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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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鬼市,三更開市,五更即散。無人組織亦無人管理,這裡交易的都是些來路不明或者見不得光的東西,而來這裡趕趟的人自然也都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魎。

  兩人易了容,帶上斗笠,一路來到西郊。放眼望去,廣袤農田之間有一大片簡陋的窩棚,燈光忽明忽暗,真如鬼火一般。暗光間隱隱有人影閃動,在這星月無光的夜晚,顯得更加瘮人。

  兩人跟著一個獨行的漢子進入了鬼市,只見裡面熙熙攘攘的竟然極有人氣。這裡不論買者還是賣者,或帶著箬笠或披個斗篷,攤前只點一根蠟燭,看不清面容。售賣之物林林總總,多以倒斗出的陰物、偷盜來的贓物及仿製的假貨為主。

  趙熠打量一圈,看到一個小販包著頭巾歪坐在攤前,翹著二郎腿不停抖動,嘴裡輕哼艷曲,完全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他走過去,借著黯淡的燭光,從地毯上琳琅滿目的假犀角玉石、珍珠腰帶、璧珥首飾中拿起了一個仿造犀角杯,掂了掂,問小販道:「這個怎麼賣?」

  「四兩銀子。」小販直起身子,也不多說什麼。鬼市的規矩,從來都是看貨不問貨,賣家不會解釋,買家也不會問,看上了就買,看不上則罷。

  「給你五兩。」趙熠從懷中掏出銀子,直接扔給了他。

  小販把腿一放站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趙熠,道:「爺是位爽快人,怎麼,想打聽事兒?」

  「不錯,想問問你,最近胡爺的生意怎麼樣?」

  「二位想打聽胡爺…」小販伸出三根手指,搓了搓,「這點子錢可不夠。」

  趙熠二話不說,又拿出五兩銀子遞了過去。

  小販接過銀子掂了掂,示意兩人湊過去,低聲道:「胡爺最近的生意,有好有壞。」

  「此話怎講?」

  「好的是八月份他接了一樁裴老闆的大生意,壞的是後來祥記綢緞莊賴了一半的帳。」

  兩人聽得稀里糊塗的,卻又不敢明著表現疑惑,趙熠只好順著他的話問道:「為何祥記綢緞莊要賴一半帳?」

  「因為換老闆了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趙熠只好又換個問法:「難道是胡爺事情沒做好?」

  「可不能這麼說,這確實跟胡爺沒關係。」小販搖了搖頭,「先頭裴閎說好了這批貨總共三萬兩,分兩次交給胡爺處理,八月份是第一批兩萬兩,後續再有第二批一萬兩。結果好傢夥,這老闆一換,後來那一萬兩竟都不作數了。你知道因為這,胡爺少賺了多少錢!」

  「哦?少賺多少?」

  「胡爺處理完的銀子,以乾淨著稱,絕對不會留下半點以前的痕跡,所以在江湖上要價向來都是一成抽傭。這次因為裴閎的貨多,胡爺特意給他降了抽成,只收半成,而且那批貨本身來路野得很,他也算是冒著風險接的。結果好端端的被毀約,你說胡爺能不惱火麼。」

  兩人聽罷總算搞明白了胡爺乾的是個什麼營生,敢情就是把來路不明的銀子重新熔鑄給洗白的。如此看來,江州運來的三萬兩中,有兩萬兩已經失去標識無法追蹤,那另外一萬兩的下落呢?

  「這我可就真不知了,也許人家自有辦法解決。」

  「祥記綢緞莊的新東家,你可知道是誰?」

  「不知,并州城很多人都在打聽,但一點消息都沒流出來,就連今日綢緞莊重新開業,新東家都沒出現。」

  「竟是如此…」趙熠的手在大腿上敲了敲,又道,「那胡爺無端吃了大虧,難道就這麼算了?」

  「反正按照胡爺那睚眥必報的性格,這事兒准還沒完。」小販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帳篷,開玩笑似的說道,「你若想知道胡爺怎麼想,自己去問啊。」

  兩人繼續往鬼市深處走。胡爺的帳篷位於整個鬼市的中心區域,外面懸著一盞明暗不定的琉璃燈,門口掛著一大塊完整的紅狐狸皮,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下散發著充滿血色的光澤。這麼貴重的皮毛直接當作門帘,一則可見胡爺家底之厚實,二則也說明了胡爺在鬼市的地位無人敢撼動。

  如蔓見此狀不由得有些緊張,模糊的黑暗裡,她拉住了正要邁進帳篷的趙熠。趙熠回身握住了她略略濕潤的手心,低聲安慰道:「莫怕,一切交給我。」

  兩人掀開狐皮門帘,只見內里布置得如同一間茶室,一位五十歲的男子作居士打扮,手捧一本大藏經專注研讀,身旁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童子,正往他的茶盞中續茶。

  生意找上門來,男子視若無睹,一動不動繼續看書,倒是那童子放下茶壺,取來紙筆遞給趙熠道:「二位,請將黃白之物的數量及來源寫於紙上,明日丑時再來鬼市,若胡爺覺得此單可做,到時自會與二位接洽。」


  趙熠唇角輕挑,沒接紙筆,只道:「我這裡並非黃白之物,而是一批價值萬貫的生辰綱。」

  男子聞言抬頭朝趙熠望了一眼,卻也沒說什麼。童子臉色如常,客氣地回道:「抱歉二位,這裡只收黃白之物,其餘的無能為力,請回吧。」

  趙熠道:「若處理好了,我願讓胡爺一成半的利。」

  「抱歉,這單真做不了。」童子十分堅定,手一擺下了逐客令。

  趙熠轉向屋裡的男子道:「聽聞胡爺為裴閎做白物只收了半成,而我出到一成半都請不動胡爺,難道是懷疑在下的誠心嗎?」

  「胡爺,幸會。」趙熠拱了拱手,在他對面坐下。

  胡爺回禮,又讓童子給兩人沏了新茶,才道:「前陣子,晉州送到汴京給丁謂的生辰綱,是你劫的?」

  趙熠微微一笑,道:「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在下只負責把這批貨處理好,儘早出掉,讓弟兄們早點拿錢到手。」

  「你們在晉州行事,為何要千里迢迢找到我來處理?」

  「自然是裴閎之故,他信得過的人,我也信得過。」

  胡爺目光閃了閃,盯住趙熠的臉,慢慢說道:「你與裴閎很熟?」

  「生死之交。」趙熠說著,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又道,「不然我怎會知道你們之間的交易。」

  胡爺額角抽了一下,臉繃了起來,不懷好意地說道:「你該不會是姓張的派過來打探消息的吧?」

  「姓張的?」趙熠佯作一愣,「他是誰?」

  胡爺臉上的懷疑之色更濃:「祥記綢緞莊的新東家,你不認識?裴閎沒告訴過你?」

  趙熠搖了搖頭,臉色也隨之變得凝重:「裴閎失蹤了好一陣,我也一直在找他。有傳言說他已經沒了,而且下黑手的就是綢緞莊的新東家。可惜他們捂得太緊,我始終沒打聽出來這位新東家究竟是何人。胡爺,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昏暗中可以看到胡爺此刻的目光炯炯,如獵鷹般死死定在趙熠身上。趙熠坦然迎著他的視線與他對視,空氣安靜了半晌,才聽到胡爺緩緩開口:「你來找我,到底意欲何為?」

  「胡爺慧眼。」趙熠手臂支在桌上,探身向前,低聲道,「確實還有一事,為裴閎復仇。」

  「我憑什麼相信你?」

  「就憑我知道裴閎的那批贓銀,其實是江州府丟失的河渠款。」

  胡爺聞言瞳孔一縮,眯起眼睛再度打量趙熠。裴閎的銀子來路不正許多人都知道,但能確切知道是江州贓銀的,絕對寥寥。如此看來,此人的確與裴閎的關係非同一般。

  「胡爺,我聽你方才的口氣,並不喜那姓張的新東家,可是因為他單方面毀了約?」趙熠眸光中閃過一絲殺意,幽幽道,「不如,我們聯手起來對付他,如何?」

  「哼,你打聽得倒是清楚。」胡爺慢慢放下防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姓張的,可不是什麼簡單貨色。」

  「此話怎講?」

  胡爺一指身旁的童子:「一個月前,他到我的帳子裡,當著我的面,把我和裴閎之前訂立的契約撕了,還打傷了我的人。」

  「豈有此理!新官不破舊約,商道上的規矩,他難道不知?」

  「哼,他說那一萬兩銀子已經運走,沒東西可以交給我,原本的契約已是名存實亡。」

  如蔓聽到這句話,微微垂首思忖。

  「那些白物還是髒的,他們能運去哪裡?」

  「我不知,不過你不是想對付姓張的麼,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胡爺嘴角一咧,「裴閎這個人,有一本秘密帳本,專門記錄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你要是能找到帳本,再糾舉到并州府,姓張的還有他的祥記綢緞莊就完蛋了。」

  「果然是一條『明路』,不見血不犯科就能掰倒姓張的,好手段!」趙熠展露笑顏,輕輕拍了拍掌,「只是,他的帳本藏在哪裡?」

  「就在祥記綢緞莊一座叫蘭閣的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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