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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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醫易康今日當值,一大早的時間他已經連續接待了三位內侍。好不容易配好解藥打發走人,他正想喝口水松鬆氣,教坊樂部的賀林走進了太醫院。

  「賀大人。」易康連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

  賀林視線在廳堂一掃,定在易康的臉上,略施一禮道:「易太醫,叨擾了。聽聞近日太醫院新配了祛蜂毒的解藥,正巧前幾日我也被馬蜂蜇了,不知能否討一瓶回去用?」

  「沒問題,這窩馬蜂啊,真不是一般毒,毒液在身體裡竟能留存數月之久,真是兇險。」易康念叨著,讓賀林坐在診椅上,「賀大人,讓我看看您的傷口。」

  賀林猶豫了一瞬,還是拉起袖子,一個已經基本癒合的傷口顯露了出來。

  易康先切了切脈,又用手一壓傷口周邊的皮膚,道:「傷口雖然接近癒合,但毒素仍留了五成。賀大人,您是哪一日受的傷?」

  賀林帶著戒心抬起眉,警惕道:「這個要緊嗎?」

  易康敦厚地笑笑,耐心解釋:「受傷時間關係到藥量大小。您看我們這幾日忙的昏天黑地,就是因為這解藥是因人而異的。否則我們統一配好藥方發下去就行了,何必這麼麻煩呢,您說是吧?」

  「是八月二十二日。」

  「好嘞。」易康點點頭,寫好處方轉身往後堂走,「賀大人稍等,我去配藥。」

  賀林稍稍舒了口氣,後背一仰靠在椅背上。須臾之間,他感覺身後一陣冰涼的掌風,雙臂本能地奮力一撐,從椅子上彈起落在桌案上。扭頭一看,兩個侍衛打扮的人,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正沖他襲來。兩人攻勢未收,椅子在夾擊之下被劈成了碎渣。見一擊不中,黑臉和白臉隨之躍起,一左一右直奔賀林而去。賀林急於脫身,不欲戀戰,便騰起虛步在屋內邊守邊溜,卻不小心露出個破綻,黑臉抓住機會一腳踢中賀林的膝蓋。他不由自主往前一栽,白臉一柄冷冰冰的長刀便架在了脖子上。

  「你們是誰?竟敢在大內之地攻擊朝廷命官?」賀林高喊。

  「賀大人,你還自稱朝廷命官?」後堂的珠簾掀起,走出來一位芝蘭玉樹般的男子,正是設下此局的趙熠。而那白臉和黑臉也正是他身邊的韓長庚和延寧。

  賀林原本還算淡定,可當他看到隨後跟出來的一人時,臉色驟然一變——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劉資竟然也在!他暗自咬咬牙,鎮靜道:「怎麼了?我不過是來拿個藥,難不成觸犯王法了?」

  「賀大人,你難道忘記了為何會被毒蜂叮咬?」

  「祐王殿下這話說的,這我哪裡知道,您應該去問咬我的毒蜂啊。」

  「蜂窩就在周懷忠的住所,如果你不是去找過他,怎麼會被蜇呢?你是不是故意過去把乾坤通天儀的用法透露給他?」

  「我沒有!殿下辦案不是最講究證據的麼,這麼多人都被毒蜂蜇了,憑什麼說是我?」

  祐王拍拍手,如蔓從後堂走了出來,雙手展開周懷忠的衣服,娓娓道來:「據清虛宮的宮人所言,周懷忠在八月二十二日晚上偷偷使用了乾坤通天儀,並根據說明在扶乩完成之後火燒瓷盤,卻不小心燎燒到袖口,故而在這件衣服上留下了火燒的痕跡。周都監有個習慣,他每套衣服只穿一天,所以利用這件衣服可以粗略地推測出他當天遇到的事情。這件衣服上還有一團祛蜂毒的藥水漬跡,可據我們了解,周都監並沒有被馬蜂蟄過,故而只能是二十二日下午,有人去住所找過他,卻不巧被毒蜂蜇了,周懷忠替他上藥,無意間將藥漬落在了自己身上。我們在太醫院蹲守數天,所有被馬蜂叮咬的人中,只有你是二十二日被咬的。」

  「而且,碧元天師在製作乾坤通天儀的過程中,曾經讓教坊派人去安裝法鈴,這個人,正好是你。」趙熠補充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這樣做?」趙熠質問道。

  「我與你們,不共戴天!受死吧!」賀林說著,忽然一躍而起,身下帶起一片龍捲風,方才地上的一堆木屑竟如沙浪般被他吸在掌中,呼吸之間,他催動內力,將木風屑浪運出,形成一道道噴射狀的涌動氣流。原來他方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竟是在積蓄內力,釋放大招。

  這變故就發生在頃刻之間,站在賀林身旁的韓長庚和延寧被強大的氣浪撂倒,趙熠顧著保護如蔓和劉資,就在眾人措手不及之時,賀林飛身躍出太醫院,一下就沒了蹤影。

  「王爺,賀林的功夫和之前偷襲細腰的兇手同出一脈,而且內力顯然高得多!」延寧骨碌一下迅速從地上爬起來,焦急地大喊。

  又是遼國的細作!


  趙熠心頭一驚,賀林武功高強,路數詭譎,怕是一般的禁衛奈何不了他,這次身份暴露,跑肯定跑不了,但他若有些什麼玉石俱焚的念頭,那就糟了!如此一想,趙熠冒出滿頭冷汗,立刻拔腿向外追:「快走,保護官家!」

  眾人一聽,馬上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跟著趙熠趕去福寧殿。

  一路上,宮人看到這一行人慌裡慌張在禁中狂奔,一邊默默駐足行禮,一邊都用頗為異樣的眼光偷偷瞧熱鬧。趙熠隨手抓過一個問道:「怎麼?你們沒看見有人從這裡經過,跑去內廷的嗎?」

  宮人內心默默吐槽「這麼幹的只有你們啊」,表面上恭順地搖頭道:「回殿下的話,沒有。」

  「沒有?」趙熠甚為詫異,「那…那官家人呢?」

  「官家在福寧殿,正與黃掌司議事。」

  黃信在福寧殿中,皇帝的安全自然有了保障。那麼賀林…

  趙熠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王爺!」葉如蔓跨著大步跑上前,急得滿臉通紅,「賀林的目標也許是太子!」

  不錯,之前他蠱惑周懷忠去謀註定不成功之事,不正是為了將太子拉下馬麼?趙熠想通了其中關節,顧不得其他,如同一道殘影一般沖了出去。

  岐陰殿位置偏僻,守衛鬆懈,恐太子危矣!

  他胸中悶著一口氣,拼了命地掠過一片片宮殿樓閣、遊廊庭院,他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揪了起來,焦慮而煩憂的感覺充斥了腦海。

  近了,岐陰殿的屋檐已經進入了眼帘。

  他聽到了近身搏殺的打鬥之聲,聽到了門窗房梁的斷裂之音,還聽到了賀林一聲怒吼:「別過來!」

  趙熠急速飄進岐陰殿,眼前的一幕讓他窒息——一把冒著寒光的利刃正架在太子的脖子上,而旁邊,賀林如同一條殘暴而隱忍的毒蛇,狠厲地盯著被打趴在地的侍衛和瑟瑟發抖的宮人。

  太子趙爍沒有武功傍身,面對賀林毫無招架之力,此刻他清冷的面龐慘白如紙,如樹的身軀不停地顫抖。見到沖將進殿的趙熠,他一愣神,旋即高喊:「四弟小心,別過來!」

  賀林伸手一扯太子的衣領,卡住脖子不讓他再說話,才慢慢抬起眼皮,目光陰森森地射來:「祐王殿下,來得正好,趕上了大熱鬧。」

  「賀大人,我知道你要什麼,你莫衝動,我們談一談。」趙熠極力試圖穩住眼前的亡命之徒,只可惜,賀林早已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打算。

  他輕哂一聲,用手隔空點了點趙熠,大聲道:「我要什麼?我要你們給六殿下陪葬!祐王,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逼的,太子趙爍就是因你而死!」

  「休得胡說…」太子聽到這誅心之論,正要替趙熠駁斥,可話音未落,只見刀光一閃,利鋒一動,趙爍的頸間被劃出一道長長的缺口,血濺如瀑,青石地磚上點點血跡如同殘花凋落。

  「哈!」賀林一聲狂笑,又一刀乾脆利落地划過自己的脖頸,身軀轟然倒地。腳下,兩灘血泊匯集在一塊,好似恐怖驚駭的生祭現場。

  趙熠的心跳瞬間停止,腦中如同驚雷炸裂,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腳底被一股不知什麼樣的力量拖著送到了太子的面前。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太子的傷口,妄圖堵住那個噴涌的泉眼,嘴裡不住地喃喃道:「不,不要…」

  「四弟,對不起…」太子趙爍瞳孔渙散,意識已然模糊,憋著最後一股勁吐出人生的遺言,「我向母后說過要保護你,可我沒做到…」

  「大哥,大哥!不要…」趙熠原以為自己與太子無甚感情,可目睹他被賊人所害,而最後的遺言竟是向自己道歉,一股流淌在血脈里的悲痛滲入了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他握住太子的手,卻不敢用力,生怕加重趙爍身上的痛。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太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趙熠極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放聲哭嚎的衝動,牙齒死死磕住下唇,直到一串血珠落在地上,匯入了那片鮮紅的血色。

  太子死了,賀林死了,可這一切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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