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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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蔓重新給他沏了一壺茶。

  兩人都各自想要平復一下心情,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清靜地坐下喝茶。他們對飲數杯,聊了聊前些日子的雁門關之戰。趙熠許久沒有如此心情暢快,如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如蔓也聽得入了迷,身臨其境,仿佛也去到了塞北荒漠上的連綿營壘,成了奮力向前的驍勇戰士。

  兩人暢聊好一番,已是亥時。如蔓因為這幾日都早睡的緣故,到了深夜不由得犯困打了個哈欠。趙熠見狀一笑,長臂一展把她抱起,輕輕放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寵溺地說道:「既然累了,就快睡吧。」

  「那王爺您...不休息?」

  「我不累,而且明日我就該走了,讓我多看看你。」他在床尾坐下,手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胳膊,好像在哄小孩睡覺。

  如蔓看著他這般「慈祥和藹」的樣子,擁住被子淺淺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王爺,您這般憂國憂民的人,這幾天一定沒有睡好。反正這床夠大,被子又有兩套,您若不嫌棄,就湊合睡一晚上吧。」

  趙熠嘴上說著不累,實際上多日的跋涉加憂慮也確實透支了身體,而且眼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都發出誠摯的邀請了,實在是卻之不恭。所以他便沒有拒絕,只脫下了最外面的外袍,和衣而臥。兩人手拉著手,難得地在完完全全的心滿意足之中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向嚴於律己的祐王不僅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而且竟還有些起床氣,纏著如蔓廝鬧,非要把這次沒能帶她走的損失全部討要回來。兩人在床上玩鬧,一來二去地,她又被壓倒在床榻之上,任由他胡鬧。

  如蔓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心中直嘀咕,她那向來尊貴穩重的未婚夫婿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算了,他以前過得那般憋屈那般小意,難得孩子氣一回,就讓他恣意開心下好了,畢竟接下來近十日的分離對已經定下終身的兩人而言,亦是一種厚重的離愁。所以,她便不去想那麼多,笑意滿滿地迎了上去,全身心地讓他感受到快樂。

  分離終是要來的。

  趙熠翻身下床,戀戀不捨地整理好衣裳,從腰間取下一串拳頭大小的銀香囊,交到如蔓手中:「蔓兒,這是一件暗器,可以發射塗有毒汁的銀針,上面的葡萄葉就是開關。若遇到危險,對著敵人按下按鈕即可。還有,你莫為了別人出頭,一定要保全自己為先。蔓兒,萬事小心,安全為上,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相信你…」

  如蔓倚在他的懷裡,聽著他嘮叨不斷的叮囑,心中溢滿甜蜜。她不住地點頭,應和道:「王爺,我一定會小心的。未來美好的日子在等著我,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趙熠重重地抱了抱她,無限悵然而深情地說道:「我等你。」

  如蔓看著趙熠帶上人皮面具,看著他的背影一步步走遠,房間的門被輕輕關上,她的心仿佛也被挖走了一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虛枉而不真實,現在當她獨自一人愣愣坐在床邊,仿佛之前的溫情與炙熱都是夢幻泡影。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些害怕和失落,只想把那些真實的美好牢牢抓在手中,只想把握好那些觸手可及的幸福,她那始終漂泊無依的心突然開始期待一個安定的棲息之所。

  「時間時間,快些過吧。」她心中暗想。

  趙熠走後,果然如她推斷,隱月山莊信守承諾,即使金主臨時離開,也無人來打擾如蔓的安寧。她正好利用這段時間記憶無風山地圖,再反覆推演如果齊瀾青有所行動,自己要如何帶著弟弟一起逃出去。

  隱月山莊的空氣比谷外潮濕,一連七天都下著淅淅瀝瀝的冬雨。如蔓百無聊賴地坐在窗前,望著漸暗的天色,又是一天即將過去,趙熠帶給她的「護身符」僅剩兩天,她不由得暗暗懷疑自己是不是推測有誤。

  這天晚上,如蔓正想著心事準備入睡,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燒焦味道。她騰地下床,推開窗戶,只見江南攏翠樓的一角火龍竄起,火勢呈蔓延之勢。在如此潮濕的天氣中起火,自然是人為——看來齊瀾青動手了!

  如蔓迅速行動,帶上地圖和銀香囊,用茶打濕毛巾掩住口鼻,穿上棉衣棉褲,又披了一件厚披風,準備趁亂溜出去。可她剛打開一條縫,走廊上就傳來皮鞭抽打的聲音,夾雜著女子的尖聲痛呼。幾個護衛甩著鞭子大聲警告:「都不許出來!給我乖乖的等貴人們撤離了,你們才能走!誰敢先溜,我這手裡的鞭子可不長眼!」

  幾十個衣衫不整的恩客腳底生風地從房間裡跑出來,一邊大聲咒罵隱月山莊坑人不淺,一邊在護衛的保護下匆匆撤離。過了好一會兒,待恩客們全部逃離,火勢也蔓延得越來越快,樓道內濃煙滾滾,氣味刺鼻,連護衛都撇下樓中人不管,自己先逃命去了。


  葉如蕭亦是激動不已,嘴裡不停地哼哼,在姐姐懷裡蹭了兩下,比劃道:「我沒事,韓大哥在剛起火時就提醒了我。」

  「是韓大哥救你出來的?」

  如蕭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的石屋,院門開著,可以院裡屋裡站著許多男子。原來,石屋因為不會著火而被徵用成賓客的臨時避難所,葉如蕭也就被趕了出來。那些男子大部分衣冠不整,有的在院子裡焦急地來回踱步,有的對著山莊的僕從咒罵不斷,有的匆匆收拾行裝打算撤離,卻無一人想著要幫忙救火或救人。

  如蔓環顧一周,想尋找齊瀾青的蹤跡,可是視線所至火光四起,一片混亂,到哪裡找人?她想了想,又問:「韓大哥人呢?」

  如蕭比劃道:「韓大哥去跟蹤齊瀾青了。他說齊瀾青前幾天故意放走了十個女子,木莊主派了一大群人去追,現在山莊虛空,讓我們找機會逃走,隨後在山莊外會合。」

  原來如此,如蔓安下心來,便一心想找個機會帶著弟弟溜出去。只是,她們所有逃出火場的女子都被集中在這片空地,由專人看守,一時半會兒還跑不出去,如蔓只得靜候時機。

  火勢漸盛,江南攏翠旁邊的另一棟龐大建築也被猛烈的火龍吞噬,重重煙霧中,又有一群女子沖了出來。

  她們一路狂奔,中途還有好幾個被絆倒在地,打了個滾兒又爬起來接著跑,顯得尤其狼狽不堪。直到她們跑得近了,如蔓才看清這些女子的樣貌——都是些十歲不到的小女孩,有的甚至不過五六歲,連奔跑的動作都還顯得十分稚嫩!

  她們顯然被大火嚇到了,全部都是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甚至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姑娘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床單,在凜凜寒風中哆哆嗦嗦。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顯然,江南攏翠樓里的成年女子常年被拘禁在各自的房間,完全不知道隱月山莊還有這樣一群雛伎!

  眾人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女孩們已經被凍得嚎啕大哭。如蔓連忙脫下自己的披風,想給那個渾身赤裸的女孩,卻被旁邊一個瓜子臉的女子搶了先。她飛奔過去,將女孩一把抱起,把棉衣緊緊罩在她身上。

  不僅是她,這些世人眼中最下賤的女子都紛紛站了起來,脫下外袍,替女孩們披上。有的還將那些嚇得大哭不止的孩子抱在懷裡輕聲安撫。如蔓也抱過一個五歲的女孩,耐心安慰。

  「這群狗娘的奸賊,狼心狗肺,壞事做盡,他奶奶的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見到此情此景,瓜子臉女子氣得牙床都在狠狠摩擦,帶著濃濃的金陵口音咒罵道。

  「姐姐,你也是金陵人?」如蔓聞聲轉過頭去,問瓜子臉女子。

  「不是,我是被人打暈了腦袋綁走的。你呢?」如蔓來這裡半月有餘,但由於看管嚴格,她還從未見過別的女子,這回是頭一次與其他人說話。

  「人牙子直接找上我家,讓我爹把我賣了。我家裡窮,娘死的早,下面有三個弟弟,賣了我能拿五兩銀子,那可是一筆巨款。」瓜子臉恨恨地說道,她的五官十分艷麗,一發起怒來有種潑辣的感覺,「當時說給有錢人家做小妾,誰知道竟來了這種骯髒地方。」

  如蔓默默一嘆,這裡的每個女子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又問:「這裡的人都是被迫來的嗎?」

  「當然,要麼被綁,要麼被賣。都是些小門小戶、貧苦人家的女兒,可憐了一副天生好面容。」

  如蔓聽明白了,這隱月山莊乾的是人口買賣的生意。這群女子有的高挑,有的小巧,有的嫵媚,有的天真,真可謂環肥燕瘦,各有特色。可對於她們而言,再美的姿色,也不是上天的饋贈,而是命運的詛咒。她們被送到這裡當作無本萬利的生錢機器,永遠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希望,一輩子只能做一個任那些禽獸發泄而毫無還手之力的奴隸。

  瓜子臉壓低了聲音,臉上多了一抹狠厲之色,又道:「我先前不知道,這莊子裡竟然還有這麼多未及笄的女童!這些人根本沒有良心,簡直不配做人!可恨我無能,若是我會功夫,今晚就要在此地殺光這些野獸!」

  如蔓也在思考此事。山莊的僕從不停地澆水救火,可杯水車薪,火勢越燒越旺,他們人手不夠,根本來不及救出尚在樓中的人。念及此,她不無擔憂地道:「那麼大一棟樓,才跑出來十幾個孩子,我擔心裏面還有不少人。」說著,她把懷裡的孩子交給瓜子臉,打算冒險進去看看。

  這時,又有一大群女孩沖了出來。這次她們的年紀大一些,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跑步的姿勢看起來十分笨拙。原來,她們每個人手裡都抱著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女童!


  領頭的姑娘跑得十分賣力,她一手各抱了一個女嬰,背上還用布條兜住了一個女童,一腳深一腳淺地沖入了人群中。

  女子們再度憤怒了。

  這群禽獸,竟然連這么小的娃娃都不放過!瓜子臉更是氣得一邊流淚,一邊怒罵,把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領頭女孩徑直向如蔓跑了過來,招手道:「葉姐姐!」

  如蔓一愣,反倒是葉如蕭簡直像見了鬼一樣,瞪眼直望那女孩,嘴裡嗚嗚呀呀,頓了幾瞬,連忙快步走到女孩身邊,幫她接下背上和懷中的女嬰,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

  「你認識?她是誰?」如蔓萬分驚訝,沒想到弟弟會認識這裡的人。

  「我是他同窗。」女孩道。

  「你是竹帆?」如蔓驚喜,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心中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她心系樓里的女孩,便問道:「裡面還有人嗎?」

  竹帆面色冷峻地點點頭:「還有五個女嬰,她們的房間被人鎖住了,我撞不開門。」

  「走,我跟你去。」如蔓讓瓜子臉看顧好這些孩子,跟著竹帆火速趕過去,與時間賽跑。

  「這棟樓叫『豆蔻年華』,裡面有六十多個女孩,全都尚未及笈,最小的還不到一歲。」竹帆一邊跑,一邊告訴如蔓。

  「天殺的!」如蔓只覺怒從心起,積蓄起全身力量,加快了腳步。猙獰的火龍已經勢不可擋,半邊樓都在烈焰之中。兩人掩住口鼻,彎腰疾行,穿過搖搖欲墜的大門,一路小心躲避著從天而降的簌簌火星木屑,直奔上鎖的房間。

  到了門前,兩人合力用身體撞了五六下,才終於踢開房門。那房間雖然沒有起火,但裡面濃煙瀰漫,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背上女嬰,急匆匆往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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