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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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了近一個多月的貼身照料,該看的不該看的早都看過了,霜娘對這種程度的親熱已是很淡定了,小小鬧了一下,重新各自呆著,安閒說話。

  覆蓋一院的白雪看上去格外靜謐,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放得輕輕的。

  沒什麼具體話題,就是想到哪說到哪。一時評兩句朝政,一時說兩句家事,直到外頭的天光漸漸真正亮起,金盞從暖閣里睡醒出來,服侍二人起來穿衣洗漱。

  周連營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但還不能跑跳,他起來無非也就是在院子裡慢慢行走幾圈,今天下了大雪,雖然已有丫頭揮著掃帚在外頭呼呼地掃著雪,但這種天氣,仍然不適合他出去,只能在屋裡呆著。

  早膳過後,在屋裡轉了兩圈,他進去書房習字。

  他也還不能坐,只能站著。

  他向著書案俯身,懸腕執筆,背脊微微壓下去,但仍舊顯得整個人有一種挺拔之意,單從外表看,已看不出他有傷在身,衣袍下其實掩蓋著那麼猙獰的傷疤。

  霜娘私心裡有點替他不平,也覺得有點虧,這麼場實打實的活罪,只刷了些虛名——這虛名清流文官更需要,對武官的加成有限,周連營要是想兌換成實際利益,得等到太子上位才行,皇帝身體這麼好,可是有得等了。

  ——這些想法只在她心裡轉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過,她又幫不上忙,白說這些話,徒引得人心情鬱結。

  此刻她立在旁邊,磨墨是順便,主要任務是監工,見他寫了有四張紙,就不肯再叫他寫了,催他去歇一會。「久站不妥,你歇一歇再寫罷。」

  周連營自覺還能支撐一會,霜娘恐嚇他道:「你不好好養著,傷口癒合不全,小心變成雨打沙坑。」

  「……」周連營筆下一歪,一個頓點頓成了一長道墨痕。

  他難得如此不鎮定,實在那形容聽著殺傷力太強,真虧她想得出來。哭笑不得地放下筆,道:「好罷,聽你的。」

  霜娘恐嚇成功,滿意地把紙筆簡單收拾了一下,推著他出去。

  剛出到堂屋,疊翠打外面掀了厚厚的簾櫳邁進來,搓著手,一說話哈出白氣來,先向周連營行了禮,而後向霜娘道:「奶奶,太太那邊來人,叫奶奶打扮齊整了,速到正院去一趟。」

  霜娘奇道:「太太找我什麼事?」這些時日以來她唯一的差事就是照顧傷患,安氏連請安都免了她的,更不會有別事差遣她。

  疊翠道:「那小丫頭沒說,撂下話就跑了,急匆匆的。」

  金盞在旁聽說,忙去裡面捧了件蓮青色羽紗緞斗篷,又尋了沙棠屐來。霜娘在她的幫助下一一穿戴好,和周連營道:「不知太太尋我做什麼,我去看一看。」

  周連營靠著夾壁站著,點一點頭:「你只管去,應該是好事。」

  疊翠打著簾櫳,霜娘一隻腳將要邁出門檻,又縮回來,扭過身來:「你怎麼知道?是什麼事?」他天天呆在院裡,舉止都不背著她,照理說,不該有他知道她卻不知道的事啊。

  他還賣起關子來了,霜娘怕耽擱時間,來不及再追問,只得滿心疑惑地抱著手爐去了。

  雪後的空氣撲面而來,有種格外的清寒之感。一路都有僕婦在掃雪,但侯府太大,有的地段還沒來得及掃清,木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離著正院還有一段距離時,便見院門外堆著兩個大大的雪堆,兩個小丫頭守著,互扔雪球玩耍,見到霜娘來,一齊停了手,一個笑迎上來,聲音脆亮地道:「就等著六奶奶來了。」另一個跑進去通報。

  及到走近,兩扇院門大開,院裡的雪已經掃淨,霜娘走到階下正要進去,安氏已先自房裡出來,上下打量霜娘一眼,點一點頭道:「走罷,去榮英堂。」

  聽了這地點,霜娘更為一頭霧水,榮英堂在前院,專為有身份貴重的男客臨門時才在此相待。

  好在不用她發問,安氏一邊走一邊主動同她說了。「禮部的官員登門,說是給你請封誥命的旨意下來了,讓你去接旨,侯爺現在前面陪著。」

  「……請、請封誥命?!」霜娘抱著的手爐差點摔了,她手忙腳亂地一撈,險險抱住了。

  跟在旁邊的金盞也是腳下一滑,十分不淡定。

  主僕兩個一對視,都是滿眼驚訝。

  「連營一點風都沒給你透?」不用霜娘回答,單看這反應,安氏也看出她一無所知來了,搖頭道:「這孩子也太能保密,事情辦得靜悄悄的,我和侯爺都不知道。」


  霜娘原以為是侯府出面,所以她事先毫無聽聞,這一聽,竟是周連營所為,驚訝程度更甚。

  本朝誥命等級從夫,周連營的官職現是五品,她按品算著也是五品,稱號是宜人——但這可不是隨夫官職自動掉落的,需要額外請封,也不是一請就能封得下來,這誥命是有一定門檻的。

  一般來說,官職越高,對應的誥命等級越好請封,比如梅氏,將來周侯爺要不在了,輪著周連政襲爵,通常會把夫妻的請封一起奏上去,下旨時也會一道下來,一般不會有什麼留難,但普通官員就沒這麼容易了,最基礎的,總得熬兩年資歷罷,沒有一封官就能蔭妻的。

  所以霜娘這個五品的誥命與梅氏將來的一品相比,等級低,但請封難度倒要甚上一籌。

  誥命文書是五色絲織,卷在角軸上,看上去華貴絢麗。

  霜娘捧在手裡看了一會就被收走了,雖然封贈的是她,但侯府沒有分家,聖旨不由她保存,而是統一供奉到祠堂的香案上去。

  她能帶回去的是隨文書一起下來的冠服。

  先送安氏回去正院,被安氏叫進去坐了一會,沒有白坐,安氏使人翻出套紅寶首飾來給了她。

  霜娘要推辭,安氏道:「我知道現在不好上身,給你留著年後戴。素淨了這麼些年,往後該打扮起來了。」又道,「難為你守得住,這請封才能順利下來。」

  安氏這話倒不是虛言,誥命文書里的話霜娘大概聽懂了七八成,很大的篇幅是在誇讚她當年的守節之舉,貞烈孝謹什麼的。霜娘不大有真實感也是因為此,她總覺得那文書上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面目模糊的列女傳式樣板婦人,同自己很難對得上號——她當年即便選守節,也只是想找個地方混飯吃罷了。

  當然這種話是萬萬不可告人的,霜娘推不掉,只好笑著謝過接了,見安氏沒有再留人的意思,才告辭離開。

  金盞手裡已經捧了冠服,霜娘自己拿了首飾匣子,一路回去迎暉院。

  即便是永寧侯府這個等級的豪門,有人來宣聖旨也是件大事,霜娘繞去正院耽擱那一會,消息已經傳回迎暉院來了,她一進去,一院子丫頭齊齊喜笑顏開地挨擠在一起,躬身賀她。

  「恭喜奶奶!」

  「奶奶大喜!」

  丫頭們七嘴八舌的,四個將將十歲的小丫頭嗓門尤其大。

  這種時候,必須土豪一回。疊翠奔出來接了她手裡的匣子,霜娘騰出手來,含笑揮一揮:「這個月月錢翻倍,回頭挨個找你們金盞姐姐領。」

  院裡更是一片歡騰,小丫頭們樂得跳起來。

  疊翠伸手驅趕她們:「好了好了,都散開,別把奶奶的路擋著了。」

  丫頭們也聽話,嬉笑著讓開,送霜娘進屋。

  疊翠服侍著霜娘解開斗篷,脫了木屐,金盞問道:「奶奶,這冠服放哪裡好?」

  「隨你。找個地方好好擺著就是,反正日常也不穿它。」霜娘顧不上操心那些,先往西次間去,掀簾一看,卻沒人,她愣得片刻,轉去書房。

  果然,周連營歇過一段時間後,一個人呆著無聊,又重新習字了,見到她探進來的臉,擱了筆,微笑道:「看來我猜對了,是好事?」

  「什麼猜,明明就是你做的。」霜娘進去,「還瞞得我這樣緊。」

  她話里看似帶著埋怨,其實口氣再歡喜不過,人走過去,軟軟挨到他旁邊。

  「不是故意瞞你,只是請封沒下來之前,我也不知能不能成,要是不成,告訴了你豈不白叫你空歡喜一場。」

  霜娘靠著他肩膀搖頭:「怎麼叫空歡喜?你願意想著我,我就是真歡喜。成不成的有多大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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