卻貪鄙不堪!長威伯……」

  道爺,你這把我扯出來作甚……蔣慶之出班。

  「陛下。」

  見他憊懶,嘉靖帝的眉心跳了一下,「你以為何為君子?」

  「陛下,這題目太大……」

  「你只管說。」

  「是。」蔣慶之看看眾人,「真正的君子,行而不言。一切君子的美德由內而發,無需妝點,更無需修飾。

  但臣以為,時移世易,人是善變的,今日的君子,明日可能變為小人。故而不應以一時言行定人品行。」

  這還不夠!

  蔣慶之想到了明末的那些所謂君子。

  所謂的眾正盈朝。

  「但臣覺著,一個人他越是缺什麼,便會越想著去裝飾什麼,去補什麼,去標榜什麼。」

  大明士大夫最喜標榜自己君子如玉。

  這話太毒了,至少把在場五成官員的臉打成了豬頭。

  老弟啊!

  你也不怕惹眾怒……朱希忠也看不起那等偽君子,但這是潮流啊!出來混官場,不裝君子的都是撒比。

  比如說吳華那等,看似尖刻,實則在朱希忠等人眼中就是個蠢貨。

  你連裝模作樣都不會,還怎麼混官場?

  而且蔣慶之這番話不但打了士大夫們的臉,也揭穿了一個千年來的潛規則。

  在普羅大眾眼中威嚴無比的官員們,士大夫們,原來都是裝的!

  這就好比一個穿著一身叫做君子衣裳的士大夫,突然發現自己身處鬧市,身無寸縷……

  臥槽尼瑪蔣慶之!

  嘉靖帝看了表弟一眼,「蘭壽,嚴懲。」

  這個沒問題。

  可蘭壽的接任者呢?

  蘭壽可是左侍郎,王以旂之下的第一人。

  嚴嵩早已準備好了人手。

  陸炳同樣如此,但很遺憾,此次出手失敗……

  陸炳看了蔣慶之一眼,見此人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心中不禁一凜。

  若是他敢開口舉薦人接替蘭壽,蔣慶之這廝必然敢當朝把他的臉噴成豬頭。

  罷了!

  陸炳看了嚴嵩一眼,心想既然如此,那便助嚴嵩一臂之力,留個人情。

  可嚴嵩卻不動窩。

  站在那裡恍若塑像。

  老嚴竟然不爭這個左侍郎?

  就在眾人詫異時,嘉靖帝問道:「兵部少了個左侍郎,慶之,你以為誰人能接任?」

  陸炳心中一震,看了嚴嵩一眼。

  老嚴依舊是那個模樣。

  這是嘉靖帝在酬功!

  蔣慶之年少,若是驟然高位,必然會引發反彈。

  但嘉靖帝卻另闢蹊徑,默許他擴張勢力。

  今日甚至主動為他鋪路。

  眾人都以為蔣慶之會推舉自己的人馬。

  比如說和王以旂做交易,把肖卓弄到兵部。

  蔣慶之出班,「陛下,臣以為兵部右侍郎吳華勤勉,嫉惡如仇,可為左侍郎。」

  吳華不是你的對頭嗎……朱希忠眼珠子都差點蹦出眼眶。

  群臣都知曉吳華上次在兵部擠兌蔣慶之的事兒,所以此刻都不禁愕然。

  嘉靖帝卻頗為欣慰,「舉賢不避仇。慶之有大臣體統。」

  消息傳到兵部,眾人紛紛恭喜。

  「陛下厚恩!」吳華哽咽道。

  當日下衙後,長威伯府卻迎來了一個客人。

  「吳侍郎?」富城見到是吳華,不禁也有些意外。

  「長威伯可在?吳某這個惡客來訪,討一杯酒水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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