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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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客棧就在城西安平巷的顯眼位置,十分好找。如蔓進門就向掌柜的打聽張復幾人的去向,卻被告知他們今早出了門,還沒回來。她只好在客棧中等待,一直等到晚上客棧都要打烊了,他們仍然未歸。

  「小娘子,我們要關門了,你若不住店,還請另尋別處。」店小二十分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如蔓也不好耽誤別人,只能走出陳家客棧,站在巷口等待。此時已入夜,忻州是個小城,安平巷又在相對荒涼的西邊,街道上安安靜靜的空無一人。夜晚的朔風如同冰刀子在身上來回刮動,如蔓就這麼靜靜地等了半個時辰,依然沒見到半個人影。

  她心下懊惱萬分,這忻州一行著實不順,折騰了兩天仍然毫無進展。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不遠處忽然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人聲。

  寒風把聲音都剪碎了,如蔓模模糊糊聽了一會兒,只能辨別出似乎有人在叫「公公」。

  這兩個字讓她一下子來了精神,她提起衣角奔著聲源而去。今夜無月,點點稀星伴著遠處的燈火勉強讓她能看見腳下的路。黑暗中依然不見人影,穿過一片稀疏的小樹林,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土廟。

  難道人在土廟裡?

  看著黑漆漆的土廟,如蔓不由得有些發憷。她不敢貿然進去,試著朝廟裡喊了一聲「張公公」,卻無人應答。她忽然有種極度不祥的預感——難道張公公他們也出事了?那些人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這個可怕的念頭讓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冷顫。若張公公出事了,就更沒人能替趙熠說話了,線索就永遠斷了,不行,必須進去看看!

  如蔓抽出碧雲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翼翼地跨進土廟的門檻。她的腳踩在一塊鬆動的地磚上,發出咯吱一聲。周圍依然一片死寂,廟裡沒有光源,她根本沒法看清裡面的情狀。她仔細嗅了嗅味道,並沒有聞到諸如血腥味之類的異味,反倒是有股淡淡的酒味。

  土廟裡怎麼會有酒味?她感到十分奇怪,再謹慎地向前半步,可就在這一剎那,耳旁驀然響起利物割破血肉的聲音,伴隨唰的一聲一股溫熱如泉涌一般的暖流向她的臉龐和胸肩衝擊而來,那微鹹的帶著腥味的熱流直接衝進了她的嘴巴。就在同一時刻,不知從哪裡掉下來一個陶罐,一聲咣當巨響幾乎震碎了如蔓的耳膜。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如蔓身體裡所有感官所有知覺如同被點燃的火藥一般,霎時全部炸裂,將魂魄直接震出了九霄雲外。她仿佛被瞬間移動到了一片萬物皆空的荒原,身體化作不成形狀的點點碎末,而靈魂是遊蕩在天際之外的孤魂野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被一個悽厲的女聲帶回了人世間。

  「啊!殺人了,殺人了!」

  如蔓回過神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眼前出現了一片晦暗的光,她縮緊了瞳孔,閉上眼,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五感六覺終於回歸了本體,此時她的鼻息和嘴裡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反胃得讓她作嘔。待她終於吐出了所有血水,轉身回首望向外面,搖曳跳動的火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啊——妖女!」

  陶罐掉落的巨響引來了附近的居民,他們舉著火把趕到土廟前,看到的是這樣一幕——

  鮮血染紅了她的唇,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層艷麗的面紗,淺白的錦衣之上在胸口處出現了一個紅蓮般的血印,如同一個巨大的符咒。她的素手握著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劍,鮮血正順著銳利的劍尖一點一點墜落在地上。

  在她的身後,土廟的柱子上綁著三個死相可怖的男屍。他們歪著腦袋,頭髮被扯得散亂,身體被麻繩牢牢禁錮在柱子上,血液自頸間噴出,自上而下染紅了衣裳,腳下的地面也是一片血污。

  犯下這滔天之罪的羅剎女正靜靜地站在屍體面前,她的眼睛迷惘而明亮,清澈的瞳孔里映照出熊熊燃燒的地獄業火,仿佛方才並不是一場屠殺,而是一次救贖。

  激憤的人群將土廟重重包圍,用最骯髒的語言大聲咒罵,卻沒有人敢再上前一步,似乎都害怕她手中的利劍再度出鞘。此刻,如蔓終於從茫然中醒悟過來,再回頭看向柱子上的男屍,猛然發現他們就是白天在茶坊中調戲自己的三個潑賴!

  就在方才踏入土廟的那一刻,她「殺人」了!

  原來,原來,一切都是圈套,她最終還是和趙熠一樣,一步一步落入了早已設下的天羅地網之中。她身上有血,手裡有劍,又是土廟裡唯一的人,一切都毫無爭議地指向她就是殺人兇手。

  逃,是不可能的了。按照忻州府的辦事效率,很快就會過來抓人,如果她不能洗刷自己的嫌疑,不僅無法援救趙熠,自己也將跌入萬劫不復之地。如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摒除雜念,借著火把的光,仔細觀察土廟裡的環境。


  環視一周,她發現土廟只有一個門、兩扇小窗格,所以這段時間裡,除了她,不可能有別的人出入,故只能是她步入廟中時觸動了某個機關,才引發這麼大動靜。

  她剛邁開腿向前走了兩步,只感覺腳底一滑,身體一晃,直直跌倒在地,慌亂中一掌支在地上,卻疼得她「嘶」的一聲叫出聲來。

  「燙死了,這什麼東西啊?」如蔓連忙甩了甩手,借著火光才看清,自己方才踩翻了一個插滿線香的小銅爐,熱灰撒了一地,恰好她的手就撐在上面。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如蔓拍了拍手上的菸灰,不敢耽誤時間,趕緊站起身來。土廟的神像前面有一張香案,地上全是陶罐的碎片。她繞過香案去觀察三個男人,廟裡有三根並排的柱子,他們被分別捆在上面,中間是那個矮子大哥,綁著站得筆直,反倒是旁邊兩個高個同夥半跪著,似做懺悔狀。三人的致命傷都在頸間喉骨之下,血脈已破,傷口十分平整均勻,還在緩緩滲出血絲。她回想起方才驚心動魄的瞬間,確實聽到了利物破肉和血液噴涌的聲音,那真正傷人的兇器究竟在哪裡呢?

  如蔓在廟裡翻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沒有發現任何機關和兇器。整個土廟所有器物中能稱為利器的,只有她手裡的碧雲劍。

  沒有別人,亦沒有它物,這種情形下,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土廟外的人看到她若無其事地在屍體前來回走動,回味咂摸一般欣賞兇案現場,簡直就是窮凶極惡的惡魔轉世,一時更是出離憤怒。有人大喊道:「她是魔鬼,燒了她!燒了她!」

  「住手!」秦斐渾厚的聲音傳來,如同往沸水裡倒了一鍋冰,立刻讓激動的人群冷靜下來。

  「知州大人辦案,閒雜人等速速避讓!」衙役這一嗓子喊出來,百姓們自覺退到一旁,給秦斐讓出一條路來。

  秦斐在路上已經聽報案人講述了大致經過,他快步走到廟前,一見如蔓就認出了她,再看一眼廟裡的情形,發生了什麼已經不必言說。他氣得鬍鬚直抖,指著如蔓大罵,上手就要扇她耳光:「下賤東西,來忻州造反了是吧?今日我若不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我就不配姓秦!說,你為何要殘害我忻州的無辜百姓?!」

  秦斐一瞥她手裡的短劍,立馬認出和趙熠屠村的兇器一模一樣,更是怒上加怒,破口大罵:「好啊好啊,果然是惡男配毒女,寡廉鮮恥,狗彘不如!來人,帶走!」

  如蔓將碧雲劍放在地上,拱手躬身剛說了半句「我沒有…」就被一聲悽慘的哭訴打斷。

  「秦大人,您要為我大哥還有弟兄們討回公道啊!他們死得好慘啊!」人群中走出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哀嚎著。如蔓定睛一看,正是白天圍攻她的其中一個潑賴。

  秦斐轉過身詢問道:「你是誰?認識死者?」

  男子道:「我叫尤達,死者三人是我的拜把兄弟。今日,我們四人在四季茶坊喝茶,不小心與這妖女起了衝突。我大哥寬宏大量,不與小人計較,卻不料這妖女懷恨在心,竟然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將人殺害,實在是罪大惡極啊大人!」

  如蔓聽了真是如吃蒼蠅一般噁心,立刻反駁道:「你竟然惡人先告狀!白天分明是你們四人大庭廣眾想對我用強力,四季茶坊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捕快都為此出了街,你還敢在秦大人面前顛倒黑白,誣陷於我,是何居心!」

  尤達一頓,朝她啐了一口:「你,你,妖女!但你殺人的事實改變不了!」

  秦斐眉頭一皺,問手下的捕快:「四季茶坊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捕快走出來拱手道:「稟大人,白日確實接到百姓報案稱,有女子在四季茶坊被人調戲捉弄,屬下趕到之時,浪蕩子已經落荒而逃,而那女子確係葉如蔓。」

  秦斐聽明白了前因後果,頓時看著這個滿口胡言又品行不正的潑賴心生厭惡,但這女子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何況這幾人雖然下作無恥,但罪不至死,她怎能動用私刑以如此酷烈的手段隨意剝奪人性命呢?

  「尤達,你可知道他們為何會在這土廟之中?」秦斐繼續審問道。

  「回大人,我不知。今晚我們在安平巷喝了點酒,結束之後他們仨說要去找點樂子,我因為還有別的事就沒和他們一起去,誰知那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大人,肯定是這妖女看到他們酒喝多了,就趁機把人綁進土廟行兇!」

  「你們分開之時,是什麼時辰?」

  「戌時末。」

  「往東邊的瓦捨去了,正好要經過土廟的。」


  「有沒有其他人看到他們的行蹤?」

  「晚上風大,街上早就沒人了,妖女肯定是趁此時機把我大哥他們抓了起來!」尤達看到秦斐皺了皺眉,抱拳哭道,「大人,他們死得冤啊,您要為他們主持公道啊!」

  秦斐沒有理會他的呼天喊地,轉向如蔓問道:「你戌時前後做了什麼?」

  「稟大人,我亥時之前一直在陳家客棧,店小二可以為我作證。亥時,客棧打烊,我就一直站在安平巷口等人。約半個時辰後,我聽到土廟這邊傳來聲音,就過來查看。誰知,一踏入廟中,就不知觸發了什麼機關,三個男子被殺,頂上還掉下來一個陶罐,發出巨響引來了周圍的百姓,造成現在您看到的場面。」

  「從亥時到進入土廟,可有人為你作證?」

  如蔓無奈地搖搖頭:「沒有。」

  尤達登時叫道:「秦大人,她就是利用這段時間將我的兄弟們抓到了土廟,為了實施她的報復。大人,您別小看她,她身上有功夫!」

  如蔓再度向秦斐拱手躬身,道:「大人,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是被冤枉的。」

  秦斐雖然不喜尤達,但更不相信如蔓,他一聲冷哼道:「你不是兇手?那你倒是說說,誰是?」

  「我也不知,這肯定是一個陷阱。秦大人,這是有人故意陷害於我,就像陷害王爺一樣!」

  「呸!」重提趙熠的案子著實戳到了秦斐的肺管子,他氣不打一處來,鐵青著臉喊來仵作,現場驗屍。

  仵作對著三具屍體好生檢查一番,稟道:「秦大人,三名男子剛身亡不久,致命傷是咽喉處的利刃傷,傷口均長約三寸,深約一寸五分,血脈、食系、氣系並斷。傷口細狹,應為薄刃所傷。」

  秦斐立刻指著碧雲劍道:「你仔細看看,所謂薄刃,是不是這把劍?」

  仵作拾起碧雲劍比對一番,點頭道:「此劍劍刃鋒利,劍身如一片薄鐵,極有可能是兇器。」

  秦斐聞言,盛氣凌人地盯著如蔓道:「你還有什麼話說?在這廟裡,你還能找出第二把像這樣又薄又利的兇器嗎?」

  他一下子抓住了整件事情的關鍵,如蔓確實解釋不了兇器為何會消失。她思忖片刻,跪下懇求道:「我想兇器一定是以某種方式隱藏了起來,或者被帶出了土廟。秦大人,您明察秋毫斷案如神,從未有過冤假錯案,可否容我一查?」

  秦斐雖然現在怒氣衝天,恨不得立刻將她處決以安百姓之心,但他也絕不會定無證之罪,搜尋現場本身也是辦案的重要流程,既然她在這麼多百姓面前提了,那就讓她徹底無話可說。於是,秦斐叫來幾個捕快衙役,打著火把將廟裡廟外翻了個遍。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搜尋,捕快匯報導:「回稟秦大人,方圓三里內都沒有找到利物。」

  「你還有何話可說?」秦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如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向來樂觀的她此時也感覺烏雲蓋頂,回天乏術,未來的大門被狠狠地拍在她的臉上。

  兇器到底在哪兒?機關到底是什麼?她的腦中盤旋著這兩個無解的問題。不解決這兩個問題,她永遠無法為自己翻案。

  秦斐見她終於無話可說,抬頭看了眼黎明漸亮的天色,揚手一揮:「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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