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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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阿普等人抵達長安。

  阿普與五郎關係好,對於他們的到來,五郎顯得格外高興。

  那些羊絨作坊與毛巾作坊的管事織工,還有那幾名常樂書院學子,便只在長安城中歇息整頓數日,很快便又再次啟程,去往江南。阿普他們則在長安城中留了下來。

  阿普這一次除了自己,另外還帶了四名族人過來,都是比較精明能幹,有進取心的人。

  羅用讓他們先在南北雜貨幫忙,學習經營之道,將來若有更合適的去處,再另作安排。

  羅家人以及羅用的那些弟子在洛陽江南等地,亦有不少產業,但是安普他們既是崑崙人出身,眼下還是待在這長安城中更為穩妥。

  雖說在這長安城中,現下依舊存在買賣崑崙奴的現象,但既為國都,治安自然總是要比別處好些。

  就在前些年,中原地區買賣南方蠻人都還比較常見,照理說那些也是唐人,都能被人搶掠了去賣,更別提原本就是以奴僕身份生活在大唐的崑崙人了。

  這一晚,羅用尋阿普說話,問他這一次來長安,是否還有其他的打算。

  阿普據實相告,說自己上一次來長安城獻糧種的時候,期間見過不少崑崙人,與他們有過一些交談,其中很多人還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重獲自由之身,不再為奴。

  「長安城中的崑崙人皆是為奴,別處亦然,許多唐人便以為崑崙人天生便是奴僕,我常常憂心,我的族人終有一日亦將淪為奴僕。」阿普對羅用說道。

  無論是為了長安城中那些渴望自由的崑崙奴也好,還是為了他的族人也好,甚至只是為了自己,他都很想改變這種現狀。

  「此事怕是十分艱難。」羅用言道。

  「我知。」阿普心中有數。

  「縱使你為此耗費終生,也未必能夠達成。」羅用又道。

  「耗費終生亦無妨。」阿普說。

  羅用於是便不再言語。

  崑崙奴的問題,不僅僅涉及崑崙人,它其實關係到眼下這個社會普遍存在的蓄奴現象。

  只要在大唐這片土地上人口依舊是可以合法買賣的,那麼什麼人便都有可能被賣,並非單單只有崑崙人。即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有朝一日跌落了,他和他的家人很可能就會淪為奴婢。

  然而現在若說讓那些上流階的人層放棄蓄奴,那他們是萬萬不肯的。

  若是家奴不再為奴,那要如何保證他們的忠心?如何才能讓他們不去忤逆自己的家主?

  在二十一世紀,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條底線,那就是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

  即便這一條底線也是時常受到挑釁和踐踏,但它始終都在人們心裡,不會輕易被誰抹去。

  而在公元七世紀這時候,那條底線是不存在的,存在於這個時代的人們心目中的,是另外一條線,那就是主人與奴婢之間的界線。

  「奴婢賤人,律比畜產。」

  「奴婢既同資財,即合由主處分,輒將其女私嫁與人,須計婢贓,准盜論罪。」

  「諸主毆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殺者,加一等,其有愆犯決罰至死,及過失殺者,各勿論。」

  「其有過失殺緦麻以上部曲者、奴婢者,各無罪。」

  「諸部曲、奴婢告主,非謀反、逆、叛者,皆絞。」

  「……」

  從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到人人平等,這是人類文明的巨大進步,也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而阿普他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幫助更多崑崙人,使他們獲得自由,從而逐漸打破人們心中崑崙人必然為奴的這種固有觀念。

  相對於推翻整個蓄奴制度,他們的目標顯然更容易達成,羅用也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願意為他們提供助力。

  「眼下這般形勢,爾等欲行之事,就如火中取栗,只可一粒一粒慢慢取之,萬不可心急,亦不可輕易與人衝撞。」

  崑崙人的力量十分弱小,若是一時間太過心急,引起長安城中某些大家族的反撲,屆時矛盾升級,這大唐上下,又有幾個人會站在崑崙人那一邊呢?

  「我知。」阿普答應道。

  「如若遇著難纏之人,你便來尋我商議,我這些年在這長安城中亦識得幾個人,興許也能有些助益。」羅用說道。


  「又要與師父添許多麻煩。」阿普鄭重向羅用行禮拜謝。

  「麻煩些總是難免,該做的事情,再麻煩也是要做。」羅用說道。

  羅用從前也是很怕麻煩,近年卻是有些轉性,常常要與這些麻煩事較勁,看最後究竟是他自己怕麻煩多些,還是那些麻煩事怕他這塊棺材板多些。

  作為阿普的師父,聽到自己的弟子說願意為做這一件事耗費終生的時候,羅用心裡其實是很驕傲的。

  然而又怕他吃虧,不願白白看著這一顆赤子之心,最終卻餵了狼,於是細細與他叮囑:

  「爾當謹記,未必所有與你有著同樣膚色,同樣不幸遭遇的人,便都是好人。」

  「弱小並不等同良善,同情與信任之間的界限,需得時刻劃分清楚。」

  「……」

  這一夜,師徒二人促膝長談,直到天色將明,才各自歇下了。

  幾日之後,又逢初一大朝,羅用清晨在家中吃完早飯,坐著馬車出門,趕在坊門初開之時出發去上朝。

  農曆五月初一,長安城中已是春末時節,早起並不艱難,再者羅家居住的縣主府距離宮城並不很遠,上朝之日亦無須起得十分早。

  馬車駛出縣主府的時候,時間約莫是清晨五點,坊門方才開了,進出行人已有不少。

  坊間那幾家賣吃食的鋪子,更是早早便已開張,這時候一些鋪子裡的店傢伙計正忙得腳不沾地。

  羅用推開車窗,看著街上的景象,寬敞的水泥路面,水渠邊是楊柳低垂,臨街各間鋪子大多都已開張,坊間街道上行人車馬頗多。

  入目所及,這些往來的人們大多穿著彩色衣裳,倒也不是說他們這個坊的人出身個個都很高,而是這衣服顏色的事情,現在已是沒人管了。

  自從上回朝堂上有人說過這件事以後,那些新式布坊確實也是消停了一段時日,後來風聲過了,又都紛紛開始賣貨。

  初時只是十分低調地買賣些許,後來見是沒人管,便也放開了手腳,從前那幾家最早的商號,加上後來又新開的幾家商號,這些新式布坊紛紛活絡起來,不多久,這長安城中的布料市場又再次紅火起來。

  現在長安百姓但凡是手頭寬裕點的,就要給自己和家人買機織彩布做衣裳,滿大街都是穿這種衣裳的人。

  看著眼前這番景象,羅用不禁想起唐律上關於婚姻的一條:「人各有偶,色類須同,良賤既殊,何以配合。」

  這裡的色類,並非是之不同膚色的人種,而是指不同顏色的衣服,代表處在不同階層的男女。

  如今再看這坊間,再想通過衣著顏色辨別一個人的身份出身,怕是很難了。想到這裡,羅用心中便覺十分快意。

  待到了宮門,羅用下車步行。

  初一十五這兩次大朝,上朝的官員比較多,羅用剛到,便遇著一個常在機器坊與他學算術的同僚,兩人打過招呼,一同往那上朝的大殿行去,之後又陸續遇著幾個相熟的。

  不多時,他們又遇到正要出宮的徐內侍,道是要去宮外採買一些物什,他身邊的那個年輕寺人羅用也認得,跟在徐內侍身邊許多年了,從前初見他時,還是一副不知事的小孩兒模樣,如今倒是大了。

  徐內侍要去採買,羅用他們要去上朝,雙方打過一個招呼,各自繼續行路。

  行過一段,徐內侍回頭去看,這時候天色已然亮透,羅用與其他幾名官員,正結伴行走在宮城大道之上。

  眼下這時節,春色已是深了,宮城之中,宮殿巍峨,綠樹茵茵……

  「徐內侍。」

  「走吧,我等早些出宮去。」

  這一日的早朝,依舊說的是那修路之事,西面和南面兩條路要同時開工,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分巨大。

  就這兩條路具體要修什麼路,朝中上下討論了許久,最後決定河西那條路修鐵軌,嶺南那條路在平緩的路段修木軌,至於那些陡峭難行的路段,便先修水泥路。

  ……

  時年六月,河南道鐵軌全線竣工。

  六月中旬,河西路開工。

  七月初,嶺南路開工。

  八月底,聖人東巡。

  十二月初,歸來。

  次年正月,杜如晦長子杜構被任命為長安縣令,羅用升工部侍郎,兼萬年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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