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託孤
陳宴終於明白了泰達尼奧斯發生異變的原因，也猜到了解救它的辦法，他聯想到之前發生的一切，對整個世界的理解越來越清晰。
當陳宴離開老虎區外圍雨林地下的時候，老虎區內——曾經的老虎區，現在的某個不知名園區內，依然萬家燈火通明。
園區內的高樓雖然亮著燈，但並未有嘈雜聲音傳出，陳宴進入一棟樓中，只見樓內每家每戶大門敞開，門內一切嶄新，卻沒有清醒的人——人們都已經睡著。
人們睡在床上、走廊里、地板上……人們陷入了無法被喚醒的夢境，這夢境如此綿長深沉，以至於無法被用任何手段喚醒。
陳宴一瞬間明白了面前發生的一切——
『這些人都是死人，他們原本在死後進入荒野，等待下一世代的重生，卻被園長通過【邀請】的力量強行禁錮在此地。
人們陷入了夢境，他們的身體成為了園長的新世界的物質載體。
他們……他們就像是神經元，而整個動物園就像是一塊巨大的腦子。
我們的世界以【永恆死亡】內的神經脈衝為基礎生成；
園長要創造的新世界則以動物園內無數人的神經脈衝為基礎生成。
園長是對的，從某種角度而言，【荒野】是永恆不滅的，把原本要進入輪迴的人束縛在荒野之中，以他們為物質載體生成新的世界，就完美的卡到了【永恆死亡】的BUG——【荒野】中的人們將會永恆存在，園長創造的新世界也就高枕無憂。』
陳宴往前思考。
『園長所做的一切必定有其原因——
他將動物園建立在荒野之中，恐怕就是因為他早知道世界會重複不斷因天災而毀滅，而只有荒野是永恆存在的。』
陳宴走出大樓，頭也不回的朝老虎區外走去。
『亞當是對的，我們無法預測有多少個被創造的世界存在著。
當我們存在時，那些世界或許已經存在著了。』
陳宴來到園區之外的道路上時，先是看到了動物園的園內電車，又看到電車旁穿著小丑服的三叔——
梁岸生，已經在此等候。
他再次移動目光，便看著倒在三叔腳邊，四肢和腦袋均嚴重變形的動物園獵人威爾遜。
陳宴語氣裡帶著調侃：
「三叔，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了？」
三叔打了個哈哈，絲毫沒在意之前陳宴放他鴿子的事情：
「我要跟你說幾句話，但這個傢伙又總是煩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一了百了。」
他閃開身，伸手指著敞開的車門，示意陳宴上車。
陳宴也有事情要問他，便上了車，兩人相對而坐，隨著一聲復古的亞楠市蒸汽時代獨特的兒童音樂響起，電車向動物園更深處啟動了。
「園長這些天忙的很。」
三叔開口了，讓陳宴好奇的是，他不再掩飾的焦急甚至已經有一部分掛在臉上，甚至不需要使用通感就能感知得到。
「你還記得他之前大量搜集死靈，將那些死靈轉化成動物園裡的動物嗎？
他現在玩的更大了——他在荒野中建立了一座燈塔，燈塔信號能夠通過死靈進行擴散——他將每個死靈當作擴散信號的節點，通過這樣的方式將動物園的燈塔信號擴散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但凡燈塔信號能輻射到的地方，【暗區】不存在了，只剩下荒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邀請】的方式進行了疊代，現在動物園裡囚禁的不再是動物，而是人——人的死靈已經不需要轉化成動物，就能被他邀請至動物園中——你剛才已經看到了。
我，威爾遜，還有曾經動物園一些其他園區的代理人，是動物園內最後的人類工作人員。」
三叔盯著陳宴的眼睛：
「你想找他，對不對？我知道你和他有仇，有仇就要報，但現在你不知道他的位置，他隱藏的很深，你不可能把他找出來。
但，我可以帶你去。」
陳宴看著三叔：
「你現在還信任我，這件事本身就挺詭異的。」
三叔忽然一笑：
「如果你能搞掉了園長，幫你就是幫我。」
陳宴自認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所在的現世已經被海嘯淹沒之後又被冰封了，整個世界幾乎只剩下一座尚且還能正常運營的城市了。
你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樣呢？」
陳宴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一直看著三叔的眼睛，當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話鋒一轉：
「你並不想回到我們所在的現世……你想去哪？BIOS？」
三叔點了點頭，他的真誠從來都是他的必殺技：
「是的，我想要去到現實世界，那個世界雖然在天災中苟活，但已經穩定的苟活了很多年，我想要在那個世界生存下來，我想要……活著。」
活著，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了，所以陳宴沒有繼續追問。
「那麼，三叔，麻煩你送我一程。」
陳宴沒把現實世界中苗水生的悽慘生活告訴三叔，因為他不知道三叔會以怎樣的形式降臨現實世界——對於此，三叔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陳宴對此也不感興趣。
電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圍光影斑駁。
電車在動物園中的穿行像是穿越了光陰。
並不漫長的等待之後，電車停在了一座孤零零立在水面上的門前。
「去吧，祝你好運。」
陳宴下了車，和三叔道了別，注視著坐在電車裡的三叔越來越遠，直到變成陰影，直到電車消失在陳宴的視野之中。
陳宴腳下踩著薄薄一層水面，明明水面之下沒有支撐，他卻能站在水面之上。
借著頭頂漫天星辰的光暈，他輕易看到了水下成群的游魚。
他抬起頭，先是看到了腳下的鐵軌，而後看到了不遠處的星辰——
水平面的盡頭和星辰組成的天際線連接在一起，星辰的光暈和流星的拖尾又倒影在水面之上，如同成群游魚遊蕩於漫天璀璨星辰之上。
陳宴踩著漫天星辰，來到門前。
『門，本身便代表著【穿越】。』
他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門後一股溫暖的火焰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間有著鄉下復古裝潢的小書房，書房面積雖然不大，但上不封頂——書房裡擺著成排看不到頂的書架，一台直通書房頂端深邃不見之處的雲梯安安靜靜的躺在書架旁邊。
陳宴一眼看到了書房中央的火爐，以及火爐旁躺椅上坐著的枯瘦老頭。
老頭已經枯朽到頭髮只剩頭頂邊緣的兩三根，幾乎如同鋼筆一般纖瘦的手臂如死物一般放置在蓋在身上的老舊紅色毛毯上，毛毯上依稀可見「紅月星空科技公司」的字樣。
說是「瘦」，不如說是已經枯萎。
枯萎的老者看起來已經不像人類，而像是某種失血和失水過多的外星生物，他全身上下僅剩唯一尚且還算「完好」的器官，就只有一隻因臉頰過於枯瘦而顯得無比突出的眼睛。
這隻眼睛已經凸出到了眼眶之外，整個眼珠幾乎有五分之四是暴露在空氣中的，那眼珠里並非晶狀體，而像是包含了萬象的璀璨星空——
他的眼睛，仿若星空本身。
他的另一隻眼睛則完全萎縮到了眼眶裡，成了盲目。
陳宴正了正衣襟，來到老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威廉·馬斯特先生，初次見面……不，應該是第二次見面了。」
不是經營動物園的園長大人，不是坑騙了亞人王整個生命的威廉大師，不是對月軌道的高級工程師，不是紅月星空科技公司的董事長，不是拜倫維斯動物園的創始人，不是曾經渡輪上出現過的白髮老者。
僅僅只是最初的威廉·馬斯特。
威廉·馬斯特始終在躺椅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失去了生命。
陳宴只能通過通感去感知來自對方身上那微弱的電波，並從中辨別出幾乎模糊的意念——
『你還是如當年一般年輕。』
陳宴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了當年的事？」
對方立刻有了回答：
『在我得到亞人王之眼後的那段日子。』
陳宴聯想到剛剛在和泰達尼奧斯結緣的世代所遇到的威廉·馬斯特，恍然之間意識到，他和他的上一次相遇，到現在這個時間點所經歷的時間，對於陳宴而言僅僅只有幾分鐘，可對於威廉·馬斯特而言，已經過了無數個世代輪迴。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只有面前之人看似沒有變化。
只有陳宴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了多少。
他和威廉·馬斯特進行著一場對話，是為了解答疑惑，但目的性並不強，如同閒聊：
「那些威廉·馬斯特都是你，但又都不是你。」
『是的，我當年得到亞人王之眼後環視諸天，收集到了天量的未知的知識，因為直視這些未知而積累下的失控對我產生了不可逆轉的影響。
我不得不創造很多個分身，將失控轉移到他們身上，讓他們代替我承受失控。』
陳宴眼神恍然，威廉·馬斯特當年所採取的措施和他現在採取的措施完全相同。
『於是你遇到了那些我，他們代替我行走在【永恆死亡】的精神空間，幫助我做了許多事。
可惜他們因失控而出現了一些性格上的問題……這是廢話，不說也罷。』
陳宴注視著威廉·馬斯特那顆如同星空本身一般的亞人王之眼：
「你現在成功了，我要恭喜你才對，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夢想。」
對方的回答讓他意外：
『不，不，還未成功，還需要繼續努力。』
他的解釋讓陳宴攥緊了拳頭，心中殺意橫生：
『【永恆死亡】的神經脈衝組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天地山川，日月生靈——一切肉眼可見或不可見的事物都是【永恆死亡】精神的一部分。
【一切的事物】組成了這個世界，我的新世界又是通過【一切的事物】組成的。
【一切的事物】所包含的一切規則必須完整，我的新世界才能擁有完整的規則。
這意味著，只要少一粒灰塵，我的新世界就不是完整的。』
陳宴來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從他的眼眶裡拿出了那枚已經成為星空的亞人王之眼。
——這裡包含了威廉·馬斯特降臨此地之後收集到的一切知識。
——後者甚至並未反抗。
『陳宴。』
後者說道：
『我老了。』
陳宴眼神震動。
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對方用光了所有的力氣，說出了最後的遺言——
『在這個即將結束的世代里，我看到了更多……我……我看到了世界的終結。
我，看到了【永恆死亡】的消亡。
——重生，陳宴，【死亡的消亡】，就是重生。
我看到了你的重生。
我……我的新世界，無法完成了，天上地下的一切我都有辦法得到，唯獨沒辦法得到你——我無法在【永恆死亡】中得到【永恆死亡】本身。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新世界……不會存在了。
我將會把重要的事物交給你……我已經獨立的分身們，我所掌握的知識，我……
我的一切……』
威廉·馬斯特的精神徹底從陳宴的通感中消失了，無論再怎麼加強通感的強度，也無法獲取任何關於威廉·馬斯特的生命信號。
陳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沉默片刻，將來自威廉·馬斯特的亞人王之眼放入了自己的眼眶。
下一刻，陳宴在機械蜂巢D區腐化奧斯曼狄斯的房間中甦醒。
他雖然甦醒，但並未恢復視野——他的一隻眼睛來自已經腐壞並死亡的奧斯曼狄斯，另一隻眼睛來自壽命結束之後的威廉·馬斯特，兩隻久別重逢的眼睛已然在漫長的時間裡發生了不一樣的變化，乃至在重逢之時發生了衝突，無數從兩隻眼睛裡出現的未知的知識所勾勒而成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奔走，他因此頭痛欲裂。
『我為什麼會重新擁有奧斯曼狄斯的亞人王之眼？』
奧斯曼狄斯生前的話語如閃電一般出現在陳宴的腦海——
【陳宴，我就把我真正的眼睛送給你，你幫我報仇，好不好？】
『原來……他是把眼睛給了我，用最後的生命操控眼睛，強行把我傳送到了動物園……便如同當初他通過亞人王之眼幫我降臨動物園一般（第742章）。』
『可……我還能回去嗎？沒了威廉·馬斯特的動物園會毀壞嗎？』
『我……我還要救泰達尼奧斯……』
『我……我還要救願望……』
他在劇痛中倒地不起，終究是沒抗住痛苦，徹底暈厥。
當陳宴離開老虎區外圍雨林地下的時候，老虎區內——曾經的老虎區，現在的某個不知名園區內，依然萬家燈火通明。
園區內的高樓雖然亮著燈，但並未有嘈雜聲音傳出，陳宴進入一棟樓中，只見樓內每家每戶大門敞開，門內一切嶄新，卻沒有清醒的人——人們都已經睡著。
人們睡在床上、走廊里、地板上……人們陷入了無法被喚醒的夢境，這夢境如此綿長深沉，以至於無法被用任何手段喚醒。
陳宴一瞬間明白了面前發生的一切——
『這些人都是死人，他們原本在死後進入荒野，等待下一世代的重生，卻被園長通過【邀請】的力量強行禁錮在此地。
人們陷入了夢境，他們的身體成為了園長的新世界的物質載體。
他們……他們就像是神經元，而整個動物園就像是一塊巨大的腦子。
我們的世界以【永恆死亡】內的神經脈衝為基礎生成；
園長要創造的新世界則以動物園內無數人的神經脈衝為基礎生成。
園長是對的，從某種角度而言，【荒野】是永恆不滅的，把原本要進入輪迴的人束縛在荒野之中，以他們為物質載體生成新的世界，就完美的卡到了【永恆死亡】的BUG——【荒野】中的人們將會永恆存在，園長創造的新世界也就高枕無憂。』
陳宴往前思考。
『園長所做的一切必定有其原因——
他將動物園建立在荒野之中，恐怕就是因為他早知道世界會重複不斷因天災而毀滅，而只有荒野是永恆存在的。』
陳宴走出大樓，頭也不回的朝老虎區外走去。
『亞當是對的，我們無法預測有多少個被創造的世界存在著。
當我們存在時，那些世界或許已經存在著了。』
陳宴來到園區之外的道路上時，先是看到了動物園的園內電車，又看到電車旁穿著小丑服的三叔——
梁岸生，已經在此等候。
他再次移動目光，便看著倒在三叔腳邊，四肢和腦袋均嚴重變形的動物園獵人威爾遜。
陳宴語氣裡帶著調侃：
「三叔，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了？」
三叔打了個哈哈，絲毫沒在意之前陳宴放他鴿子的事情：
「我要跟你說幾句話，但這個傢伙又總是煩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一了百了。」
他閃開身，伸手指著敞開的車門，示意陳宴上車。
陳宴也有事情要問他，便上了車，兩人相對而坐，隨著一聲復古的亞楠市蒸汽時代獨特的兒童音樂響起，電車向動物園更深處啟動了。
「園長這些天忙的很。」
三叔開口了，讓陳宴好奇的是，他不再掩飾的焦急甚至已經有一部分掛在臉上，甚至不需要使用通感就能感知得到。
「你還記得他之前大量搜集死靈，將那些死靈轉化成動物園裡的動物嗎？
他現在玩的更大了——他在荒野中建立了一座燈塔，燈塔信號能夠通過死靈進行擴散——他將每個死靈當作擴散信號的節點，通過這樣的方式將動物園的燈塔信號擴散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但凡燈塔信號能輻射到的地方，【暗區】不存在了，只剩下荒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邀請】的方式進行了疊代，現在動物園裡囚禁的不再是動物，而是人——人的死靈已經不需要轉化成動物，就能被他邀請至動物園中——你剛才已經看到了。
我，威爾遜，還有曾經動物園一些其他園區的代理人，是動物園內最後的人類工作人員。」
三叔盯著陳宴的眼睛：
「你想找他，對不對？我知道你和他有仇，有仇就要報，但現在你不知道他的位置，他隱藏的很深，你不可能把他找出來。
但，我可以帶你去。」
陳宴看著三叔：
「你現在還信任我，這件事本身就挺詭異的。」
三叔忽然一笑：
「如果你能搞掉了園長，幫你就是幫我。」
陳宴自認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所在的現世已經被海嘯淹沒之後又被冰封了，整個世界幾乎只剩下一座尚且還能正常運營的城市了。
你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樣呢？」
陳宴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一直看著三叔的眼睛，當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話鋒一轉：
「你並不想回到我們所在的現世……你想去哪？BIOS？」
三叔點了點頭，他的真誠從來都是他的必殺技：
「是的，我想要去到現實世界，那個世界雖然在天災中苟活，但已經穩定的苟活了很多年，我想要在那個世界生存下來，我想要……活著。」
活著，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了，所以陳宴沒有繼續追問。
「那麼，三叔，麻煩你送我一程。」
陳宴沒把現實世界中苗水生的悽慘生活告訴三叔，因為他不知道三叔會以怎樣的形式降臨現實世界——對於此，三叔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陳宴對此也不感興趣。
電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圍光影斑駁。
電車在動物園中的穿行像是穿越了光陰。
並不漫長的等待之後，電車停在了一座孤零零立在水面上的門前。
「去吧，祝你好運。」
陳宴下了車，和三叔道了別，注視著坐在電車裡的三叔越來越遠，直到變成陰影，直到電車消失在陳宴的視野之中。
陳宴腳下踩著薄薄一層水面，明明水面之下沒有支撐，他卻能站在水面之上。
借著頭頂漫天星辰的光暈，他輕易看到了水下成群的游魚。
他抬起頭，先是看到了腳下的鐵軌，而後看到了不遠處的星辰——
水平面的盡頭和星辰組成的天際線連接在一起，星辰的光暈和流星的拖尾又倒影在水面之上，如同成群游魚遊蕩於漫天璀璨星辰之上。
陳宴踩著漫天星辰，來到門前。
『門，本身便代表著【穿越】。』
他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門後一股溫暖的火焰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間有著鄉下復古裝潢的小書房，書房面積雖然不大，但上不封頂——書房裡擺著成排看不到頂的書架，一台直通書房頂端深邃不見之處的雲梯安安靜靜的躺在書架旁邊。
陳宴一眼看到了書房中央的火爐，以及火爐旁躺椅上坐著的枯瘦老頭。
老頭已經枯朽到頭髮只剩頭頂邊緣的兩三根，幾乎如同鋼筆一般纖瘦的手臂如死物一般放置在蓋在身上的老舊紅色毛毯上，毛毯上依稀可見「紅月星空科技公司」的字樣。
說是「瘦」，不如說是已經枯萎。
枯萎的老者看起來已經不像人類，而像是某種失血和失水過多的外星生物，他全身上下僅剩唯一尚且還算「完好」的器官，就只有一隻因臉頰過於枯瘦而顯得無比突出的眼睛。
這隻眼睛已經凸出到了眼眶之外，整個眼珠幾乎有五分之四是暴露在空氣中的，那眼珠里並非晶狀體，而像是包含了萬象的璀璨星空——
他的眼睛，仿若星空本身。
他的另一隻眼睛則完全萎縮到了眼眶裡，成了盲目。
陳宴正了正衣襟，來到老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威廉·馬斯特先生，初次見面……不，應該是第二次見面了。」
不是經營動物園的園長大人，不是坑騙了亞人王整個生命的威廉大師，不是對月軌道的高級工程師，不是紅月星空科技公司的董事長，不是拜倫維斯動物園的創始人，不是曾經渡輪上出現過的白髮老者。
僅僅只是最初的威廉·馬斯特。
威廉·馬斯特始終在躺椅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失去了生命。
陳宴只能通過通感去感知來自對方身上那微弱的電波，並從中辨別出幾乎模糊的意念——
『你還是如當年一般年輕。』
陳宴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了當年的事？」
對方立刻有了回答：
『在我得到亞人王之眼後的那段日子。』
陳宴聯想到剛剛在和泰達尼奧斯結緣的世代所遇到的威廉·馬斯特，恍然之間意識到，他和他的上一次相遇，到現在這個時間點所經歷的時間，對於陳宴而言僅僅只有幾分鐘，可對於威廉·馬斯特而言，已經過了無數個世代輪迴。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只有面前之人看似沒有變化。
只有陳宴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了多少。
他和威廉·馬斯特進行著一場對話，是為了解答疑惑，但目的性並不強，如同閒聊：
「那些威廉·馬斯特都是你，但又都不是你。」
『是的，我當年得到亞人王之眼後環視諸天，收集到了天量的未知的知識，因為直視這些未知而積累下的失控對我產生了不可逆轉的影響。
我不得不創造很多個分身，將失控轉移到他們身上，讓他們代替我承受失控。』
陳宴眼神恍然，威廉·馬斯特當年所採取的措施和他現在採取的措施完全相同。
『於是你遇到了那些我，他們代替我行走在【永恆死亡】的精神空間，幫助我做了許多事。
可惜他們因失控而出現了一些性格上的問題……這是廢話，不說也罷。』
陳宴注視著威廉·馬斯特那顆如同星空本身一般的亞人王之眼：
「你現在成功了，我要恭喜你才對，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夢想。」
對方的回答讓他意外：
『不，不，還未成功，還需要繼續努力。』
他的解釋讓陳宴攥緊了拳頭，心中殺意橫生：
『【永恆死亡】的神經脈衝組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天地山川，日月生靈——一切肉眼可見或不可見的事物都是【永恆死亡】精神的一部分。
【一切的事物】組成了這個世界，我的新世界又是通過【一切的事物】組成的。
【一切的事物】所包含的一切規則必須完整，我的新世界才能擁有完整的規則。
這意味著，只要少一粒灰塵，我的新世界就不是完整的。』
陳宴來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從他的眼眶裡拿出了那枚已經成為星空的亞人王之眼。
——這裡包含了威廉·馬斯特降臨此地之後收集到的一切知識。
——後者甚至並未反抗。
『陳宴。』
後者說道：
『我老了。』
陳宴眼神震動。
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對方用光了所有的力氣，說出了最後的遺言——
『在這個即將結束的世代里，我看到了更多……我……我看到了世界的終結。
我，看到了【永恆死亡】的消亡。
——重生，陳宴，【死亡的消亡】，就是重生。
我看到了你的重生。
我……我的新世界，無法完成了，天上地下的一切我都有辦法得到，唯獨沒辦法得到你——我無法在【永恆死亡】中得到【永恆死亡】本身。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新世界……不會存在了。
我將會把重要的事物交給你……我已經獨立的分身們，我所掌握的知識，我……
我的一切……』
威廉·馬斯特的精神徹底從陳宴的通感中消失了，無論再怎麼加強通感的強度，也無法獲取任何關於威廉·馬斯特的生命信號。
陳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沉默片刻，將來自威廉·馬斯特的亞人王之眼放入了自己的眼眶。
下一刻，陳宴在機械蜂巢D區腐化奧斯曼狄斯的房間中甦醒。
他雖然甦醒，但並未恢復視野——他的一隻眼睛來自已經腐壞並死亡的奧斯曼狄斯，另一隻眼睛來自壽命結束之後的威廉·馬斯特，兩隻久別重逢的眼睛已然在漫長的時間裡發生了不一樣的變化，乃至在重逢之時發生了衝突，無數從兩隻眼睛裡出現的未知的知識所勾勒而成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奔走，他因此頭痛欲裂。
『我為什麼會重新擁有奧斯曼狄斯的亞人王之眼？』
奧斯曼狄斯生前的話語如閃電一般出現在陳宴的腦海——
【陳宴，我就把我真正的眼睛送給你，你幫我報仇，好不好？】
『原來……他是把眼睛給了我，用最後的生命操控眼睛，強行把我傳送到了動物園……便如同當初他通過亞人王之眼幫我降臨動物園一般（第742章）。』
『可……我還能回去嗎？沒了威廉·馬斯特的動物園會毀壞嗎？』
『我……我還要救泰達尼奧斯……』
『我……我還要救願望……』
他在劇痛中倒地不起，終究是沒抗住痛苦，徹底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