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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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濤院在案發後便被封鎖了。唐獻和韓長庚揭下書房的封條,屋內還殘存著一絲詭異的味道。桌案上原封不動地放著蘇羨淵的遺書和其他公文,葉如蔓仔細翻了翻,道:「蘇大人的公文擺放井然,只是從時間上看,這治災文書似乎少了兩日的。」

  趙熠道:「不錯,但本王搜過這書房,並沒有找到遺失的公文。你知道在哪裡?」

  葉如蔓老實道:「小人不知。」

  唐獻在一旁譏笑,小聲道:「還以為你有什麼能耐。」

  如蔓置若罔聞,舉起桌案上的硯台聞了聞。她正要拿起硯台旁的墨錠,唐獻突然制止道:「小心些,這是李氏墨。」

  「歙州李氏墨?」葉如蔓翻過墨錠一看,果然寫著「歙州李廷珪」的落款,「都道李氏墨其堅如玉,其紋如犀,清香四溢,小人今天是開了眼界了。」

  「沒見過世面,小門小戶的……」唐獻想擠兌幾句,卻瞥見趙熠嚴肅的神情,便自動閉了嘴。

  「可是,李氏墨貴重如玉石,蘇大人怎麼會有?」葉如蔓問。

  唐獻道:「這不是蘇大人的。當日王爺來江州之時,廬山上的紫煙山莊派人送來了兩個半塊李氏墨,王爺將其中一塊給了蘇大人。」

  「如此說來,小人可以斷定,這封遺書是偽造的。」葉如蔓篤定地說。

  「何以見得?」

  「你夜晚寫字的時候,會把燈放在那麼遠嗎?」葉如蔓指著東牆旁桌子上的油燈道。

  唐獻嗤笑一聲:「你就憑燈的位置就判定遺書是假的?唉喲,幸好你不是做官的,不然手底下多少冤假錯案啊。」

  葉如蔓沒有理會他的諷刺,認真道:「不錯,這燈並不構成鐵證。小人之所以斷定,遺書是由他人模仿蘇大人字跡,事先寫好放在屋內的,真正的證據便在這墨中。」

  她指著硯台道:「小人雖見識短淺,但也聽聞李氏墨有兩個特點,一是製作時需添加龍腦,香氣才能經久不去;二是寫出的字跡顏色烏黑髮亮,遇水不化。小人剛才聞著硯台中的墨汁,確實有一股明顯的龍腦氣。可是,這白麻紙上的遺書不僅一點香氣也沒有,字跡更是黑而無光,應該就是普通的松煙墨,而非由桌上的李氏墨所寫而成。王爺,您常用李氏墨,定然熟悉那香氣,請鑒。」她舉起遺書,靠近鼻子聞了聞,又遞給趙熠。

  趙熠轉過頭去,假裝視而不見,唐獻直接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只有韓長庚接過來聞了聞,點頭道:「確實沒有香氣。你的推測不錯,通常王爺在宮中用李氏墨所寫的書信,都是經數月而淡香不散的。」

  「我們可以再用水試一試,這張假遺書上的字一定會化開。」說著,她端起茶壺,輕輕在紙上澆了一些水。果然,上面的字慢慢洇開,擴散出一片淡淡的墨跡。

  唐獻不解道:「可是,李主簿檢查過字跡,這就是蘇大人的筆跡啊。」

  葉如蔓從懷中拿出一摞紙,翻到最後一頁,那是范庭致寫給族中長老的書信,「王爺,您看范通判的字,他習的也是顏體,字體方正端莊。而且,他與蘇大人共事多年,手裡自然有不少蘇大人的往來書件,若要模仿蘇大人的字,應該並不難。」

  趙熠道:「如此說來,遺書極有可能是偽造的,那兇手如何在這密室中殺人又逃走的呢?」

  眾人合攏過來,只見葉如蔓細長白皙的手指上沾了一團膏油狀的黑色物質,韓長庚道:「這是什麼?」

  如蔓並不直接回答,只說:「韓大哥,煩請您把這四扇窗戶的窗銷都拉開。」

  韓長庚走到窗前,一一打開窗戶。

  如蔓問道:「可有什麼不同?」

  「前三扇的鎖銷有些生鏽了,拉著不滑利。只有最左邊這一扇好使些,輕輕一提,就抬起來了。」

  「不僅如此。」葉如蔓接過提起的窗銷,一鬆手,啪嗒一聲,窗銷滑進了木槽之中,鎖住了窗。

  趙熠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唐獻和韓長庚面面相覷,仍是疑惑。

  趙熠伸手摸了摸窗銷,又聞了聞,思忖道:「這黑色的是…膏車用的石漆?」

  葉如蔓點點頭:「正是,石漆有潤滑之效。試想,兇手殺完了人,在窗銷上抹好石漆後,翻出窗外關上窗,窗銷便會自動落下,於是便造成了密室,讓大家都以為蘇大人是自盡而亡。」

  趙熠又走到其他三扇窗戶看了看,道:「是啊,這窗銷本就因生鏽變得褐紅,再塗上黑色的石漆更是難以發覺,我竟是忽略了……」


  韓長庚聽得解釋,反應過來道:「雲錦園這麼大,近日又人口混雜,那兇手翻窗逃走,豈不是泥牛入海,蹤影難覓啊。」

  「確實不太好找,但也許會留下蛛絲馬跡。」葉如蔓推開窗,窗外一條六尺見寬的清溪,池底紅色的泥沙分外顯眼。

  趙熠立刻吩咐道:「長庚,你帶人好好查一查煙濤院東邊的草叢,兇手翻出窗外必定會踏入溪水之中,你們看看草叢裡有沒有紅色泥沙的痕跡。」

  「如此,此案仍有一個關鍵問題。」唐獻道,「家院胡大的證詞中提到,蘇大人子時末還在屋內徘徊,之後他也沒聽到或看到任何異樣,這兇手是何時,又是如何殺的人?」

  「王爺,能否請胡大過來?小人還有幾個問題沒想明白。」葉如蔓躬身對著趙熠說道。

  「唐獻,把人叫來吧。」

  不一會兒,胡大到了。

  如蔓道:「胡大,你再詳細說一說當晚發生的事情,不要漏掉任何細節。」

  「蘇大人一直在正廳與李主簿、錢主簿討論事情,約到子時才結束。當時蘇大人手裡捧著一堆公文從正廳回到書房。」

  「蘇大人進書房的時候,可是穿著一整套官服,戴著官帽進去的?」

  「是的,蘇大人當日要去碼頭恭迎王爺,一早就穿著官服走了。後來又一直忙碌賑災的事情,沒時間更衣。」

  「好,你繼續。」

  「蘇大人剛進去沒多久,小的就聽到有東西掉落一地的聲音,就趕緊邊敲門邊喊『蘇大人』。蘇大人在房內應了一句,還衝我擺手。」

  「他是如何應的?」

  「他就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旁的話。」

  「你說蘇大人沖你擺手,看到的是他的影子,對不對?」

  「正是。」

  「沒…沒有。」

  「胡大,你證詞中說過了半個時辰,書房的燈還亮著,是嗎?」

  「不錯,我還看見大人在屋內來回踱步。」

  「那麼大人踱步的時候,是否戴了官帽?」

  「戴了。」

  「好,最後一個問題,當時你在院中,坐在什麼位置?」

  「小人坐在靠近煙濤院大門旁。」

  葉如蔓朝門外看了一眼,轉身向趙熠道:「王爺,蘇大人一案,除了兇手,其他謎團已解開。今晚,小人請您看一場戲。」

  趙熠點點頭,道:「好,那長庚和唐獻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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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三日晚,華燈初上。

  趙熠坐在雲錦園,艱難飲下一碗苦得澀嘴的湯藥。一陣陣困意襲來,他伸手揉了揉眉間。這幾日在江州,意外接二連三地出現,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密集的網。他著實有些疲乏,背上的舊疾隱隱作痛,原本還在運轉的大腦,慢慢又歸於一片空白。

  「王爺,您沒事吧?」嚴午走過來,低聲道,「煙濤院那邊一切準備就緒,請您過去。」

  「無妨,本王這就過去。」

  如蔓躬身道:「王爺,請入座,這便是當夜胡大當值所處的位置。」

  趙熠落座,低頭抿了口熱茶,精神清明了些。

  如蔓見一切妥當,喊了聲:「開!」

  只見唐獻穿著官服、抱著公文從正廳走到書房,關上門。突然聽得書散落一地,葉如蔓上前問:「蘇大人?」裡面的人含糊應了一聲,又沖門外擺了擺手。很快,書房歸於寧寂,燈一直亮著,時而可見唐獻的身影在裡面走來走去。過了不知道多久,人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只見韓長庚穿著夜行衣,從煙濤院的大門走了進來,靴子濕淋淋的,地上印出幾個帶著紅色泥沙的腳印。

  「胡大,這可與你當日所見一致?」葉如蔓問。

  「完全一致。」

  「那麼請王爺移步書房,看看裡面的光景。」

  眾人踢開書房門,只見唐獻倒在地上,上半身衣服被血浸染了大片。他看眾人進門,一咕嚕爬了起來,怒目道:「好你個葉豎子,公報私仇!非要用雞血,你聞聞我身上的味道!」

  「唐大哥,誤會了!我們哪有什麼私仇,這都是為了給王爺辦事……」


  「好了!」趙熠看唐獻不罷休,趕緊堵了他的嘴,「葉仵作,你來說說作案過程吧。」

  「是,其實此案的關鍵就是那盞燈。」如蔓指向東牆桌子上的油燈,「早上查驗現場,我就覺得奇怪。蘇大人要寫字,為何油燈沒擺在書桌上,而是放在了正對著門的這個桌子上?因為兇手要用油燈來做這偷天換日的局。燈照在人身上,投射出影子。但只看到影子,無法判斷看到的一定是蘇大人,也有可能是體形與蘇大人相仿的兇手。」

  葉如蔓走到書桌前,道:「兇手事前潛伏在房內,待蘇大人進門,走到桌案旁,便從背後動手殺了他。先前我驗屍時,發現蘇大人頸上傷口平滑均勻,從左耳根下方一直延伸到右耳根下方,長約近三寸,一刀斃命。按理說,若真是自刎,通常都是起手重,收手輕,這是因為下刃後會漸漸負痛縮手。所以,這不僅並非自刎,恐怕都不是一般尋常人所能做到的。兇手很有可能非常熟悉人體肌理,比如郎中,或者是江湖殺手。只是,兇手動手時可能未曾注意,蘇大人手裡抱著公文。因此蘇大人被殺,身體倒下來,公文掉落一地,這也是胡大在房外聽到的聲音。胡大上前詢問,兇手只能含糊應答一聲,又在門口擺擺手,所以胡大看到了所謂『蘇大人』的影子。小人推測,兇手隨後拿出事先準備的遺書,並撿起掉落的公文,卻發現殺人時血噴濺而出,沾污了最上面的兩本,他只得收起來帶走,免得惹出嫌疑。這應該就是我們找不到六月十九、二十日的文書之故。」

  「如果是這樣,為何兇手行兇時我沒看到影子呢?」胡大十分疑惑,「我一直待在煙濤院,未曾離開一步。」

  「請看,這書桌位於書房的北面,而油燈是屋內唯一的光源,卻擺在正對書房門的東側。兇手行兇時,影子投射在北牆之上,屋外面的人自然是看不見的。」葉如蔓向韓長庚、唐獻一拱手,道,「要不請兩位大哥再演示一下?」

  韓長庚拉著不情願的唐獻,比劃個動作,影子搖搖綽綽映射在牆上。

  葉如蔓繼續道:「接下來一切都明朗了。兇手行兇後並未馬上離去,他還要做一件事情——混淆死亡時間。因為蘇大人進門時還戴著官帽,所以兇手取下帽子,自己戴上,在屋內走來走去,假裝是蘇大人在踱步,故意讓胡大看到,以迷惑視聽。不過,他這樣一番動作在官帽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一根黑色頭髮。」

  「黑色頭髮?」韓長庚驚愕道。

  「是的,小人驗屍時發現蘇大人的官帽之中有一根黑色頭髮。各位都知道,蘇大人滿頭銀髮,而且發質細軟,可那根黑色頭髮質地粗硬。一開始小人也沒當回事兒,後來聽到胡大細述案發細節,才想明白其中彎繞。之後,時辰差不多了,兇手在窗銷上抹好石漆,翻窗離開,窗銷在石漆的潤滑之下自動掉落。由此,給人留下一個蘇大人畏罪密室自盡的假象。」

  「好一番推演。」趙熠向葉如蔓投來讚許的目光,燭光之中,他的嘴角微微上翹,在葉如蔓看起來很是溫柔。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趙熠在藥物的作用下幾乎昏昏入睡,強打著精神才撐到了現在。他使勁按了按眉間,又道:「你辛苦了,早點休息,今日就這樣吧。」

  「謝王爺謬讚。」葉如蔓目送趙熠走出煙濤院,這才想起來,她還要請王爺准許她去看望弟弟,怎麼話沒出口,正主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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