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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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穿戴完畢後,花露和小松子端來早膳,伺候他們用膳。江南的早膳以清淡為主:皮薄餡嫩的小餛飩,松鬆軟軟的粢飯糰,還有灌了紅糖的甜豆花。雖然在宮中也能吃到這些,還能吃的更為精細,客棧里的這些比之多了一份民間的煙火氣。

  花露像是昨夜沒睡好,止不住地打哈欠。江醒見狀,問:「可是在客棧睡不慣?」

  花露連忙跪下,道:「奴婢御前失儀,皇上皇后恕罪。」

  「都在江南了,宮裡那一套能省則省。」林清羽道,「你當我們是尋常人家的少爺少君便是。」

  小松子忍俊不禁:「少爺,花露昨日看話本看了半宿,怕是睡不夠呢。」

  花露急赤白臉道:「松公公!」

  江醒笑道:「什麼話本這麼好看,給我也看看?」

  花露憋得小臉通紅:「回少爺的話,奴婢看的是《定王寵妻記》。」

  一聽這名字,江醒笑出了聲:「花露也到看情/愛話本的年紀了。」

  林清羽問:「你哪來這種書?」

  花露小聲道:「回少君,是昨日少爺買的話本裡頭的一本。」

  林清羽看向江醒。江醒神色無辜:「我不過隨便買了些解悶的話本,哪知道裡頭會有這種書。」

  林清羽拆穿他:「我怎麼覺得你就喜歡看這種書。」

  江醒不承認:「怎麼可能,我又不是花露。」

  林清羽一針見血:「那你為何會看《淮不識君》?」

  江醒:「……」

  用完早膳,一行人出發前往匡俗山。到了山腳,馬車無法上山,只能用走的。匡俗山多有急流瀑布,以雄壯險要聞名於世。山林茂密,雲霧繚繞,尋常人入山,一個不小心就會迷失了方向。

  懸壺堂得知林清羽要進深山,給他介紹了一個山野村夫。此村夫自幼於匡俗山中長大,熟悉山形地勢,雖已六十高齡,仍舊老當益壯,就是脾氣有些古怪。走了一個時辰,村夫還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林清羽走在前頭,和村夫聊著匡俗山中的奇珍異草,聽見江醒道:「清羽,我們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歇歇腳罷。」

  林清羽轉身看向江醒。江醒氣息平穩,體力一點問題都沒有,大概就是想偷懶。「天黑之前我有幾個地方要去。時間緊迫,不容耽擱。」林清羽低聲道,「不如,讓影衛現身背你?」

  江醒苦笑道:「算了算了,我可丟不起那人。」

  村夫看了江醒一眼,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離山頂越近越是清寒,不多時,天上還下起了小雨。春季多雨,小松子帶了足夠的雨具。江醒接過一把傘,道:「我和少君同遮一把。小松子,你看顧著花露。」

  這時候江醒又能跟得上林清羽和村夫的步伐了。自入山後,林清羽一心撲在藥材之事,如今和江醒同在一把傘下,竟有些心不在焉。

  春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傘上,打在地面,鼻腔里都是濕潤的土腥味,卻仍然能聞到江醒身上清新自然,溫暖慵懶的味道。

  雨中山色空濛,沾衣欲濕,忽略難行的山路,亦有一番雅趣。

  復行了半個時辰,前方傳來水流湍急之聲,只見一道瀑布飛流直下數千尺,跳珠倒濺;而斷裂的山崖,又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風,隔斷了他們的去路。

  小松子看直了眼,道:「好美啊!!!」

  江醒道:「飛簾如玉簾,銀河落九天。」原來古人的詩並沒有誇張。

  村夫眯著眼睛眺望對面的懸崖,突然大喊一聲:「琉璃草。」

  林清羽眼眸一亮:「何處?」

  村夫抬起手:「對面的峭壁那。」

  雨霧之中,難以視物。林清羽向前走了幾步,幾乎到了懸崖邊緣,才看清了懸崖上一株孤零零生長的小草。林清羽輕聲道:「果然是琉璃草。」

  江醒拉住林清羽的手,問:「琉璃草是什麼?」

  林清羽同他解釋:「匡俗山獨有的藥草,偏愛潮濕的環境,一般在懸崖瀑布上生長,極其珍貴,曬乾之後入藥,對天生的心悸之症有奇效。」

  「極其珍貴,那是有多珍貴?」

  林清羽嗓音微冷:「即便是在京城的太醫署,也只有兩株,去年還被恆親王要走了。」

  村夫哼哼道:「算你們運氣不錯,頭一回進山就能瞧見琉璃草。我上一回見到,還是兩年前的事。」


  江醒遠望懸崖峭壁上的一小點,問道:「清羽,你是不是很想要?」

  林清羽點點頭:「很想。只是琉璃草長在峭壁之上,採摘本就困難,況且還在下雨。」

  江醒笑道:「那又如何?夫人想要的東西,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豁出去這條命不要,也要為你尋來。」

  林清羽心中一沉,冷聲道:「你可閉嘴吧。」

  花露想起了昨夜在《定王寵妻記》中看到的一幕:定王和定王妃一同進山春遊,定王妃誇讚了一句懸崖上盛放的野花甚是好看,定王便不顧一切地為她採摘,一個失足,險些丟了性命。王妃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帶雨。定王溫柔地拭去妻子的眼淚,含情脈脈道:「只要王妃喜歡,便是天上的星星,本王也會替你尋來。」

  如此情深,可把她給感動壞了。沒想到,皇上對皇后也像定王對王妃一樣,難怪會心甘情願地當其他兩個男子的替身。一國之君能做到這般地步,多不容易啊。

  花露正感動著,就聽皇上話音一轉:「——你們以為我會這麼說嗎?」

  林清羽:「……」

  花露:「???」

  江醒估算了一下懸崖的高度和距離,得出的結論是風險非常大。誠然,他可以讓影衛一試,但雨天易滑,即便是沈淮識那樣的身手都未必能萬無一失。影衛的命也是命。

  「良藥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江醒哄道,「寶貝聽話,這個太危險了,咱們不要它。」

  花露僵住了。

  林清羽展顏一笑:「好,不要。」

  村夫臉色難看:「你們確定不要?琉璃草的採摘期不過數日,今日錯過,下回可就沒了。你們知道一株琉璃草能賣多少黃金麼?」按照行內的規矩,他給採藥的帶了路,是有分成拿的。

  江醒道:「我們又不缺錢。」

  村夫急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怕死。」

  小松子聞言,臉色驟變:「大膽!你可知你在同誰說話!」

  江醒攔住小松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淡定,老人家又沒說錯。我啊,的確挺怕死的。」

  村夫跺了跺腳:「你們不要我要!」說著,就要去找幫手來。

  江醒淡淡道:「我勸你三思。」

  林清羽無聲地笑了笑。他知道,江醒原來是不怕死的。

  江醒還是陸晚丞時,把生死看得極淡,前半年幾乎沒什麼求生欲。後來,他有了牽掛之事,牽掛之人,才不惜用猛藥以毒攻毒,只為了多活幾月。

  之後他又經歷了顧扶洲之死,如今的惜命程度猶勝過去,哪怕只有一點風險的事,他都不會去嘗試。

  江醒害怕是件好事,如此才不會讓自己置身於險境。他希望江醒永遠惜命,永遠怕死。

  雖然錯過了琉璃草,林清羽還是有不少收穫。下山時,背簍裝得滿滿當當。次日,林清羽聽懸壺堂的夥計說,引路的村夫找到幫手再進山時,琉璃草已經因雨水的沖刷枯萎了。村夫當場氣昏頭,回去小病了一場。

  林清羽頗為惋惜,但也未多想。接下來幾日,他繼續走訪豫章名醫,受益良多。江醒則召見了豫章太守,過問賦稅變法一事。

  一行人在豫章待了五日,繼續往南走。從豫章到下一站,需一日的路程。馬車上,林清羽翻閱著一本《匡俗本草》,把書中記錄的藥材和自己見過的一一對照。翻到記載著琉璃草的一頁時,林清羽指尖頓了頓,又想起了那株錯過的珍草。

  翻到下一頁時,一株已經曬乾了的琉璃草夾在書中,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林清羽微微一怔,朝江醒看去。江醒正癱在軟塌上,捧著《定王寵妻記》看得津津有味。察覺到林清羽的目光,江醒抬起頭,明知故問:「怎麼了。」

  「你如何拿到的?」懸崖上那株明明已經枯萎了,江醒送他的這株又是哪來的。

  江醒支著腦袋看他,笑吟吟的:「寶貝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

  林清羽意識到,江醒似乎很喜歡在平淡無奇的日子裡給他創造各種小小的驚喜。

  就像他以為要等半個月才能收到的定情婚戒第二天就套進了他的指尖;就像以為無緣的神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

  明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總能讓他的心情變得非常非常好。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江醒。能和這樣一個有趣的靈魂共度餘生,何其有幸。

  林清羽胸口熱了起來,身體也跟著發燙。他不再廢話,推開馬車車窗,道:「小松子。」

  小松子道:「皇后?」

  林清羽道:「尋個無人的地方停下馬車,再讓所有人——包括暗中護衛的影衛背對馬車,於周遭半里處護駕。」

  小松子只覺得皇后的命令奇奇怪怪的,他也不敢多想,忙去準備了。江醒若有所思,緩聲道:「清羽,你該不會是要……」

  林清羽輕笑一聲:「若只是想想,多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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