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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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國使臣居住的都亭驛位於汴京城的西南邊。那一片是汴京城最為熱鬧繁盛的街區,天還蒙蒙亮就已經是人來人往,叫賣聲、吆喝聲、車馬叮噹聲不絕於耳。

  只是,今晨氣氛卻與往日不同。沿街的百姓們一大早就看到一個黑面黑須的大漢拎著一把鋥亮的大刀凶神惡煞地走在大街上,一雙皮靴蹬在青石板路上嗒嗒作響。他的身後四個彪悍的髡頂侍衛抬著一座沒有蓋兒的棺槨,亦是滿身殺氣,如同催命的牛頭馬面。

  街面上的人群很快作鳥獸狀散開,心中嘀咕著這是惹了哪家人物要去尋仇,可一會兒的功夫,眾人眼睜睜看著這五人竟直奔皇城而去,那為首的大漢一刀撂倒了守門的侍衛,徑直衝進去了!

  這條爆炸性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葉如蔓一早醒來,先是發現趙熠昨晚徹夜未歸,又聽見外出採買的小廝帶回來的新聞,內心無比震驚:聽這描述,應該是遼國使臣出了人命,找皇帝算帳去了!

  這下可了不得了,她決定不等趙熠回來,自己先出府一探究竟。為了安全起見,她換上廚房小廝的舊衣服,跟著運送泔水的車子從王府後面溜了出去。

  她剛走到大街,就看到街上人聲鼎沸,都伸長脖子遙望什麼東西。

  「來了!契丹人來了!」有人高聲一喊,眾人一股腦地散開,紛紛跑到屋檐底下站著,一副想看熱鬧卻又有所懼怕的樣子。

  葉如蔓鑽進一家酒樓,直上二層,占了個臨街的位置觀察這幾個契丹人。他們依然滿身肅殺,讓人望而生畏。侍衛抬著的那具棺槨中躺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面無血色,眼目緊閉,嘴唇發白,眼角、鼻間、唇角、耳外流出幾道長長的血痕。他穿著一件紫色圓領長袍,下擺堪堪覆至膝蓋,上繡幾朵紫白相間水波蓮花紋。

  她目送契丹人往都亭驛的方向走去,耳旁聽到有人小聲咒罵:「呸,那遼國六皇子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根本不把大宋放在眼裡。來汴京說的好聽是談判,說的難聽那就是敲詐!如今落得如此下場,活該!」

  另一人低聲敲打他道:「你別高興太早,這六皇子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這一死才是個大麻煩!我估計,咱們的皇上現在正焦頭爛額,想法子給契丹人一個交待呢。」

  「這有啥可交待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惡人自有天收唄。」

  「你是真傻還是真蠢啊,這種話拿去搪塞契丹人,他們能信?更何況這六皇子是個極有能耐的,據說他前幾年在郊野遇到一頭惡虎擋路,竟生生把老虎打死了!為了炫耀戰果,他還把老虎的滿口牙齒拔了下來,做成手串天天帶在身上。你說,這等猛人,一般人哪裡動得了他一根汗毛。」

  「嚇,竟有這等事?那他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是奇聞一件。」

  葉如蔓聽得眼皮一跳一跳,滿心疑問,準備等趙熠回來一問究竟。等她回到王府,趙熠已經在退思堂等她了。

  「你怎麼一個人出去了?外面現在亂糟糟的。」他臉色看起來不太妙,眼下泛青,嘴唇緊抿。

  「早上聽人說六皇子出事了,我便去街上打聽了一番。」如蔓垂首道,「現在全汴京的人議論紛紛,據說那六皇子身強力壯,是個能把虎牙拔下來做首飾的狠角色,怎麼就突然沒了?」

  趙熠長嘆一口氣,將昨晚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沒想到事情經過竟如此離奇,怔住了:「這麼說,昨晚六皇子在宮城中憑空消失,屍體卻於今晨出現在宮外,而他的死因是中毒?」

  趙熠道:「不錯,韓為道親口說的,六皇子身中劇毒而死。」

  結合早上她聽來的話,葉如蔓覺得實在是太離奇了。什麼人能讓那麼強壯的六皇子毫無聲息地消失並將他帶出宮?他飲食的是宮宴,又是如何以及何時中的毒呢?她腦中紛紛亂亂,毫無頭緒,只能道:「疑點太多,我想我們只能按部就班,驗屍體,看現場,問人證,慢慢找線索。」

  五日?怎麼可能?

  如蔓愕然地看向趙熠,見他表情嚴肅,一點都不像在說笑,只好接過名單一看,上面寫著「房公公、魏衍、宮門守衛、韓為道、布格、都亭驛守衛」。她收起自己的驚愕,琢磨片刻,點頭道:「王爺,您列的很齊全了,小人照辦就是。」因為一直承趙熠的好,她心中過意不去,現在既然有她的用武之地,便一定要替他辦好這件差事。

  趙熠觀察著她恭敬嚴肅的模樣,不想讓她誤會自己要將重任轉嫁到她的身上,便說道:「此案乃審刑院職責,我今日回府不過是與你商量一二,無需你出面查案。」

  葉如蔓抬起頭瞪大了眼睛,以為他嫌棄自己,急急道:「王爺,小人承蒙您的恩澤已久,卻始終無所助力,內心忐忑不安。六皇子一案,小人甘心為王爺的馬前卒,盡己所能為王爺撥開迷霧,掃除障礙,探得真相。」


  趙熠看著她急切主動地表忠心,溫柔地笑了。她始終是為他考慮的,和他並肩的,與朝堂上那些蠅營狗苟的算計相比,這份赤誠之心著實可貴。

  既然決定加快查案的節奏,兩人這就出了府門,先驅車前往都亭驛勘驗六皇子的屍體。

  因為六皇子的事情,都亭驛加強了守衛,魏衍另派了三十名士兵保護遼國使臣。可是韓為道毫不領情,他將都亭驛原來的門房全部趕了出去,換上自己從遼國帶來的契丹侍衛。這些宋人敢怒不敢言,又不能撂挑子,只好自己搭個棚子守在驛館外。

  趙熠看到這情形,面露不豫,卻也只能嘆一口氣,快步走到都亭驛大門,對幾個侍衛說道:「我乃審刑院知院官,奉旨調查六皇子遇害一案,請通報韓將軍。」

  侍衛的領頭正好是布格,他對趙熠抱拳:「祐王殿下,抱歉,韓將軍吩咐過,他身體不適,誰也不想見。您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趙熠眉峰一斂,耐著性子道:「我們要勘驗六皇子的屍首。」

  布格搖頭拒絕:「恐怕不行,韓將軍說了,六皇子聖體尊貴,不容玷污,現在保存在驛館的冰室之中,不許任何人觸碰,只待五日之後返送回大定府。」

  趙熠寒著臉問道:「你們不讓驗屍,難不成六皇子死因有異?你們難道不想儘快抓到真兇,為主子報仇雪恨嗎?」

  布格不緊不慢道:「韓將軍已經請了隨團軍醫檢驗過了,您如果需要,我這就將那軍醫寫的記錄呈給您。」

  趙熠眯起雙眼,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頭,擺出一副皇族威勢:「你要讓我站在這裡等嗎?」

  趙熠邁步跨入都亭驛,冷冷道:「把那軍醫也叫來。」

  葉如蔓跟在趙熠後面,一邊走一邊觀察。這都亭驛中,除了一些干雜活的下人,其餘都是契丹人。他們皆身著棕色短袍,長褲長靴,腰間佩戴著解錐、短刀、弓矢、飾牌一類的小物。

  布格引領兩人落座後,軍醫還沒到。趙熠便向布格詢問今早的情形:「布侍衛,你們今天早上是如何發現六皇子的?」

  布格道:「早晨韓將軍還在紫宸殿的時候,收到口信說門房收到一個大箱子,上面寫著『韓將軍親啟』。待我們回到都亭驛打開箱子,竟發現裡面裝著六皇子的聖體,那時他已經沒了氣息。」

  「門房收到箱子是大約何時?」

  「他們是辰時初刻發現了門口的箱子,但什麼人送過來的,幾時送到的,一概不知。」

  「那箱子現在何處?我們要查看一下。」

  布格再次搖頭拒絕:「韓將軍將那箱子封存在冰室之中,看不了。」

  趙熠騰地一股火冒了起來,耐心徹底用盡,也不想顧皇帝給他的警告了,正想要不要怒闖冰室,遼國軍醫走進屋內,向他行禮。

  葉如蔓看到趙熠布滿陰霾的臉色,忙在一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

  趙熠深吸了口氣,克制住情緒,揚手讓布格退下。遼國軍醫將驗屍記錄呈給趙熠,趙熠粗粗看了一眼,遞給了葉如蔓。

  這驗屍記錄寫的很詳細,從頭髮絲到腳趾頭的情狀都記了下來。葉如蔓關注到最重要的幾點:辰時正刻給六皇子驗屍時,其屍首仍具有一定的彈性,推測死亡時間是兩個時辰以內。六皇子口、眼、耳、鼻間有血出,手腳指甲俱呈青黑色,用銀釵深入喉中,良久取出呈黑色,身上並無其他外傷,死因確係中毒無疑。

  葉如蔓對軍醫道:「這驗屍記錄能否謄抄一份給我?」

  軍醫點點頭,取來紙筆,正要書寫,葉如蔓見他右手食指包紮著紗布,應是有個傷口,便道:「你若不方便,我自己謄抄好了。」說著,她將驗屍記錄細細抄了下來,打算帶回去研究。

  遼人有韓為道的授意,很是謹慎。既然問不出東西來,趙熠和葉如蔓只能告退。從都亭驛出來,兩人看見原來的門房在臨時搭建的棚子中唉聲嘆氣,葉如蔓走過去問道:「大叔,裝六皇子的箱子是你發現的嗎?」

  門房知道朝廷派了祐王來查案,這會子看到一個衣冠華貴的男子帶著一個面相清秀的小廝,便猜到他的身份,趕忙過去行禮道:「拜見祐王殿下,是小人發現的箱子。」

  「怎麼發現的?」

  「大約辰時初刻,我出去巡邏,看見都亭驛街角放了個大箱子,走過去一看,上面打了封條,寫著『韓將軍親啟』。我趕緊告訴了契丹侍衛,他們把箱子抬進驛站,也不敢輕易打開,便差人入宮報信。」

  「你可知是什麼人送來的?」

  「不知道,我還問了周邊的街坊鄰居,他們都沒注意過。」

  「你看到了箱子裡裝的東西嗎?」

  「沒有,是韓將軍親自打開的,我後來才知道裡面裝的是六皇子。」

  「辰時發現的屍首,一直到將近午時入宮,這一個多時辰,遼國人在幹什麼?」

  「額,韓將軍回來開箱之後臉色大變,趕忙將箱子抬進屋內,然後又叫了軍醫和幾個侍衛進去,在房裡一直待了將近一個時辰。巳時末,布格從屋內出來,點了三個人說要去遼國報信,又讓我去街上買一副棺槨。我當時還奇怪呢,怎麼讓我去買這種晦氣的東西,結果一回來,發現他們竟然從屋裡抬出了六皇子的屍體!然後,然後他們就將我趕出了都亭驛,換上了他們自己的人把守……」

  「那個箱子能裝下六皇子的屍體,得有多大啊?」

  門房比劃了一下:「確實不小,高度大概到人大腿,長度約有五尺,估計六皇子蜷縮在裡面,勉強能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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