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枯朽的豐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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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枯朽的豐饒

  不能說是喬凡尼一個人選擇了這趟列車。因為這是柯林,朱利歐,喬凡尼三人一起討論的結果。

  這邊擁有朱利歐,從而掌握了選擇戰場位置的主動權。

  再加上有時間做準備,就可以設下針對性的陷阱。

  迎戰地點肯定不能選到施塔德北邊或東邊。

  它們更便於阿雷西歐前往同盟腹地,而且人口也更稠密,以安赫人為主。戰鬥被同盟當局或教團察覺的概率會增大。

  所以只剩下南邊和西邊。

  南施塔德以及周邊郊區是五隻手的傳統地盤,按照柯林原本的想法,在這一帶「辦事」向來是比較穩妥的。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做法,就像兩周前,他曾用謠言將喬凡尼引誘到了南郊的一片舊廠房裡。

  但就在他要做下決定的時候,喬凡尼卻有意無意地插了一段話。

  大概意思是,如果阿雷西歐開始明目張胆地發起攻擊,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掌握了更確鑿的證據。

  柯林涉嫌私酒,或者暗殺那位槍手的證據。

  屆時,五隻手全體將成為柯林的潛在敵人。

  到時候還往南邊走,是不是就有點像自投羅網的意思。

  喬凡尼的這個推測多少有點問題,卻也讓柯林開始顧忌這種情況。

  最終,他將迎戰地點選到了西郊。

  通向西郊的城內鐵路線只有一條,列車每隔四小時一趟。

  方向確定,喬凡尼又在特定時間發出警報,就使得柯林三人上了這趟列車。

  而這車廂卻是一個早被做過手腳,最適合施展「異鄉重現」的陣地。

  柯林本以為自己才是提前準備好陷阱的獵人。

  卻沒想到在前往陷阱的路上,被阿雷西歐半路截殺。

  而且從結果上來看,喬凡尼就是導致他們踏入這節車廂的人。

  意識到這點之後,柯林的心裡稍稍一沉。

  阿雷西歐再次要發力,將身體撞向牆壁。

  但是柯林卻在最後關頭,鬆開了對他雙肩和右手的鎖定,在半空中翻身後穩穩落在地上。

  十字固解開了。

  如果喬凡尼不可信任,那麼光靠自己牽制住阿雷西歐的動作,就沒有意義。

  柯林依然緊緊盯著阿雷西歐,只用餘光瞥向喬凡尼。

  卻發現喬凡尼也是一臉困惑:

  「你對我下了暗示?」他不確定地問道。

  之所以不確定,是因為喬凡尼曾堅信,自己絕不是容易受到暗示之類的東西影響的人。

  因為他的心之殼依然保持著完整。

  這是一層天然的屏障,使人的心智不易被動搖。外界很難通過暗示等精神操作改變他的意志。

  阿雷西歐轉動著被柯林的十字固弄得酸痛的脖子:

  「沒錯,是我向你下了暗示。」

  喬凡尼不可置信:

  「不,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阿雷西歐嗤笑:

  「因為你的心之殼『完整無缺』?」

  哪些人告訴了你這件事?

  我,也只有我。

  你自己有能力去證實嗎?沒有,因為你根本看不見。

  喬凡尼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的瞳孔緩緩收縮。

  如果自己的心之殼上其實一直都有縫隙……

  阿雷西歐恐怕已經有無數次機會,對自己施加精神影響。

  那麼「將柯林他們帶上這輛列車」這件事,會只是第一次嗎?

  難道在更早的時候……

  「你再仔細想想,喬凡尼。」

  阿雷西歐蠱惑似地說道:

  「奈維歐那個老頭,真的向你託付過什麼嗎?」

  「……」

  喬凡尼不自覺地用手抵住頭,嘗試回憶那件事中的細節和情緒。


  他清晰地知道這件事的全貌。

  卡佩羅宅邸深處的房間,奈維歐垂死時憂愁的面容,甚至他睡衣上的污漬。

  他知道一切細節,卻唯獨想像不出自己當時的心境。就像是在看一場別人的默劇。

  「復興卡佩羅」這件事,就像是憑空被刻在了心裡。

  為什麼要這樣做?說白了,他根本不知道理由。

  「……」

  喬凡尼扶著額頭,陷入沉默。

  柯林暗中向一旁移動,低身撿起自己失手掉在地上的匕首。

  第二個金剛術已經啟動。

  阿雷西歐揉動著自己手腕上的關節,發出一連串脆響。他朝著喬凡尼走去:

  「三個月前做下這個暗示,只是為了讓你保持和我一樣的立場。不偏向任何一方頭目。」

  「但我沒想到你會執著到這種地步。甚至差點害死朱利歐……」

  「盧卡在『拿勒之家』和我交易時,走漏消息的人就是你吧。」

  將消息交給了最仇恨朱利歐的「癩皮狗」阿昂佐,想藉此除掉卡佩羅的心腹大患,盧卡·切斯塔洛。

  如果柯林真的將朱利歐帶去了現場,也許她會因此喪命。

  「所以我不得不提高朱利歐在你心中的序位,讓你覺得她才是家族振興的希望。」

  進而去保護朱利歐,或是潛伏到柯林身邊。

  暗示不可能完成多麼精密的控制,但把人放到適當的位置,就會出現奇妙的化學反應。

  守燈人走到了老獠牙的身前。

  身經百戰的喬凡尼,身材明顯比阿雷西歐高壯許多。但是阿雷西歐揪住了他的衣領,只用一隻手就將他舉了起來。

  激發物濃度,215毫克/毫升。

  預設的置換轉移之法上,還有1.64公斤紅石。

  喬凡尼低垂著頭,未作反應。

  「奈維歐從來沒有向你託付過什麼。所以你的堅持沒有任何意義。」

  阿雷西歐說:

  「我早已打算在離別之前告訴你真相,算是一點歉意。」

  「一切都結束了,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合作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想殺你。」

  如果連執念和信條都是別人植入的。

  那這個人就是世上完成度最高的木偶,從身到心都被人操縱。

  沒人能接受這種事實。

  但是,喬凡尼的嘴角卻緩緩地浮現出一抹獰笑。

  他忽然揚起了低垂的頭,守燈人因此而看見他的面孔,在這種距離下臉頰上的溝壑顯得格外恐怖。

  阿雷西歐一瞬詫異。

  不是為喬凡尼那恐怖瘋狂的面容,而是因為他的眼神。

  那眼神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沮喪,甚至反而在狂喜。

  抓住阿雷西歐驚訝的空隙,喬凡尼的額頭已經狠狠向前砸落,撞在了阿雷西歐的鼻樑上。

  嘣的一聲悶響中,夾雜著清脆的喀拉聲。

  阿雷西歐踉蹌後退兩步,鼻子上血流如注。

  他的鼻樑被撞斷了,但他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甚至連揪著喬凡尼衣領的手都沒有鬆開。

  「有什麼好笑的?」

  阿雷西歐壓抑著憤怒說。

  「笑是為了感謝你。」

  說話的同時,喬凡尼手中緊握的短刀由下而上刺出。

  但是在刀鋒觸及到阿雷西歐的胸膛之前,驟然停頓,阿雷西歐毫不費力地抓了喬凡尼的手臂。

  守燈人一點一點增加左手上的力量,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握力上限究竟是多少。

  就像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極限似的,阿雷西歐使出了手臂上的全部力量。

  人類骨骼在這時顯得極為脆弱,喬凡尼的臂骨在堅持了兩秒後被生生捏碎,骨骼碎片隨之刺入到了肌肉中。

  即使有激發物抑制痛覺神經,喬凡尼依舊忍不住痛哼出聲,牙齒間因為緊緊咬合而滲出鮮血。

  但是他眼中的神色未有絲毫改變。

  「暗示?謝謝你讓我知道,還有這種玩法。」

  右手中握著的短刀鬆開,一直空閒著的左手接過了半空中落下的短刀。

  一切在霎那間發生,然後短刀就狠狠地貫穿了阿雷西歐的右手腕,繼而狠狠挑出,割斷了其中的動脈和神經集束。

  阿雷西歐的右手隨之鬆弛,喬凡尼得以脫困。

  守燈人不得不捂住手腕上創口阻止血液噴涌,傷口很快就會在肌肉的擠壓下閉合,但其中的神經卻無法重連。

  喬凡尼後退兩步,他抬起自己的右臂,半截手臂已經「柔弱無骨」,在空中像膠體一樣搖晃。

  「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他向阿雷西歐問道:

  「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殘害,明明疼得要昏過去,但心裡卻不見悲喜。」

  喬凡尼少年時是個情緒激烈的人,張狂地笑,不遮掩地痛哭。

  幼年毀容的經歷未能摧垮他,反而將他鍛鍊得越加豪邁。

  但現在,除非是受到最強烈的刺激,他的內心已經不能感受到任何起伏。

  「原來是這樣嗎。」

  阿雷西歐就像是才發現似的:

  「你已經快要被『耗空』了。」

  生命豐饒反覆燃燒又填充的副作用,喬凡尼能堅持將近十幾年,已經近乎奇蹟。

  原始生命力的枯竭。

  這不會致死,喬凡尼曾對柯林說自己就快死了,那並非是指肉體上的。

  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經不得不使用精神類藥物,嗎啡,鴉片。

  但在重度依賴了兩年後,他就毫無阻礙地將它們戒除了。

  因為即使過量使用這些藥物,他都已經不能感受到任何刺激。

  他拋棄了自己的情人,最後只能從豪賭和廝殺中尋求內心的一絲絲波動。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追逐著最驚險的場合。

  但欲求愈盛,心靈可以感受的卻越加麻木。

  他知道在最後,自己將迎來一種極其安詳的死亡。

  那是沒有任何衝動的永恆睡夢,一種還活著卻又已經死了的形態。

  「我根本無所謂自己是在為什麼信念,誰的託付而行動。」

  喬凡尼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這種慘烈的骨折已經沒救了,即使在激發物的作用下也不可能再恢復過來。

  他拔出一柄短刀乾脆地將殘肢割斷,然後單手在袖口上打了一個結。

  執念本身是什麼,對他來說根本無所謂。

  他已經徹底沒有衝動,也無力再尋找疲乏的快樂。

  但就像每天都要吃飯一樣,總得有一個能讓自己動起來的理由。

  但無論再怎麼努力地去自我感動,自我說服。喬凡尼卻深深地知道。

  奈維歐臨死前給予的託付,對他來說就像是出門先邁右腿還是左腿一樣。

  必須要有,但又根本無所謂的「習慣」。

  「可是當你說我的心智受你影響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到了。」

  喬凡尼帶著一線緬懷地說:

  「恐懼。」

  他害怕自己被人操縱。

  這意味著他多少還有在乎的事情。

  甚至,奈維歐的遺願對他來說也並不是那麼無所謂。

  他身上還殘留著一點人味。

  自己的心之殼究竟有沒有縫隙,反而是最無關緊要的事。

  「所以我真的要感謝你。」

  綁好袖口之後,喬凡尼用左手再次握緊刀刃。

  憑藉這一抹恐懼,他發現自己離那種徹底的平靜還有一些距離。

  還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

  …………

  當柯林撿起地上的匕首時,瞥見了朱利歐正在看著自己。

  她的臉龐上浮著一種柔和而絕望的神色,已經不再嘗試去掙扎。

  「已經可以了。」


  她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那個實驗室的地址,就在我的衣兜里。」

  我把它給你,不要再管我了。

  「你聽見了嗎?」

  朱利歐抬頭,發現柯林根本沒有在看著自己。

  他盯著阿雷西歐的背影,正在思索著什麼。

  放棄?不可能的。

  那些寄給退伍軍人的信件還沒有回覆,結果不明。再失去卡佩羅的掩護,那麼私酒銷售就無法開始。

  現在,阿雷西歐已經兩次在貼身戰中吃虧,現在已經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他不再盲目貼近,小心地與喬凡尼保持距離。尋求一擊必殺的時機。

  從一分鐘前,自己沖向他的那次照面開始,柯林就已經知道這樣正面對抗是沒有機會的。

  不知道為什麼,阿雷西歐掌握了怪物般的力量。

  穿梭魔的身影再次浮現。它身上的棘刺瞬間暴漲,布滿了整節車廂。

  但是什麼都沒有擊中。

  柯林知道這裡有著大量鬼魂,如果能消滅它們,就可以破壞「異鄉重現」。

  屆時,就輪到阿雷西歐來面對「無形的敵人」了。

  但要怎樣才能看到這些靈素反應不明顯的鬼魂呢?

  柯林盯著穿梭魔的背影,感到一絲違和。

  堂堂一個赤二星天的存在,在自己手中卻顯得如此憋屈。

  自己真的學會馭靈手法了嗎?

  …………

  儘管連反應速度都被阿雷西歐壓過一線,喬凡尼守住幾處要害的同時,還能敏銳地抓住守燈人動向,採取反制的架勢。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近二十年間,喬凡尼始終在與人與非人搏殺著。

  處理這種雙方不對等的戰鬥,他的技巧顯然要遠遠高於柯林。

  哪怕身體機能得到了恐怖的強化,也依然是血肉之軀。

  喬凡尼的應對始終讓阿雷西歐感覺到,如果自己想強行擊殺對方,那麼自己的某處要害也會暴露在喬凡尼的刀刃下。

  兩人因此而陷入相持,柯林知道喬凡尼是有意在為自己爭取時間。

  但他也堅持不了太久,只要被對方抓到一絲破綻,一切就結束了。

  當務之急,還是處理掉車廂內的亡魂。

  柯林看向那些玻璃車窗,有幾扇窗戶已經在先前的槍戰中被打破了。

  但是「異鄉重現」卻還在持續,這意味著物質層面的封閉並未鬼魂被困的原因。

  除了消滅它們之外,別無他法。

  但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也不可能讓穿梭魔自主行動。

  柯林忽然理解了地下酒吧里,巫師「霍斯特」所處的窘境。

  ……

  現在已經可以清晰地確認,「意識頻率」至少存在兩個維度。

  不同文明圈的差異是一個維度。

  力量的強度則是另一個維度。

  將無數個意識頻率排列在一起,就形成了所謂的「虛界頻譜」。

  柯林已經數次在一些文獻中看到這個詞彙,但直到現在才真正理解了它的意義。

  角度,和力量強度,構成了一個極坐標系。

  所有頻率都處於這個平面上,這才是虛界意義上的地理方位:虛界坐標。

  自己的坐標由風火水土的四組數字寫成,但那只是花里胡哨的偽裝,實質上它是在描述一個由角度和力量的意識頻率。

  所以隨著穿梭魔接近自己的坐標,它也就會接近自己的意識頻率。

  所以穿梭魔使用震嘯時,自己仍能聽到吼聲。

  但為什麼效果這麼弱?

  因為心之殼的阻隔,所以頻率重疊的部分仍還不夠多。

  但是,裂縫畢竟已經存在。

  魔鬼在捕食人類時,需要將他們拽入自己所處的頻率。

  而這是柯林目前所知的,最有力的改寫方式。


  柯林閉上眼睛,看見意識的邊緣,他對心之殼的成像。

  他和穿梭魔仍有頻率重疊的部分,哪怕那只是極微小的部分。

  卻已經足以讓「捕獲」生效。

  ……

  所有想法在短短半分鐘內閃過柯林的腦海。

  喬凡尼已經開始疲於招架,他殘餘的右臂只被阿雷西歐的手刀帶到一下,就像是朽木一樣被折斷了。

  但柯林需要做的事已經很清晰,他心念一動就將穿梭魔召回到了自己身邊。

  回憶著自己的意識被它的震嘯裹挾時的感覺,柯林暗暗在心裡下了命令。

  「捕食我。」

  以後沒事儘量不請假了。

  斷了一天寫著就變得吃力,要做復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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