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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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葉氏姐弟相顧無言之時,鶴鳴客棧對面的酒樓雅間中坐著兩個風塵僕僕的行路人,桌上擺了幾碟精緻小菜,可兩人卻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動筷子,席間氣氛有些微妙。

  其中一人便是韓長庚。他在并州城門蹲守了一日,終於等到這個畫像上的少年出現。

  「你到底是誰?」他盯著少年看了半晌,語氣不善地率先發問。

  「韓大哥,信上寫過了,在城門碰面時我又說過一次,你究竟要聽幾遍?」少年深深嘆了口氣,像念咒語一般飛快地說道,「我叫竹帆今年十四歲是葉如蕭在白鹿洞書院的同窗我碰巧看到葉如蕭被綁架便一路跟隨…」

  「不是說這個。」韓長庚打斷竹帆的話,「你怎麼會知道王爺與葉如蕭的關係?」

  「他告訴我的呀。」

  「他怎麼會告訴你這等機密?」

  「這也算機密?」竹帆笑了,「他雖然不能說話,可偏偏喜歡和我這樣的話癆玩到一塊。有次跟我打賭,賭輸了,就告訴我他還有個姐姐,在汴京的祐王府當差。」

  「你眼見葉如蕭被綁,為何不通知書院的人?」

  「書院的人不可靠,我看到一位夫子親手把葉如蕭送到了賊人的馬車。」

  「那你可以報官啊。」

  「這群賊人不一般的,官府鬥不過。我原本打算自己出手救出葉如蕭,奈何他們看官太嚴,沒法下手。」

  「哦是麼?聽你這意思,你跟賊人很熟?」

  「實話告訴你吧韓大哥,我從小長的地方,那叫一個窮山惡水出刁民,什麼土匪流氓沒見過,我一看他們的行事風格,有組織有紀律,絕不是一般的匪徒。」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嘴裡卻沒個正經,韓長庚嗤了一聲,搖頭道:「我不信。」

  「韓大哥,王爺既然派你過來,自然是信任我,難道你質疑王爺的判斷?」竹帆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將一隻手臂搭在飯桌上,「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但是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葉氏姐弟救出來。」

  韓長庚雖然堅持認為他有所隱瞞,但好歹真心想著救人,便暫時壓下心中懷疑,道:「報官吧。」

  竹帆堅決地搖搖頭:「不行,我說過了,這些人精得很,反應又快,官府那幫老弱病殘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們若是報官就會打草驚蛇,萬一激怒了他們會撕票的。」

  韓長庚冷眼聽他大放厥詞,輕哼一聲,反問道:「那你打算怎麼救?」

  竹帆揚手指向對面五層樓高的鶴鳴客棧,認真分析起來:「第一步,混進去,搞清楚那群人住在哪個房間。第二步,製造一個小混亂,比如放火,把他們逼出來。第三步,趁亂把葉氏姐弟救走。」

  竹帆神秘地一笑:「方才我繞著客棧走了一圈,發現他們在招茶博士。」

  「呵,竹小哥,你涉世未深,可能不知道茶博士並不是隨隨便便沏茶跑堂的堂倌,而是必須茶藝高超,有絕活兒傍身的。」

  竹帆沒有出言反駁,信手拿起飯桌旁的一套茶具,極其熟練地轉動茶碾壓平茶餅,拿起湯瓶專注點茶,不一會兒,茶色便顯出鮮白的上品質地,著盞甚至無水痕。

  韓長庚起先還帶著鄙夷之心,可越看越驚訝,像這樣深厚的點茶技藝,不僅要苦練多年,而且絕對師承大家。可這小子竟然還說自己出身窮山惡水,他的話究竟幾分可信?

  竹帆不知他心中的彎彎繞繞,展示完自己真正的技術,頗有些得意。他將一杯茶推到韓長庚面前,躊躇滿志地說道:「韓大哥,咱們快吃,吃完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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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長庚最終沒有阻止竹帆實行他的計劃。

  不出意外,竹帆果然輕輕鬆鬆被錄用了,而且鶴鳴客棧求賢若渴,請他明日就要上工。故第二天,竹帆穿上一件黃衫,頭戴烏帽,一收平日裡漫不經心的態度,一早便到客棧應卯去了。

  他初出茅廬,年紀又小,起初並無人在意。但他憑藉遊刃有餘的南派茶技倒是讓并州的客人看了個新鮮,加上他能說會道,嘴上如同抹了蜜一般,配合他略帶軟糯的口音,很快就在大堂內如魚得水。

  大半天的時間一晃而過,竹帆卻沒有看到那群人的蹤影。他正琢磨著如何找個藉口上樓,客棧外忽然傳來咣得一聲馬車驟停的聲音。竹帆轉頭一望,只見一輛極普通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長袖白衣配黑冠的年輕男子,十七八歲上下,個子不高,但整個人顯得魁梧雄壯,英氣逼人。男子目不斜視,徑直穿過大堂,順著樓梯往樓上走。他的身後,跟著四個下人打扮的高個子僕從。


  乍一看去,這幾個人在外表上與鶴鳴客棧內非富即貴的客官並沒有顯著差別,但竹帆注意到男子身後的四個僕從身高几乎相同,而且四人連邁步的幅度和節奏都一模一樣,應該是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他本能地感覺,這群人和綁架葉氏姐弟的是一伙人。

  白衣男子走上五層樓梯,推開天字一號房的房門,齊瀾青、李嬤嬤等人早已在內恭候了。

  「恭迎堂主!」眾人紛紛屈身下拜。

  「起來吧。」白衣男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我聽說了,你們這趟差事辦得不錯。」

  「堂主,人就在隔壁房間,藥下好了,絕不會出半點聲音。」李嬤嬤見男子吃得差不多了,忙遞過去一塊白巾。

  「嗯。」男子頭都沒抬,嘴裡沒停,又一連吃了好幾塊大蹄膀,飲下一杯溫酒,才心滿意足地擦擦嘴,略顯疲憊地舒了口氣,「并州這堆破事總算查出個眉目,接下來我還有後續的要緊事需要處理,就住在客棧了,嬤嬤替我安排一下。」

  「老身明白,一定安排妥當。」

  「裴閎那個狗雜種,枉我那麼看重他,真是餵不熟的狗!」男子想到此事就滿腔怒火,一腳踢倒了旁邊的凳子。

  李嬤嬤素知他喜怒無常的脾氣,忙彎身擺好凳子,關切道:「江州運來的那些銀兩,果真是裴閎挪用的?」

  「不是他還能有誰?這廝貪圖享樂,先前偷偷挪用堂里的錢在城郊建了個淫樂窩,補不上帳上的窟窿,竟拿江州運來的銀子去填。幸好被張汝成發現了端倪,才揪了出來。」

  「原來如此。裴閎此賊留不得,堂主打算如何處置他?」

  「沒用的人殺了便是,河東使一職以後就讓張汝成干吧。」男子隨手脫下外罩,又拿起桌上的黃梨一口咬下,邊吃邊道,「不提那些破事了,嬤嬤,我要沐浴。」

  李嬤嬤拍手喚來幾個侍女,親自將男子扶起來:「堂主,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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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隔壁房間,葉如蔓躺在錦被之中,穿著一身柔軟如絲的衣服,此刻卻覺得渾身又癢又痛,全身上下都如火灼一般,仿佛有無數螞蟻在啃咬自己的肌膚。

  她被人下了藥,一動也不能動彈,口亦不能言。每一刻過得異常煎熬,數次難受得幾乎昏厥,但她依然咬牙堅持著,她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兩個時辰前,李嬤嬤要求她飲下藥酒,她便知道接下來的命運。她別無選擇,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故在失去活動能力之前,偷偷吃下了昨日藏在袖子中的杏仁酥。一個時辰後,紅疹發作,每一口呼吸吐納都讓她痛不欲生。就在百爪撓心之際,房門被推開了。

  一襲白衣寬袍的男子帶著沐浴後的芬芳信步邁入房間,葉如蔓感覺到一陣放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抬眼望去,看到那男子的臉上帶著一塊鎏金面具,擺明了不想讓她看見真實面容。

  男子踱到桌前,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邊喝著,眼神一邊在她身上流連。

  麗人的烏髮如雲,淡妝之下容顏勝雪,在紅色錦被簇擁之中,如同一團火焰,勾起了最原始的欲望。

  男子將酒杯隨意地往桌上一擲,拉開自己的領口,快步走到床邊。正要抬腿坐上去,卻發現如蔓的下巴以下竟然出了大片紅疹,而她的眼中淚光點點,如同一隻因傷痛而無力掙扎的幼獸。

  男子無由來地想起他小時候救起的一隻被獵夾夾傷而奄奄一息的狼崽,他皺了皺眉,粗魯地撩起如蔓的袖子,卻見她的皓腕凝霜,可小臂以上的皮膚卻一片發紅。他不甘心地一把扯下如蔓肩膀的衣服,從鎖骨到肩頭全是密密麻麻的疹子,看著可怖。

  男子低低罵了一聲,下床沉聲叫:「嬤嬤。」

  李嬤嬤沒想到這種時候堂主還會叫她,滿頭霧水地走進來,一見眼前這架勢,心中一驚,知道如蔓坑了自己,於是一個巴掌甩在她的臉上,怒罵道:「賤婢!竟敢玩花樣!」

  「怎麼回事?」男子一臉不爽地問道。

  李嬤嬤見堂主難得地沒有大發雷霆,連忙解釋道:「定是這賤婢搞的鬼。這種紅疹顯然是吃食造成的,這賤婢是故意吃了發物,故意噁心人呢!」

  「是麼?省省力氣吧,你的命運改變不了。」男子伸手在她沒有出疹的光潔臉龐勾了一圈,輕輕一笑,如同索命的惡鬼。

  李嬤嬤見這成片紅疹看著實在膈應人,提議道:「堂主,不如老身找幾個人把她出疹的地方敷上白粉,免得影響您的心情。您看如何?」

  男子抱著變本加厲的心態望著如蔓,應道:「別想耍花招,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你若伺候得好,我便讓你走的時候不那麼痛苦。」說著,他起身端起酒壺,只留下一句「嬤嬤,好了叫我」, 便揚長往另一個房間去了。

  如蔓又是被人一頓折騰,渾身上下出疹的地方都被塗上了細粉,本就倍感不適,現在愈加痛癢難耐。身體上的苦痛咬咬牙倒也能忍,關鍵是那堂主看到她渾身紅疹竟然也不放過她,這著實讓如蔓瀕臨崩潰,一想到要被那人玷污,她恨不得此刻就自我了結。

  李嬤嬤看著她痛不欲生的臉,便有一種報復後的滿足。她慢慢踱步到隔壁房間,將男子請了回來。男子關上門,便用一種看著獵物的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打量,仿佛在思考如何將她生吞活剝。

  如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群人就是地獄裡的魔鬼,要索她的命,她在劫難逃。可是,她還有許多事情沒做,父母的大仇尚未得報,弟弟恐怕也將不久於人世,她沒想到自己短暫的一生走到盡頭之時,心中竟是充滿了仇恨、怒火與不甘。

  她忽然想起了趙熠,那個如月光般溫柔、如星辰般清朗的男子,她已然沒有機會當面和他告別了,曾經信誓旦旦許下替他解開先皇后崩逝之謎的承諾,如今也沒有機會實現了。念及此,她的淚水如溪流般涌了出來,落在玉枕之上,又沿著花紋滑入錦被,留下了兩團淡淡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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