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童年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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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然說了自己昨晚對棉花糖說的話。

  樂知時心情複雜,這是在嘲笑他嗎?是在嘲笑他吧。

  可宋煜說得也沒錯,他確實不讓人省心。

  想到這裡,樂知時的表情變得有些沮喪,在宋煜伸出酒精棉簽時,向後縮了縮,小聲向他道歉:「對不起。」

  宋煜沒有回應他的道歉,而是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的下巴,「別動。」

  他一說,樂知時就真的沒動,但思緒開始游離,想到以前在學校里,無論是他演講比賽獲獎,還是打籃球被撞倒,在場的宋煜從來都不會主動上前,他們很認真地在扮演陌生人的角色。

  所以現在,樂知時甚至有點小小地感激開學那天突發的哮喘,讓他們被迫公開這複雜的關係,走在一起也顯得十分正大光明。

  見他發呆,宋煜看似不在意地開口:「好吃嗎?」

  樂知時從思緒中抽離,聽到這句之後非常確信,現在宋煜就是在嘲笑他。

  「我是不小心吸到的。」他皺了皺眉。

  這場景讓宋煜想到他們小時候一起去看牙醫的情形。樂知時吃糖吃出一嘴的蟲牙,林蓉帶著他們去牙醫診所,一聽到電鑽的聲音樂知時就張著嘴哇哇地哭,抓住他的手死都不放。

  宋煜繼續擦著,語氣不疾不徐,「什麼味道?」

  「哈密瓜味。」樂知時如實描述,「一開始甜甜的,但是後來變得有點噁心,像退燒糖漿。」

  竟然可以描述得這麼具體。

  說完,樂知時吐出一點,用紙包住,「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做筆芯的人猜到有人會去吸,所以故意做成甜的?」

  宋煜瞥了他一眼,「如果早一點讓你知道筆芯是甜的,是不是就不用去看牙科了。把這個當糖吃也不會蛀牙。

  又被打趣了,但樂知時重點完全搞錯,「我小時候去看牙醫了嗎?」

  真不可思議,哭成那樣怎麼會忘記,不應該是記一輩子的事麼?

  「你的童年記憶還真是模糊。」宋煜說。

  樂知時對此不置可否,握上他手腕,含著唾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那怎麼了,你不是都記得嗎?」

  宋煜微微出怔。

  樂知時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要緊的話,兩隻腳還在動,整個人閒不住。宋煜又恢復沉默,用手按了按他亂晃的膝蓋,細緻地用浸濕的棉簽擦拭齒縫染到的油墨。

  被按住膝蓋,樂知時低下頭,瞥見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面沒有他送的手錶。

  「你沒戴表嗎?」

  宋煜沒立刻回答,樂知時又說,「為什麼不戴?」

  這副理直氣壯連連發問的架勢,讓宋煜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把這塊表送給他的樂知時,在被拒絕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直接的表情問他。

  「為什麼不要?」

  「小煜哥哥,你不喜歡嗎?」

  樂知時小時候天真更甚,捧著手錶的禮盒,自己看一眼,覺得挺滿意,又擡頭問他,「不好看嗎?我請櫃檯阿姨跟我一起挑的,她跟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宋煜沒有不喜歡,但他知道,這筆酬金對一個小學生來說非常豐厚,他完全可以自己拿去買很多東西,沒必要花在一塊送給他人的手錶上。同時他也非常清楚,把這些說給樂知時聽也是無用,他是個又傻又死心眼的小孩。

  所以他決心直接跟櫃姐溝通。

  「您好,我想辦理退貨,這塊表我沒有用過,包裝和小票都在這裡,按照商場的規定應該是可以退掉的。」

  一個可愛的混血小朋友獨自來買表,已經讓櫃姐印象深刻了,現在他的哥哥又以一種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姿態來辦理退貨,很難不讓人覺得奇妙。

  「可以的。」櫃姐保持微笑,「請出示一下……」

  宋煜想了想,最後還是蹲了下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塞給他,「你哭什麼?」

  「你、你不要我的禮物。」樂知時抽抽搭搭,越說越委屈,「我連生日快樂都還沒說完,你、你就……」

  見他又要哭起來,宋煜立刻說:「我不是不要你的禮物。」

  樂知時一下子噎住,大眼睛裡蓄著眼淚聽他說話。

  「是這個禮物太貴了,這樣的消費是不理智的。」


  或許某一天回想起來,還會為自己人生中第一筆大開銷而後悔。

  蓄著的那顆眼淚還是吧嗒掉出來,樂知時用手背擦了擦,「可是我看了很久。我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都覺得我不懂。」

  聽到這句,站在一邊的櫃姐也忍不住出聲,「確實,小弟弟第一天來得時候我也以為他是鬧著玩的,但是他連著來了三趟,挑了很久,最後一天才付款。」

  把錢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時候,仔仔細細數了三遍。

  櫃姐看向宋煜,「他挺慎重的。」

  宋煜沉默了。他始終做不到看著樂知時大哭、自己一意孤行做認為對的決定,於是暫時沒退。樂知時默認他願意接受禮物,心滿意足地跟他回家了。

  晚上在房間裡,宋煜坐在書桌前,檯燈下錶盤散發著瑩潤的光。他捏著標價牌端詳很久,準備自己第二天單獨去退貨。

  睡前想接杯水,下樓到一半,宋煜見樂知時窩在媽媽懷裡看動畫片,嘴裡含著棒棒糖,指著電視廣的小天才手錶GG,「那個小手錶沒有我給哥哥的好看,對吧蓉姨。」

  「那當然,你買的最漂亮,這些十個都比不上。」林蓉摸著他的頭,又問,「樂樂,為什麼想給哥哥買表啊。」

  樂知時拿出了嘴裡的糖,語氣很認真,仿佛一個小大人,「我們以前每天在一起的,下兩層樓我就可以找哥哥玩。現在哥哥上初中了,去了別的學校,我很想他,就讓我的小手錶去陪他。」他舉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聲音里都是笑意,「小煜哥哥一看時間,就會想到我。」

  「我們樂樂可真聰明。」

  他沒有想過,嚎啕大哭的背後原來是這樣的心意。宋煜無聲地折返回去,坐下來,給自己戴上了那塊表。

  明明他總是不在意的那個,可兒時的分分秒秒卻都刻在他腦海里,問起來只有他還記得。

  宋煜已經分不清,他和樂知時,究竟是誰更需要誰的陪伴。

  陷入回憶的宋煜有些不專心,棉棒不小心蹭到牙床,激得樂知時皺起眉,下意識往後縮。宋煜回神,又握住他的下巴往前拉。樂知時不敢動,像只待宰的羔羊,臨時前又一次重複自己的申問:「為什麼不戴?」

  「你問題很多。」宋煜道。

  你如果一開始就回答我,就只有一個問題。樂知時在心裡說。

  宋煜的表情冷靜得過分,視線凝聚在一個點上。這讓他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部恐怖片,裡面的食人魔就是這麼優雅的。

  不對,這類比太奇怪了。樂知時在心裡強行叫停幻想,乾脆也閉上眼睛。

  視覺的缺失帶來的是其他感官的增強。

  他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濕潤棉簽一點點蹭過的觸感,很輕,有點癢,酒精揮髮帶來冰涼的感覺,或許是清楚地知道對面坐著的不是醫生,樂知時才會覺得不太一樣。

  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宋煜領口散發出來的檸檬洗衣液的香氣,和自己的是一樣的,這讓他下意識感到安心。

  但酒精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樂知時一直張著嘴,口腔里積蓄著刺激出來的唾液,和醫用酒精混合在一起。

  宋煜的手上動作忽然停了。

  閉眼的樂知時乖乖等他繼續,但等了有一會兒也沒動靜,他疑惑地睜開眼,含混不清地叫了聲哥,帶著疑問的語氣。

  宋煜把酒精和棉簽塞他手裡,站了起來,「那邊有鏡子,自己對著擦乾淨。」

  樂知時扯了點紙,把嘴裡發苦的唾液吐出來,哦了一聲。他知道這的確是件很麻煩的事,他應該早一點自己動手。

  拿著工具去到窗邊牆壁貼著的鏡子前,樂知時觀察了一番,發現其實已經擦得差不多了。

  好神奇,原來這麼頑固的油墨都是可以被溶解的。

  樂知時是藏不住情緒的孩子,對宋煜的崇拜從始至終都完全表現在臉上。

  「好厲害。我校服上經常被筆芯劃出印子,也可以用酒精擦嗎?」他一副發現了新大陸的樣子回頭看向宋煜。

  宋煜的右手原本搭在左手手腕上,在他回頭的瞬間又拿開,嗯了一聲,轉身準備自己先離開,「走了。」

  「哎……等等我。」樂知時想跟著宋煜走,可看了一眼那些用過的東西,又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收拾乾淨,再出去時宋煜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望著他的背影,樂知時有些失落。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捏了捏,最後踢了一腳小石子,步伐沉重。他沒有直接回操場,而是轉頭去了食堂小超市,買了一瓶養樂多。

  酒精真是太苦了。

  樂知時站在小超市前的空地上,手裡握著那個小小的瓶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大有成年人乾杯的架勢。喝得太快,像是什麼都沒喝一樣,於是他轉頭回去又買了一瓶,插上吸管,邊吸邊往操場走。

  蔣宇凡立刻跑過來,表情像是很著急似的,神神秘秘地攬住他,「我找你半天了,你沒事兒吧?」

  樂知時咬著吸管搖頭,感覺他的表情很詭異,於是鬆開咬住吸管的牙齒,「怎麼這麼問?」

  蔣宇凡瞄了一眼別處,「剛剛班上的女生說,她們看到宋煜把你拽到一邊揍你去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揍我?

  樂知時還沒反應過來,蔣宇凡就上手要扒他嘴,「說是把你嘴都打出血了,我看看?牙齒沒掉吧?」

  什麼啊。樂知時從他的手裡掙扎出來,吸掉最後一點養樂多,「我沒有被他打。」

  怎麼還出血呢。樂知時腦子裡靈光一閃,想起剛剛在操場拉扯的時候自己的嘴好像張開了,八成看到的女生把他嘴裡的紅色油墨誤以為是血了。

  這個腦補能力也太強了。

  「我沒事,我哥怎麼會打我呢,是她們搞錯了。」樂知時怕蔣宇凡繼續八卦下去,把自己吸到油墨的糗事扯出來,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還打球嗎?我們一起吧。」

  「那就好,我就說不應該啊。」蔣宇凡放下心來,對著不遠處班上的男生們喊了一聲,「打球嗎?!」

  「來來來,三對三。」同班男生朝樂知時招手,「樂樂快來!」

  樂知時把養樂多的小瓶子扔到垃圾桶,嘴裡說著我會拖你們後腿的,但還是十分開心地跑了過去。

  「不會的,拖什麼後腿!」

  「分組嗎,我跟樂樂!」

  「樂樂我帶你!」

  十四五歲小男生們的青春勁兒像是衝破瓶蓋的汽水,直往上涌,蓋也蓋不住。隔了十幾米,重感冒的秦彥打完一個噴嚏,面帶微笑揉了下鼻子,望著那頭感嘆道:「你們家樂樂還真是團寵啊。」

  籃球入筐。

  宋煜腳尖落地,也收回擡起投球的手,眼神掃過吵吵鬧鬧的那一處,最後回到秦彥身上,語氣不太客氣,「你話很多。」

  「喲,誰招你了。」秦彥嬉皮笑臉勾住他脖子,「不會是樂樂吧。」

  「手錶給我。」宋煜說。

  秦彥一臉莫名,「你不是說讓我替你裝著?」他從口袋裡摸出來,遞給他,「我還納悶呢,每次打球都摘下來,我尋思得是多大牌的名表,也還好啊。誰送的?這麼寶貝。」

  「寶貝送的。」宋煜擺著一張死人臉,接過表戴好。

  秦彥大笑,「小宋你太幽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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