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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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沂王帶小王爺進宮覲見。

  蘭宜本不想出門, 沂王執意要帶上她,她只好同車而去。小王爺別彆扭扭地坐在一邊。

  宮裡已有了過節的喜慶, 宮人們換上新制的冬裝, 鬢邊插著紅絨花,各種式樣的彩繪宮燈高高掛起,欄杆槅扇擦洗得乾乾淨淨, 大殿地上的金磚都用桐油新拭了一遍, 帳幔拜毯椅袱等皆換了喜慶的顏色,一派堂皇富麗的皇家氣象。

  他們到時,干清宮裡正熱鬧,皇帝清閒,太子、太子妃帶著皇孫們來給皇帝請安。太子共有三子,分別為十二歲、十歲和九歲, 在太子身後一字排開, 顯出人丁興旺。

  太子一家行完禮後,退到左側站定, 沂王帶著蘭宜和小王爺上前,皇帝將兩邊打量一番,笑道:「老五膝下還是單薄了些。」

  太子擡起下巴, 太子妃低下了頭。

  太子三子都非她所出。

  小王爺在青州出身, 皇帝頭一次見他, 難免多看兩眼,向沂王道:「是叫實哥兒吧?相貌不大隨你,這板正的舉止倒似你的模子。」

  沂王淡淡道:「父王說的是。」

  蘭宜不經意般看了對面的太子一眼, 之後低頭悄悄瞥向小王爺。

  不知是不是她心裡已有預設的緣故, 她覺得, 她能從兩個人臉上看出點相像來。

  主要像在臉型, 小王爺和太子都是下巴微尖,不比沂王端正,而倘若將小王爺再與太子那邊同樣年紀的的皇次孫一比,兩人的大眼睛又有兩分相似,不過,太子與沂王是兄弟,小王爺與皇次孫是堂兄弟,便有相像也屬常事,看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並不至於多想什麼。

  此時皇帝命張太監賜下給小王爺的見面禮。

  是一副文房四寶。

  不知為何,皇帝說第一遍時,一向得用的張太監竟沒什麼反應,皇帝疑惑又微帶不滿地叫了一聲:「張友勝?」

  張太監方反應過來,慌忙跪下:「老奴一時發了昏,請皇上恕罪。」

  「罷了,」大過節的,皇帝也不想生氣,道,「你一直伺候朕,也辛苦了,起來吧。」

  張太監連說「不敢」,起身取來一疊上好的宣紙和一個雕漆木盒,快步向前躬身,送給了小王爺。

  蘭宜看到,他的目光近距離地在小王爺臉上停留了片刻。

  她心中一跳。

  張太監的眼神竟與她一樣,想看,又不敢多看,竭力裝作無事。

  也許張太監只是好奇沂王之子長什麼模樣——可是張懷剛從青州被放回來。

  前世小王爺連俞家都沒封賞,卻在楊文煦的勸說下給張懷封了個伯爵,張懷封爵之時還未立寸功,封爵之後,京畿地區有民變,張懷才被派出去鎮壓,他也不是真正領兵之人,不過藉此蹭點軍功,以堵當時朝廷物議罷了。

  蘭宜不能不想,這些事之間的聯繫。

  她記得張懷封爵這事,楊文煦和小王爺其實都不願意,卻還是不得不為之,除了張太監和張懷掌握到小王爺身世秘密,蘭宜想不到別的理由。

  那封爵很可能只是權宜之計,回想起來,楊文煦的態度確實很像。

  只可惜後來又發生了什麼,這件事最終如何處理,蘭宜不知道了,因為她已經重生回來了。

  賜過禮物後,皇帝留沂王和太子說些事情,蘭宜和太子妃及皇孫們被宮人引去了旁邊的偏殿歇息。

  蘭宜坐下後,默然無語,她與太子妃沒什麼可說的,與小王爺也沒有,小王爺比她還不掩飾,他年紀小又倨傲慣了,沂王不在場,他就把不想理她擺在了臉上,挑了個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了。

  蘭宜並不在意,也不理會。

  如此安靜過一陣子後,小王爺與太子家的皇孫們搭起話來,小孩子心事少,熟悉起來比大人容易,四張嘴嘰嘰喳喳說起來頗熱鬧,蘭宜一邊喝茶,一邊聽他們說些漫無邊際的孩子話,倒也不寂寞。

  皇長孫問小王爺青州的一些風物,小王爺都答了,他知道得不全也不那麼准,不過難得有同齡同身份的玩伴,他回答的態度都很認真。

  「青州很好的,有山有水,你們要是哪天去了,我親自招待你們,領你們到山上去玩——」小王爺說得意猶未盡。

  「青州那麼好,你怎麼到京里來了呢?」皇次孫忽然問他。

  他對能上京還是很高興的,證明沂王心裡還是記掛著他這個兒子。


  「我聽人說,過年都是回家過年,你應該回青州才對,怎麼會到京里?」皇次孫盯著他又問。

  小王爺有點發愣,他沒想那麼多,遲疑道;「父王說,我們今年要在宮裡和皇爺爺一起吃團圓飯。」

  「團圓飯應該在家吃,皇宮又不是你的家。」皇次孫說著問兄長,「大哥,你說是不是?」

  皇長孫年紀長兩歲,態度矜貴一些:「應該是。外面的百姓們奔忙一整年,到歲末年終都是還鄉過年的。」

  「……」

  小王爺的臉漲紅了,他終於意識到,他新認識的堂兄弟們對他抱持的態度並不友善。

  「父王說在京里過年,就在京里過年!」他大聲道,急中生智又想出一句話來,「皇爺爺也是我的親人!」

  皇長孫輕笑一聲沒再說話,皇次孫顧忌少些,直接一撇嘴:「你自己說的,青州才是你家,皇宮是我們的家,你跑到別人家裡來過年,真是好意思。」

  小王爺從座位上跳起來,捏緊了拳頭。

  他脾氣向來急躁,皇帝之前說他像沂王的「板正」,其實是因為他不願意與蘭宜同來,心裡不樂當著沂王又不敢表現,才憋出來的。

  皇次孫瞪大了眼睛:「你幹嘛?你還想打人?你們青州都是野人嗎——嗷!」

  小王爺衝上去,一拳揍在他的眼圈上。

  蘭宜驚得站了起來。

  不等周圍驚呆的宮人們上前攔阻,皇幼孫已沖了上去,挨打的皇次孫回過神後,放下捂住眼睛的手,也嗷嗷叫著沖向小王爺要報仇,離得最近的皇長孫倒是想攔,可三個孩子頃刻間滾做了一團,他畢竟也才十三歲,常年長在宮裡,被規矩禮儀餵著,哪經過這等場面,揮舞著手竟不知該從何下手。

  等宮人們在太子妃的喝令下終於將人拉開時,三個皇孫身上已各有各的精彩。

  皇次孫左邊眼眶烏青了一圈,皇幼孫兩邊臉龐都被擰得紅通通的,至於小王爺,他額上多出一道抓痕。

  傷都不重,但全在臉上,想遮掩都遮掩不過去。

  太子妃一一看過,臉色都要發青:「你們——怎麼這樣不懂事!」

  有宮人上前道:「太子妃娘娘明鑑,小爺們在宮裡向來謹守規矩,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小王爺的錯。

  太子妃皺眉看了小王爺一眼,確實也是他先動的手。

  張太監此時走了過來,站在殿門邊問道:「皇上著老奴來問問,這裡怎麼了——」

  他啞然,因已看見皇孫們的情況。

  「是他先動手打我!」皇次孫用力指向小王爺。

  張太監微微躬身,看向殿內的兩個大人,太子妃和蘭宜。

  太子妃肅然點頭。

  皇次孫露出勝利眼神。

  張太監下意識看向皇次孫——他青了一隻眼眶,因疼痛還有點齜牙咧嘴,本來模樣扭曲去了三四分。

  張太監心裡鬆了口氣。

  如有可能,他極想現在就把侄兒拎到面前來痛揍一頓——說那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害得他也魔怔了似的。

  為掩飾也為謹慎,張太監又看向蘭宜:「沂王妃娘娘您說——?」

  蘭宜道:「是他們出言不遜在先,以多欺少在後。」

  小王爺怔了一下,忍不住仰頭看她,只不等旁人發現,他又飛快別過臉去。

  張太監見多識廣,料著「以多欺少」這一條必是真的——兩邊的人數在這擺著呢,想假也假不了。

  他笑呵呵地去看皇次孫,皇次孫漸漸有點撐不住,低下頭去。

  張太監便知道前一點也是真的,他不多說什麼,行了禮,轉身回去正殿。

  皇孫們都忐忑起來,太子妃的臉色也不好看,大節前出了這檔事,雖說是小孩子鬧口角,到底裡頭關係微妙,也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

  這下連皇孫們也不說話了,殿裡安靜得針落可聞,但等了一刻,聽得那邊有宮人急促的腳步聲來往,卻遲遲沒等到皇帝叫他們過去教訓。

  太子妃的宮人出去了一趟,回來輕聲稟報:「似乎有加急奏報送進來……」

  皇孫們紛紛鬆了口氣。

  他們更熟諳宮裡的生存之道,既有國事,那大人多半就顧不上他們了,可以逃過一次懲罰。

  三人重新說起小話來,這次他們不帶小王爺,小王爺也不肯再跟他們摻和了。

  干坐的時光十分漫長,又過去了近一個時辰,茶水都換過了幾道,沂王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殿外。

  他終於結束覲見,來接蘭宜和小王爺回府。

  一路上,他的臉色一直凝重,對小王爺額上的抓痕未有隻字過問。

  蘭宜有點奇怪,因為他之前也看見了太子家的兩個皇孫,皇次孫的傷勢尤其顯眼,便是他有心結,也該問一聲事情經過才對。

  「來的加急奏報很要緊嗎?」蘭宜問他,她只能想到這個緣故。

  沂王緩緩點頭:「京畿有流民作亂,投靠者眾多,一個月內達萬餘人,舉了反旗。」

  蘭宜震驚地看向他。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次民變,如果是的話,提前了?

  怪不得皇帝不再理會皇孫們了,與皇孫們那點小打小鬧比,這才是動搖社稷的大事。

  想及剛才所見宮內的金碧輝映,再想到落霞莊時所見周圍普通百姓的苦處,她忽然覺得,也不是那麼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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