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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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廳的前面已搭起了戲台,時辰尚早,正戲未上,只有幾個小旦並小丑在上面插科打諢,廳里人也不多,只到了三四家女眷,霜娘和秦氏進去,安大奶奶幫著互相引見了一下,又給安排了座位,喚丫頭碰上茶點來,就匆匆告了罪,離開忙她的去了。

  先到的幾家女眷霜娘一個也不認得,不過點頭微笑而已,秦氏卻與其中一個貴婦人有舊,此時閒坐無事,她就坐了過去,和她攀談起來。

  兩人初始用的是正常音量,霜娘捎帶著聽了一耳朵,大致就是秦氏再說新娘子是她的堂妹,世上姻緣如何湊巧的事,那貴婦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再後頭兩人就切換成了悄悄話模式,在外面戲台的干擾之下,霜娘一個字也聽不見了——不過這不妨礙她了解她們的談話內容,因為兩個人一邊說,一邊一眼一眼地往這裡瞄,霜娘側臉都快給看熱了。

  ……說她小話也說得專業點啊。

  霜娘無語,只好做專心看戲狀,好在這辰光不長,新到的女眷們絡繹不絕地被引進來,花廳里漸漸坐滿,許多認識的互相笑著招呼,人聲多起來,就喪失了說悄悄話指點別人的環境了。

  不但如此,霜娘還得著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又一名年輕女眷被引領進來,霜娘一瞄之下就是一呆,忙定睛再看,確認自己沒認錯人,站起來就迎上去:「秀姐兒!」

  那年輕女眷亦是一怔,旋即綻出滿面笑容來:「霜娘!」

  再沒想到在今天這場合能見到久違了的未嫁時的小夥伴,兩人坐下時都還拉著手,沒捨得分開。

  「你——」

  「你——」

  章秀笑了:「哎,你先說。」

  霜娘也不客氣,張口就嗔道:「你幾時回的京?不來看我就算了,連個消息也不叫人送來給我!」

  當年她嫁得急,又是孤身進的深宅大院,不得不謹言慎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沒和外界有一點接觸,直到第二年的年底,借著給賀家送年禮的機會,她才順帶著托人和章秀聯繫上了,也是巧,正碰上章秀的婚期,她又趕著補了份禮物送去,再之後章秀就不在京城了——她嫁的是章父的一個同年家的兒子,那同年在山西為官,進京述職時由兒子侍奉了來的,辦完公事到章家做了做客,兩家就對上了眼。

  這麼一算,秦氏先前說的話倒也不錯,世上的姻緣確實難得一個湊巧,賀家當時那鄰近幾條街都住著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霜娘一直以為章秀應該會嫁到其中的某一家去,萬沒想到她最終會去了外地。

  「回來也沒有幾天,」章秀笑道,「我爹過四十歲生日,這是個整壽,我求了婆婆,婆婆人好,就答應相公帶著我回來給我爹賀壽了。我想去找你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呢,我婆婆和這府里的三太太連著親,因相隔兩地,接到喜帖後原就打算送了賀禮來的,見我們要回京,就順帶著讓我們登門道賀了。」

  這個巧法,霜娘也笑了,跟著交待自己會出現的原因:「這是我婆婆的娘家,我跟了我們太太一道來的。」

  章秀聞言開心起來:「這麼算的話,我們也能連上一點親了呢。」

  「嗯,」霜娘點頭認同,半玩笑半認真地道,「我來算一算,我們該是怎麼個親戚——」她手指沒扳兩根就放棄了,大搖其頭,「不行,這得找個積年的婆子來,我的腦子轉不過來。」

  說著兩個人對視,都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因幾年未見而難免生出的一點隔閡隨著這幾句話的來往煙消雲散,她們兩個對京城的社交圈來說都是生人,沒什麼人主動來和她們搭話,兩人正合了意,一時也不去擴展交際圈,就挨著親熱地互訴別情。

  ——不會吧?這是誤傳還是什麼?據她所知,靖國公府在儲位上的問題上沒有明確表達過立場,但因為永寧侯府站隊站得太鮮明,所以就普遍認知來說,國公府也是被連帶著劃為太子派的。

  小夥伴幾年不見,仍有默契殘留,章秀發現她在留神什麼,就道:「你認識齊王妃呀?她就在我和相公後面來的,我們給她讓了道。」

  竟然是真的,聽章秀的口氣,她應該並不知道京里這些時日的風起雲湧,這時機地點也不便聊這些,霜娘就只是把疑問揣在心裡,說了句:「我不認識,就是好奇聽上兩句。」

  重新把話題拉回家長里短,公婆相公妯娌,話說得多了,茶水不免也喝多了些,章秀捏捏霜娘的手心,霜娘就會意過來,兩人一齊起身,找了個丫頭引路去更衣。

  時近開宴,乘著這時候有這需求的人不少,附近臨時設置的幾個更衣處都被占用,那丫頭一邊道歉,一邊不得不將她們引向遠一點的地方。


  最終到的是一處水榭,臨水而建,挨著水榭的兩旁各栽種了一排梅樹,正是早春時節,花枝怒放,紅的白的米分的,開得繁盛而動人。

  霜娘解決完問題先出來了,見那梅花開得好,就拾階而下,繞過去欣賞。

  打道路上的另一頭傳來說話聲,霜娘先沒在意,直到她聽到喘吁吁的女聲:「娘娘,娘娘,您走這麼快,還是讓奴婢扶著您吧。」

  霜娘心內一個激靈,下意識把身子向水榭旁一塊造景用的太湖石後一躲——這被稱為「娘娘」的人是誰顯而易見,她要是看見了是不能不上去行禮的,可聽這女聲口氣就知道齊王妃現在的心情多半不怎麼樣,她這一報家門,說不準要被當成出氣筒,此時四下無人,那個引路來的丫頭也不知哪去了,她吃了虧也是白吃,還可能把隨時出來的章繡帶累上,不如避開得好。

  這太湖石兩人懷抱,一人半高,藏她一個人還算富餘,只是太近水邊,土質鬆軟,她一踩過去鞋邊就髒了,等齊王妃過去了,她得去找金盞換雙鞋才好。

  天不從她願,齊王妃走到這裡時,非但沒有繼續著飛快的步子,反而停下來了,聽她微喘的動靜,應該是疾行了一段時間累著了。

  「娘娘,您別生氣,」勸著她的女聲再一次響起,小心翼翼地道,「依奴婢看,靖國公府對您還是很看重的——」

  齊王妃果真心情不睦,光聽這一句就忍不了了,怒聲打斷道,「連你也來糊弄我!你們都當我是傻子,連別人的眉眼高低都看不出來?安老太太那模樣,就差把『不速之客』寫在那張老臉上了!」

  那女聲唬了一跳,不敢再勸,順著道:「那是他們不識擡舉,娘娘千金貴體,不值當和他們生氣,」說著壓低了點,「娘娘很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等娘娘將來正了位,這些人都要跪在娘娘腳下,到時候憑娘娘想怎麼出氣,就怎麼出氣。」

  「娘娘!」女聲著急地道,「有話回去說罷,仔細隔牆有耳。」

  齊王妃沒了聲,應該是察覺到自己的話過頭了,隔了片刻,才道:「你知道不妥,還不讓人散開來看看!」

  「……」

  霜娘心中叫苦,倉促間別無他法可想,只能輕手輕腳地蹲下,儘量不發出動靜地向前匍匐著趴到水裡去,春寒料峭,寒意頃刻間傳遍了她全身,她努力克制住顫抖的衝動,做出一副意外暈倒在此的模樣來。

  沒過多長時間,齊王妃的人就搜過來了,領頭的失聲驚叫道:「這兒趴著個人!」

  一下把諸人都喚來了,便有人把霜娘從水裡拖出翻過來,辨認了一遍,都不認得是誰,但霜娘的衣飾還是好分辨的,絕不是丫頭仆侍一流。

  「這是來賀喜的客人吧?是不是失足落了水——」

  「她只有上半身浸在水裡,又不是整個摔進去了,要是失足不會自己爬起來?」立刻就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那難道是為人所害?」

  然後有人晃了晃她,似乎想弄醒她,霜娘緊緊閉著眼,她這會要醒了戲就假了。但這有點困難,因為這些人就把她放在地上,寒風一吹,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了快打戰的牙關——

  「周六奶奶?!」

  丫頭的驚呼聲拯救了她,暫時引走了齊王妃等人的注意力。

  接下來就是審問時間。

  本也沒什麼秘事,丫頭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奴婢真不知是怎麼回事,同周六奶奶一道來的另一位奶奶來了月事,弄髒了一點裙子,托奴婢去找她的丫頭取一件新的來,奴婢走的時候,周六奶奶還沒出來,但一切都好好的,奴婢也沒見著什麼人過來。」

  問不出個頭緒來,齊王妃方只得罷了,而且雖然昏著的是個政敵家的女眷,既有了別人知覺也不好不管,齊王妃沒叫那丫頭再去喊人,命自己的人把霜娘擡起,回去了安老太太的院子。

  大喜的日子出了這種事,安老太太震動非常,幸而算自家人,還好遮掩一下,不至於傳開來把喜宴都攪了,速叫人傳話把已經上了宴席的安氏叫回來,先頭領路的丫頭同時也把換好裙子的章秀帶來了。

  章秀真心糊塗又無辜,她知道的比那丫頭還少呢,就是個一問三不知,見霜娘無端端昏迷不醒,還急哭了,霜娘有心想給她點提示,無奈齊王妃借著「救」人有功一直賴著不走,她不敢醒來。

  就這麼硬挺著,直到大夫來,給了個只是受寒並無大恙的診斷,眾人才放了點心下來,此時喜宴馬上就要開始,少霜娘一個不顯眼,安氏這等身份不能不在,因此她雖然擔心,也只能吩咐人趕緊把霜娘送回府去醫治,自己則還是回去宴席上了。


  **

  離開了齊王妃的視線之後,霜娘其實就可以醒來了,但她沒有——因為她在路上就發起了高熱。

  她在水裡趴的時間不長,但從水榭往安老太太的路上穿著濕衣,吹了一路冷風,連個解件披風給她擋一擋的人都沒有,所以她這寒受得很實在,等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經直接燒得神志不清了。

  打出嫁起,霜娘基本沒生過病,這種久久不病一病的人忽然生起病來就格外地來勢洶洶,霜娘連藥都喝不進了,她身體外面覺得燥熱,但裡頭又覺得骨頭縫裡都有陰涼滲進來,冷得她一邊打戰,一邊本能地把牙關咬得死緊。

  迷糊中,有人硬捏開了她的下巴,把苦苦的藥汁往裡灌,真的太苦了,她想閃躲,閃不開,就把牙關咬得更緊了,拒絕那藥汁流進來,一勺藥在她的不合作下要浪費掉大半勺。

  灌藥的人灌了兩勺就停了,捏她下巴的手也移開了。霜娘剛鬆了口氣,跟著卻又有另一樣東西湊過來,是溫暖的唇舌堵了上來,霜娘警惕地要再度咬緊牙關,但這回她沒感覺到苦,抵著牙關送進來的是顆酸甜的蜜餞,極大地緩解了她滿嘴欲吐的苦澀。

  她鎖緊的細細眉頭舒展開來,但好景不長,很快那顆蜜餞又被搶走了,她不滿,那人安慰她:「等會給你。」

  果然很快,他又湊過來,她感覺到他的唇,忙迎上來,只是這回不是蜜餞,而是滿口藥汁。

  「唔唔……」

  反抗無效,她被迫全部咽下去了。

  下一口的時候她又生出了警惕,但這回又是酸甜的蜜餞,瓦解了她的抗拒意識,然後下一口又是要把她苦哭的藥汁,介於這麼苦,那當然她就很需要蜜餞——

  這麼循環反覆地喝了三回藥,她的高熱終於降下去了,但人還是不怎麼清醒,半夢半醒間,感覺她的衣裳被褥都被換了一遍,然後她被塞進了新的溫暖乾燥的被窩裡,跟著另一具身體擠進來,她還是有點冷,覺得那具身體溫暖清爽又好聞,下意識就滾過去了。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那人伸過手臂來把她攬著,在她耳畔低聲道。

  她其實不太明白他說的話的具體意思,但沒來由覺得很有道理也很安心,就真的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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