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大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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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一日,就在葉如蔓來回奔波的同時,雲錦園已經亂做一團。

  早晨,衙門的李主簿去敲蘇羨淵書房的門,無人應答,他用力推也推不開。無奈之下,他朝門猛踹一腳,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李主簿定睛一看,知府蘇羨淵躺在一大片血泊之中,右手拿著一把劍,上半身的官服完全被血浸透了。他嚇得魂不附體,扶門大喊:「來人吶,來人吶!出大事了!」

  沒過多久,祐王趙熠、提刑程慕賢和一眾差人都趕了過來。趙熠看到老師死狀慘烈,內心悸痛,過了半晌才道:「李主簿,叫仵作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李主簿答道:「回王爺,仵作周言前幾日殉身洪水,現在衙門裡無人能驗屍。」

  「難道衙門只有一位仵作麼?」

  「其他幾名雜役也在洪災中遭遇不幸…」

  「偌大的江州城找不到一個會驗屍的?」

  「下官想起來了,周言曾說過,他手下還有一位弟子…」

  「那也去叫過來,本王在這裡等著。」

  蘇羨淵暫居的「煙濤院」毗鄰趙熠居住的「雲霞院」,東邊是書房,也就是蘇羨淵早上被發現的地方。趙熠在屋內走了一圈,蘇知府的屍首躺在書桌旁,桌案後方的牆上有許多噴射狀的血跡,書案的右上角擺著半挺墨錠和一方硯台,其中還殘留著墨汁,旁邊是一封字跡莊重的遺書。

  「余徇私失職,致此重災,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謝罪,方能平眾怒、安亡魂。」

  趙熠問道:「李主簿,你看看,這可是蘇大人的字跡?」

  「回王爺,蘇大人的字從顏體,筆力雄厚,這確是他的字跡。」

  趙熠輕輕嘆了口氣,拿起遺書旁的一摞公文。蘇羨淵的公文按時間和事項分項擺放,甚是整齊。他粗粗翻了翻,發現蘇羨淵從五月起,每天記錄河防及治災的各項事務,獨缺六月十九、二十日的文書。趙熠覺得奇怪,卻也說不出什麼,只得繼續查探。

  書房的東牆有一排窗戶,窗戶下有一桌兩椅,桌子上擺著一盞油燈。趙熠走到窗前,依次推了推窗戶,都是鎖死的。他將最右邊的鎖銷一提,打開了窗,窗外便是潺潺的溪水。他回頭道:「李主簿,你把早上發現蘇大人的情形詳細描述一下。」

  「是。因蘇大人昨晚頭疼病犯了,且情緒低落,下官有些擔心,便一早來煙濤院的書房找他。書房的門是從內反鎖的,下官推了幾次都推不開,蘇大人也沒有應答。下官只好把門踹開,就發現蘇大人躺在地上。」

  「你打開房門時窗戶也是鎖著的嗎?」

  「下官開門之後便沒有離開過,窗戶應該是一直鎖著的。」

  「那昨天晚上,你見過蘇大人?」

  「是,昨晚蘇大人一直與下官、錢主簿在正廳討論賑災事宜,接近子時,蘇大人說他有些頭疼,又說有些公文要處理,便自己回了書房,下官和錢主簿也回了各自房間。我們走的時候,煙濤堂院子裡還有一位家院在守著。」

  不一會兒,家院胡大來了,回憶昨晚的情形道:「昨晚蘇大人大約子時從正廳出來回了書房,他剛進門沒多久小的就聽到,好像是什麼東西散落一地的聲音。小的擔心蘇大人磕碰到了哪裡,便敲門喊蘇大人,蘇大人應了一句,還看見他的影子沖我擺擺手。後來過了半個時辰,書房的燈還亮著,大人在屋裡走來走去。一直到天亮,小的沒見蘇大人出來或任何人進去。」

  眾人聽罷,心裡都犯起了嘀咕。這時有人來報說,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周言的弟子,無法驗屍。

  趙熠抬眼看向程慕賢,程慕賢只得拱手道:「微臣任提刑一職不久,驗查之術尚不精,但多少有些經驗,不如讓微臣先看一看。」

  程慕賢在屍體旁邊細查一番,道:「初步看來,蘇大人頸上的傷口深約一寸有餘,平滑連貫,形狀與手中的劍刃一致,且根據蘇大人的身高與站立位置來判斷,牆上噴濺的血跡也基本吻合。除此之外,蘇大人身上並無其他外傷。」

  「蘇大人是文官,從未使過劍。這劍是從何而來呢?」眾人中有一人問道。

  「我家二公子最喜歡收集劍器,他在雲錦園和廬山紫煙山莊中幾個主要院落的書房裡都掛了一柄劍。諸位請看,原本這劍是掛在牆上的。」家院胡大指了指身旁的牆,確實有一個擺放劍器的架子,現在是空的。

  趙熠點頭道:「不錯,雲霞院的書房裡也有一把類似的。」

  「目前看來,門是鎖著的,窗戶也是鎖著的,遺書字跡相符,傷口也與現場種種痕跡吻合,蘇大人恐怕是因洪災之事內心愧疚而自盡身亡。唉,真是可憐可嘆…」程慕賢說著,嘆了口氣。


  趙熠皺了皺眉,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但又找不出破綻,只得說道:「程提刑,請將此事儘早上報朝廷。另外,按制接下來江州城的一切政務暫由范庭致處理。范通判人呢?」

  「回王爺,范通判並不住在園內。他是南山人氏,白日在雲錦園上衙,晚上便回南山村祖屋居住。下官這就派人去尋。」

  趙熠點了點頭:「好,范通判若是來了就讓他來找我。李主簿,將蘇大人的遺體好好存放,畢竟是朝廷命官,不可失了體面。」

  趙熠還想再細細查問幾個主簿和家院,門外有人報「聖旨到」,只得出去先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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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今皇帝對於民生頗為重視,聖旨里為江州免去一年的賦稅,並再次強調了一番賑災事宜。趙熠將這幾日江州的情形簡單交待給信使,又寫了封奏疏讓其帶回京城,一番忙碌下來,已是下午了。

  昨天夜裡,趙熠正要入睡,卻突然聽到院子裡有東西掉落髮出清脆一聲。他迅速起身走到院子一看,是一隻鮮血淋漓的箭頭,上面還掛著一張被血浸染了的紙。他展開一看,上面寫著「范與賊勾結致災」,字跡潦草,應該是在匆忙之間寫成。

  他正欲跳上牆頭一探究竟,洵王派給他的侍從彭柏走了過來。趙熠一手收起箭頭,一手沖他擺了擺,道:「剛才有隻野貓撞到了花盆,無事,你下去吧。」待彭柏走後,趙熠借力跳上屋頂往西看去,卻發現雲錦園的西牆之外已是空無一人,森林寂靜如初。

  趙熠本欲待天亮去找老師商議此事,結果等來的卻是噩耗。雖然種種跡象都指向蘇羨淵是自殺,可他內心的疑問,如同風中吹來的一粒種子,不知所起卻在心中扎了根。老師的死實在蹊蹺,再結合血書上的內容來看,「范」應該指向的是江州通判范庭致,他是貪污銀兩、導致洪災的罪魁禍首,那麼「賊」又指的是誰呢?

  線索紛繁雜亂,趙熠正在思索,卻聽得胥吏來報,說范庭致昨晚回去後身體不適,一直在祖屋歇息,不見外人。

  「你知道範家的祖屋在哪裡嗎?」趙熠問。

  「回王爺,范家的祖屋在南山村的西北角,高牆甚是闊氣,一看便知。」

  「好,辛苦你了,下去吧。」

  待胥吏走後,趙熠又看了一眼血書,心想:「如今,唯有去范家祖屋先探探虛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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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澈星空之下,趙熠穿著夜行衣小心翼翼地前行。他來到一堵高牆下,旋身就翻上了屋頂。探身一看,下面是個極大的院子,東西兩邊的廂房亮著燈,一個家院正從西廂房走出來,掩上門,對廊下坐著的另一個家院道:「還沒醒呢。老爺這一覺睡得安穩,從上午到現在,姿勢都不曾變。」

  坐著的那人道:「老爺前陣子因洪災之事累壞了,可不得好好休息休息。」說完,他拿出一個小碗,道:「來,嘗嘗,廚房新釀的醋梅子,王大娘手藝見長啊。」

  「哎我都不用嘗,一聞就知道是好東西。」

  「你這狗鼻子。」兩人便坐下來邊吃邊閒聊。

  等了半晌,兩個家院還在沒完沒了地侃大山。趙熠正想著怎麼攆開那兩人,突然從偏院傳來野貓發情般的嚎叫。聽到聲響,其中一個家院立馬起身往偏院去,還對另一個說「該死的野貓!走,去抓它,別吵著老爺!」

  趙熠暗想「天助我也」,剛抬起腳正欲下跳,屋頂的瓦塊因為鬆動發出了「咔嗒」一聲。家院們迅速回過身,仰頭看向屋頂,其中一人還順手牽過一根長竿。趙熠潛下身子,正想著要不要先撤,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短促的鳥叫,緊接著撲棱翅膀飛走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和他一樣蒙著面的人趴在他身旁一丈左右的位置,正模仿鳥叫替他解圍。那人個頭不大,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眸看向自己,但就在趙熠轉頭之後,那人迅速將眼睛挪開,望向庭院。

  兩個家院聽到鳥飛走的聲音便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往偏院走去。趙熠看著屋頂上那人,不知其目的,亦不知是敵是友,但剛才這人幫了自己,估摸不是惡人。他還在思量,身旁的小個子卻飛身跳進了庭院,直奔東邊的廂房而去。

  趙熠緊緊跟上他。那人也不在乎,任由他隨著自己進了廂房。房間裡布置得很簡單,一張坐榻,一個博古架,一張桌案,一個書架,幾把椅子和幾個柜子。兩人翻箱倒櫃一無所獲。小個子左顧右盼,看到牆邊柜子旁有幾本散落的書,還有一本被壓著墊櫃腳,他挪動柜子拿起書,突然一扇隱蔽的門旋轉而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房間。兩人俱是一驚,很快小個子瞥了一眼趙熠,閃身進去。

  趙熠也跟著進了密室,只見那密室不大,裡面只放著一個榆木大櫃,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大塊留白,僅有寥寥數筆勾勒出幾棵青竹。小個子先走到柜子前翻找,發現了范家的一些家書往來。小個子拿起幾張塞進懷裡,又打開了旁邊的漆盒,盒中里有一個精緻的銀質長命鎖和一個繡工細膩的荷包,荷包之中裝著兩縷青絲。

  找了半天也沒發現重要線索,小個子又走到畫前,一把掀了起來,畫後是一堵白牆,什麼也沒有。小個子撓了撓頭,正思考著,突然從牆上射過來一根銀針,小個子連忙側身躲過。

  很快,那面牆好幾個洞眼都射出銀針,他向後一躍,連閃幾閃,幾個急旋,才躲過了攻擊。那人還未站穩,頭頂又射下幾枚銀針,眼看著他躲閃不及要被射中了,趙熠伸手將那人猛地往邊上一拽,另一隻手一揮袖,將銀針甩走。那人身形嬌小,幾乎被趙熠扔到了牆上,他身形晃了晃,站穩之後抬頭看向趙熠。

  這下趙熠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水霧迷濛,似乎哭過,眼神略帶疲憊、有些血絲,卻掩不住那眼眸中晶瑩剔透的波光,明亮而清澈。兩個蒙面人警惕地面對面站著,都想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些什麼。

  這時,屋外響起了一片嘈雜,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然後就聽見叮鈴哐啷、人來人往的聲音。火勢似乎很旺,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傳進了密室。兩人迅速轉身,準備趁亂撤離。

  趙熠沒走幾步便隱隱感覺右手酸麻,但時間緊急,容不得他細想,兩人鑽出窗戶,翻過圍牆。剛跳落到地面,趙熠便感覺這酸麻的感覺如著火一般從手背迅速蔓延到全身,他酸痛難耐,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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