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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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去河南道修橋的那批學生遲遲沒有歸來。

  聽聞是那邊的仕紳大族在親眼見到了已經完工的幾座鋼筋水泥橋以後,又重新提出要求,讓修路的隊伍在原本不打算修橋的幾個渡口也修上鋼筋水泥橋。

  那幾名負責修路的官員為這事寫了文書回來,朝中諸臣經過一番商議過後,又批准了幾座大橋的修建。

  這件事乃是在一次小朝之上提起,羅用的官職品級太低,也不是常參官,所以並沒有參與那一次討論,只是過後有人告知羅用,他的那幾名弟子,以及工學和機器坊的那些學生,怕是又要在河南道那邊多停留數月。

  聽聞在那小朝之上,聖人在批准了這幾座大橋的修建以後便說,待到來年春天,這些大橋應是能竣工了,屆時他便要趁著這鐵軌之便,去游一游江南。

  眾大臣聽聞了,忙勸。考慮到聖人這兩年身體也是有些不好,出門在外又多有不便,大家都怕出了差池,再者帝王出巡興師動眾,不僅花費巨大,又有許多安全方面的問題,在京城周邊的別宮轉轉還行,江南那般遠,很多事情便有些難以掌控。

  結果聖人就生氣了,對著一幫大臣發了好一通牢騷。

  說自己這些年以來兢兢業業勵精圖治,從未有過鬆懈,如今國泰民安四海昇平,他就想去江南看看,這些大臣竟還不讓。

  這話倒也沒錯,當今聖人自登基以來,確實兢兢業業未曾鬆懈,甚至還是史上有名的善於納諫的明君,然而這個明君的評價,也是付出許多努力和代價才得來。

  這些年朝堂之上廣開言路,大臣小臣們都很敢說,一般就算說錯話也沒什麼大事,最多就是升遷無望,掉腦袋那是沒聽說過。

  在這種情況下,他難免就要聽很多不愛聽的話,不僅要聽,而且要忍,如今年歲大了,時常便要尋人發些牢騷,那他發唄,大伙兒聽著就是了,可有些人偏不,無論大事小事一點都不肯放過,處處都要與他硬懟。

  在羅用看來這實在沒有什麼必要,畢竟皇帝也是人啊,他這一輩子確實也不太容易。

  這幾日孫思邈入宮為聖人看診,回去的時候聽聞羅用這一日在萬年縣公府,便順路過去尋他說了幾句話。

  主要他這幾年看了許多書,也做了不少研究,然而因為條件限制,總是遇到各種難題,總感覺這也不通那也不通,把這老頭弄得有些急躁。羅用勸他莫急,凡事都得慢慢來。

  「我都這歲數了,還有幾年好等?」孫老兒也發牢騷。

  「你這年頭還多著呢。」羅用笑道。歷史上,到李治當皇帝那會兒,這老兒還活得好好的,並且活了許多年。

  孫思邈眼下也是頗為忙碌,與羅用閒談幾句之後,便又啟程回往終南山。

  對於聖人的病情,他沒有提,羅用也沒有問。

  孫思邈近幾年一直都在終南山居住,也不雲遊四海了,好些人想要尋他看病,便都去往終南山。

  宮中不時會請他過來為聖人看診,他這兩年也是比較好說話,一般若說是為君王太子看診,他大抵都會來,不似從前那般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今年夏末,孫思邈在終南山醫館也是做了一件大事。

  有一個從前常與他一同談論學問研習丹藥道術的道友,在已經有了三名子女的情況下,去歲冬末,他那妻子竟然又有身孕,老來得子,這夫妻二人也是十分高興。

  只是待到逐漸顯懷之後,便有一個經驗豐富的產婆與他二人道,這胎相不好,此胎怕是有些兇險,不如早早吃藥墮了去。

  他二人高興一場,如何能夠甘心,如此拖了又拖,肚子越大,便越能瞧出不對,看過的醫者產婆皆道此胎太險。

  於是他二人便上終南山求醫,當時腹中胎兒已是大了,孕婦又有些年歲,強行墮胎亦是兇險,兩相權衡之下,最終還是決定冒險生下。

  就在夏末那時候,這名婦人在終南山產子,生產過程並不順利,但這名嬰孩最終還是平安生了下來,婦人亦是安好。

  不多久,坊間便有傳言,道那嬰孩乃是剖腹而產,又道那婦人肚皮上有一道三寸余長的刀口,正是當時產子留下。

  終南山醫館對於這件事處理得很低調,並為刻意宣揚,有人問起,往往也都推說如此產子之法頗為兇險,不可效仿。

  然而這也擋不住許多人家帶著孕婦向終南山蜂擁而去,尤其被那些醫者產婆說是這一胎兇險難生的,就更是要去。

  雖說剖腹之法在時人看來亦是十分兇險可怕,但在眼下這個年代,婦人產子本就危險,一旦不能順產,往往就要出了人命,有些時候還能勉強保下大人抑或小孩,有些時候常常就是要一屍兩命。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能增加一點活命的機會,很多人便都願試。且孫思邈又是出了名的神醫,早點那種牛痘之法,讓他在民間擁有了很高的聲望,時人皆信其醫術。

  這些人既然已經去到終南山,生死之際,孫思邈與他的那些弟子們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之後又助數名婦人剖腹產子。

  年前,許久不見的馬飛陽從江南歸來,過來羅家院子做客,羅用讓人備下一桌酒菜招待他。

  酒足飯飽之後,他們倚在堂屋火炕上說話,其中便提到了那終南山的醫館。

  「……我們那條街上有一個店家的兒媳,早前也說胎相不好,便是去的那終南山生產。」馬飛陽言道。

  「可是剖了?」羅大娘近來對於這些事情亦是頗為關心。

  「剖了。」馬飛陽回答說:「聽鄰裡間的婦人說起,她肚皮上便有一條蜈蚣似的疤痕,就手指頭這般長。」馬飛陽一邊說著,還一邊伸手比劃。

  這人雖是許久不見羅家人,如今過來拜訪,與羅大娘等人坐在一處說話,也是十分自在的模樣,依舊是過去那個自來熟,只是言談舉止之間,倒是比從前多了幾分穩重。

  「你倒是知曉得十分詳細,可是為你夫人打聽來?」羅大娘打趣他。

  「她是萬萬不肯再生了,一說要剖肚皮,更是害怕得緊。」馬飛陽連連擺手。

  馬飛陽與他妻子乃是在江南收茶葉的時候認識,他那妻子亦出身商人家庭,頭一回見面這兩人便看對眼了,婚後更是十分恩愛。

  他二人亦是育有一女,與飛兒差不多大,這一日馬飛陽便與羅大娘等人吹噓,道自家女兒多麼多麼厲害,那真是取他二人之所長,耶娘身上有的優點她都學去了。

  大娘讓他莫要吹牛皮,改天把那小娘子帶來,叫她與飛兒打一架,看誰厲害。

  這幾句話把七娘她們逗得直樂,飛兒也坐在一旁,拍著小手嘎嘎的笑,

  在羅家消磨了大半日工夫,臨行前,馬飛陽又與羅用說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馬家現在最掙錢的兩個產業,便是杜仲膠與茶葉買賣,茶葉大多都是收購生茶回來加工,時常也買現貨,杜仲膠則有一大半是自家莊園的產出,馬家這些年在山南道那邊投資了不少杜仲膠莊園。

  這一回羅用便與他說,自己之前行路的時候,聽那運貨的商賈說,北地有草能產膠,當地人稱之膠草,不知真假。

  馬飛陽回去以後,與自己的父親複述了羅用這番話,他父親聽聞之後,細思半晌,道:

  「倒是未必有那膠草,只羅三郎既是出言提醒,其中想來也有因由,這杜仲膠的營生,怕是不能十分長久。」

  馬飛陽的父親認為羅用肯定是知道一些什麼事情,但又不好明說,所以才會託詞膠草。

  畢竟北地偏遠寒冷,那邊的作物約莫很難在大唐種植,既然不能在這邊種植,膠草又如何能夠替代杜仲呢?

  他的猜測倒也與事實有幾分接近,那能產膠之草確實是存在的,只是其所產之膠十分稀軟,又懼日曬,未必能夠替代得了杜仲膠。

  其實真正能夠給杜仲膠產業帶來衝擊的,是橡膠。

  橡膠樹原本是生長在南美洲的亞馬遜平原,美洲大陸這時候還未被亞歐大陸上的人們發現,照理說,羅用現在也是不應該知道橡膠樹的存在的,所以他才託詞膠草,不提橡膠。

  這兩年東西方的海運都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又有指南針,按照這種形勢,發現美洲大陸應該也是遲早的事。

  但無論如何,杜仲膠這買賣再做一二十年應該也是不成問題,樹木的生長需要周期,即便現在有人發現了橡膠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大面積種植。

  橡膠樹喜炎熱濕潤,在二十一世紀那時候,國內最主要的兩個產區,便是海南和雲南。

  雲南這時候並非大唐地界,而屬吐蕃。時下能被開發種植橡膠的,主要便是崖州與交州,崖州就在海南,交州則在後世的越南,這兩個地方在眼下都是十分偏遠的流放之地。

  一去一萬里,千去千不還。

  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

  這是一首中唐時期的詩句,寫的正是流放崖州之苦。

  倘若在未來的這些年裡,人們果真能夠找到橡膠,並且在崖州交州等地推廣種植,那麼等到了中唐那時候,崖州,或許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崖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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