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依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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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裡沒人,棉花糖第一個出來熱情迎接,橘貓在沙發一角睡覺,聽見動靜擡了下頭,確認是他們回來又垂下腦袋,背轉身子繼續窩著補眠。

  宋煜脫了校服外套,讓樂知時去沙發上坐著,問他想吃什麼,樂知時剛把狗抱起來,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然後放下狗狗,跟在宋煜後面進了廚房,「宋煜哥哥,你做飯嗎?」

  宋煜取了牆上圍裙圍在身上,「很奇怪嗎?」

  樂知時搖頭,坐到中島的旁邊,小博美跟著爬上來,鑽到他懷裡。

  「好久沒有吃你做的飯了。」

  以前,宋謹的生意比現在更忙,那時候林蓉也要幫著管理公司,經常不在家。當時他們倆都很小,也請過保姆,但保姆有次燒菜沒注意,樂知時就過敏住院,從此家裡也不敢再請保姆,林蓉顧不上的時候就是宋煜做,耳濡目染下,他這方面也算擅長。

  兩個小朋友,一張小餐桌,幾道家常菜,這是樂知時閉上眼就能看到的回憶。

  「我想吃冒菜。」小博美的頭趴在中島上,樂知時摸著他毛茸茸的頭,「還有蛋糕。」

  拉開冰箱門的宋煜回頭,挑眉指了指嘴角。

  樂知時這才想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有點疼,「可我想吃。」

  宋煜沒說什麼,但已經開始拿食材了。樂知時不想讓他一個人忙活,於是也過去幫著打下手。他不太會做飯,只能洗菜。拳頭上的擦傷碰了水有點疼,樂知時沒發出聲音,只是動作停了一下。水龍頭的水忽然就停了。

  「你洗不乾淨。」宋煜扯了張廚房紙巾遞給他。

  樂知時擦了擦手上的水,「那……」

  「站這兒吧。」他低頭專心切菜,「看著就行。」

  小博美又顛顛跑過來撓宋煜的腿,樂知時彎腰把他抱起來,握住他的小爪子,「不要妨礙哥哥。」

  宋煜切了塊林蓉之前炒好凍住的牛油鍋底,一下鍋,整個廚房仿佛就活了,滋滋啦啦,姜蒜下進融開的紅油里,香氣四溢,趁熱倒入沸水,紅湯在鍋里沸騰跳動。

  又加了些調味料,宋煜嘗了嘗鹹淡,下入切好的各種食材。

  趁著煮菜,宋煜分離了兩顆蛋黃,和無麩麵粉攪拌,然後把蛋清和打蛋器遞給樂知時,示意性看了他一眼。

  打發蛋白是樂知時最愛乾的活兒,會讓他心情快速好起來。因為看著蛋清從液態逐漸變蓬鬆,最後像雲朵一樣,是很奇妙的體驗。

  「好了。」樂知時拿起打蛋器,打發好的「雲朵」被扯出一個尖尖的小彎鉤,這是成功的標誌,他頗為滿意,「完美。」

  「pancake也是cake。」樂知時自己點了點頭。

  忙活半天,廚房中島上擺出兩碗米飯,一小鍋熱騰騰的冒菜,和一份藍莓鬆餅,中西結合。肥牛片煮到可以展開,薄薄一片裹著亮閃閃的紅油,還沒入口就喚醒了食慾。宋煜拿出小玻璃罐,在鬆餅上淋上金色的桂花糖漿,推到樂知時面前。

  樂知時夾起一筷子魚片,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嚼的時候也萬分謹慎,看起來有點滑稽。

  冒菜煮得入味極了,又麻又辣,吃得後背出了層薄汗,趁著嘴裡的刺激,他又往嘴裡塞了塊裹著糖漿的鬆餅,松鬆軟軟,像擠壓成厚片的戚風蛋糕,味道香醇。

  從一清早就不太舒服的情緒,在紅油和蜜糖里也釋放出來。

  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

  宋煜沉默著吃到一半,忽然離席,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紗布包,裡面裝滿冰塊,「拿著,敷眼睛。」

  果然還是提了。樂知時接過冰袋,悶聲說了句謝謝,手肘支著桌面用它敷眼睛,敷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擡起頭,「是不是很難看?」

  宋煜認真吃飯,「你也知道。」

  明明在別人面前完全不在意破相的事,可樂知時就很怕被宋煜看到自己的腫眼睛,甚至替他嫌棄自己,他也搞不清楚原因。嘆了口氣,樂知時悔恨地很認真,「我應該躲開那一拳的。」

  宋煜放下碗,「樂知時,你不應該後悔今天和別人動手嗎?」

  「我不後悔。」樂知時擡起頭,「我沒有做錯什麼。」

  這模樣讓宋煜有些出神,仿佛看到小時候的自己,也是這麼倔,被打到頭破血流還死不認錯。

  但樂知時不想讓宋煜誤會,一改在班主任面前死不鬆口的姿態,主動解釋,「哥哥,我不是故意打架鬧事的,其實我一開始沒有要動手,這件事……」


  「你動手打的那個人,」他望著樂知時的眼睛,仿佛早有答案,「他說了什麼?」

  樂知時忽然梗了梗,抓著冰袋的手攥緊了些,頭也垂下來,像一棵被太陽曬到發蔫的植物。

  「他說……我媽死了,才會讓我出來多管閒事。」

  王謙問他,他不願意說,蔣宇凡問,他也不想說,哪怕真的當場叫了林蓉或是宋謹,樂知時也可以咬死不說一句話。但不知為何,宋煜一問,他就說了。

  他好像只能對宋煜示弱。

  「我當時沒忍住,才動了手。」

  宋煜其實猜到了。班上課代表抱作業下樓,正好在辦公室看到被訓話的樂知時,這事兒在他們班一下子傳開,一開始宋煜也不信,他比誰都清楚,出風頭不是樂知時的作風,就算真的幫助同學,他也不會出手打人。

  可後來,聽說被欺負的孩子沒爸媽管,宋煜也大概猜到打架的原因。

  就算是條小狗,踩到尾巴也會咬人。

  但他從來都不想做什麼教育弟弟的兄長。冠冕堂皇的呵斥大人們已經做過太多,有時候他們甚至理解不了小孩子也有煩惱,更不會覺得小孩子的煩惱也很重要,所以才會一味地教訓,一味地讓孩子們做出不情願的保證,但卻不去關心他們那時候的心情是否難受,有多難受。

  教訓和關心,兩者宋煜都不適合。

  看著樂知時低著頭,沉默吃飯,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像是在忍,宋煜說不上那是種什麼感覺,他只是發現,坐在他面前的樂知時,好像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只會躲在他身後哭的孩子了。

  「那是你贏了,還是他贏了?」

  樂知時沒想到宋煜會這麼問。

  看來是真的對眼睛這一拳很執著。宋煜扯了張紙遞給他,樂知時卻說,「我沒哭,我剛剛是辣著了。」

  宋煜只好伸長手,冷著臉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油。

  或許親身經歷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體驗,又或許是宋煜親手替他擦嘴角,樂知時的耳朵有些發燙,猛地叉起一塊鬆餅塞進嘴裡,還差點嗆到,咳嗽了半天。

  吃完飯,兩人一起收拾好,時間還夠睡個午覺。冰敷了一陣子,樂知時感覺眼睛好多了,他回到房間,對著鏡子照了好一會兒,烏青烏青的,還是很難看。

  宋煜拉了窗簾躺上床,手機里全是秦彥的消息,他只掃了掃。剛閉上眼就聽見敲門聲,眼睛都沒睜,「怎麼了?」

  「我想和你睡。」樂知時說得直接,但人卻沒踏進來半步。

  照以往,宋煜准一口拒絕,但今天他沒有,自己躺到床的一邊,像是默認。

  得到允許,樂知時立刻爬上去,宋煜睜眼想給他一個枕頭,見他不知從哪兒弄出一個單邊眼罩戴在頭上,伸手扯了一下眼罩的綁帶,「這是幹嘛?」

  樂知時捂著自己的眼罩,「我想戴著。」

  宋煜沒再阻止,自己背了過去。樂知時也乖乖躺下,靜靜地望著宋煜的後背。他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宋煜一起睡覺了,小時候只要下大雨,他都會抱著枕頭爬到宋煜的床上,緊緊地挨著他,這樣他就沒那麼害怕。也只有那種時候,他不會被拒絕。

  但宋煜怕熱,總嫌棄他像個發燙的小肉團,不讓他貼著抱著,所以樂知時就只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他後背,十分克制地滿足自己需要的安全感。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晴朗的天氣和宋煜一起睡覺,結果他還破了相。

  樂知時貼上自己的額頭,隔著皮膚和骨骼就能感受到哥哥的心跳,好像也可以聞到熟悉的雨水氣息,濕軟的,充滿希望的。

  這種幻覺仿佛一種釋放出來的催眠藥劑,能夠讓他毫無障礙地迅速入眠。

  他不禁產生一種幻想,好像自己什麼都不需要,能一輩子這樣就很好。

  但是他知道不可以,他已經不是那個不擇手段攔著不讓宋煜結婚的三歲小孩了。不可以肆無忌憚地哭,也不可以為了自我滿足口不擇言。

  想著想著,樂知時睡著了,夢裡的一切都面目模糊,早逝的父母,投射出同情目光的成年人,還有推搡他的小孩子。但他們的聲音很清楚。

  [沒爸媽的孩子真是可憐]

  [原來你是孤兒啊]

  混在的各種聲音籠成一團黑影,在蜿蜒曲折的夢裡追著他跑,怎麼也躲不掉。他想喊宋煜的名字,只想喊他的名字,可張口卻沒有聲音。

  「樂知時,樂知時……」

  一身虛汗從夢中驚醒,漸漸聚攏的視野里是長大後的宋煜,眉頭緊皺,樂知時深吸了幾口氣,「我做噩夢了,」他不知怎麼聯想到前幾天蔣宇凡說的一個詞,「好像是鬼壓床。」

  說完,他看似很酷地轉身,「我要繼續睡了。」

  宋煜躺了下來,手心裡還殘有之前樂知時額頭的汗,他望著天花板,眼前是剛才樂知時清醒不過來的樣子。

  「樂知時。」

  聽到宋煜叫他的名字,樂知時嗯了一聲,帶著一點點鼻音,聽起來很像撒嬌。他清了清嗓子,掩蓋過去。

  「你小時候真的很嬌氣,特別能哭,每次都哭得我頭疼,想把你送走。」

  宋煜說著抱怨的話,語氣卻很淡。樂知時背著他無意識抿嘴,想反駁,可又聽見他開口,帶著一絲平靜的疑惑。

  「怎麼長大了,反而不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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