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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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敏和姜琳長得有幾分相似,只是姜琳更加精緻,姜敏更加大氣,眉宇間帶著三分英氣。

  她拿手帕給妹妹和弟弟擦擦眼淚,笑道:「真沒想到你們會來,冷吧,看你倆裹得,比那熊瞎子還厚實呢。」

  她拉著姜琳和姜興磊進屋說話。這裡天冷了,白天都零下三十度,晚上零下四十多度,一般人剛來受不了。屋裡生個大火爐子,玻璃窗都是兩層,下面塞著厚厚的鋸末子,上面一尺高留著透光。

  這裡下午過了三點半就變暗,屋裡基本都要開燈。

  三人在爐子旁邊坐下。

  姜興磊忍不住,就問她高考的事兒。之前姜敏往家寫信還說好多年不學習已經生疏得不行,就不想考,結果不但參加,還考上沒報名。

  姜敏說不能離家遠要照顧孩子那一套,根本不能說服人,連姜興磊都不信,更何況姜琳。

  姜琳擔心道:「姐,是不是有人不准你去?」

  姜敏忙解釋:「你們別擔心,我真的挺好的,沒人扣我的通知書,也沒人想對我幹嘛。真是意外,就想報個家鄉的放在第三志願,誰也沒想到它竟然會優先錄取。」

  「姐,你不去以後沒機會了。」姜琳看著她,很認真地道。只有77和78這兩年放寬年限,等來年規定不能超過25歲。

  本身不愛學習不想考的,她當然不會勸,可姜敏連著考了兩年,第一年估計複習不行是真的沒考上。可第二年她考上了,這說明她是渴望上大學的。

  說實話,老三屆比起其他年級的學生更加渴望讀大學,因為他們是直接被一刀切剝奪的,根本沒有任何心裡準備。於是大學就在他們心裡紮成一根巨大的刺,如果不拔出來,就是一生都無法越過的心裡屏障。

  她不想姜敏會這樣。

  聽她的話,姜敏神色動容,剛要說什麼看到梁鐵峰和一個面色冷峻的青年從外面走進來。青年個子太高,看人的時候半垂著眼睛,帶著一種讓人下意識想後退的壓迫感。

  她立刻打住話頭,起來給他們互相介紹。

  梁鐵峰面沉如水,不冷不熱地和他們招呼一聲,可見戒備和抗拒。

  姜琳給他們介紹程如山。

  姜敏贊道:「真是個俊小伙兒,姐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俊的呢。」

  那邊梁鐵峰的臉色就有些陰沉起來。

  姜敏對梁鐵峰道:「老梁,妹妹們肯定沒吃飯呢,你快去食堂弄點菜肉魚,咱們煮鍋子,烤魚吃。」

  梁鐵峰雖然對程如山有敵意倒是聽她的話,轉身往外走。

  程如山說幫忙,跟著梁鐵峰出去。梁鐵峰瞥了他一眼,「特辦處啊?」

  程如山:「真是特辦處。」

  梁鐵峰:「你正職是幹嘛的?」

  程如山:「反正沒轉業。」

  梁鐵峰:「……」梁鐵峰他們這些建設兵團嚴格說來就是轉業兵,退下來搞農墾屯田。雖然他是排長,還拿津貼,但是跟現役的不能比。梁鐵峰想打探程如山的消息,看看怎麼對付他,程如山又豈能讓他如願?

  梁鐵峰就悶著不說話了,程如山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來跟他做兄弟哥倆好的。

  梁鐵峰去了食堂,找到關係好的司務長,拿錢和票買了麵條、白菜土豆、粉條,還拎了一條狍子腿,幾條大魚。再跟廚房要個老式兒火鍋子,一個鐵箅子,然後和程如山一起拿回去。

  「你們在家裡吃飯,要按配給吧,一頓三兩?」梁鐵峰問程如山。

  程如山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優越感,笑道:「軍區向來是隨便吃的。」

  說一個人一頓三兩,當兵的三兩怎麼夠,從來都是大饅頭、大包子管夠的,說不上多好,但是不會餓著。

  梁鐵峰:「我們在兵團農場,人人都能吃飽,不待餓著人的。」姜敏如果回娘家,絕對不會比在這裡過得好。

  程如山笑了笑,就問他哪一年參軍,哪一年退伍之類的,平時他們在農場幹什麼,摸摸梁鐵峰的底,很快找到梁鐵峰的話題點,聊著回辦公室。

  姜琳和姜敏正在說話,說說家裡爸媽哥哥嫂子們的事兒。

  姜敏給她沖了一杯姜棗茶,開水直接沖老薑,炒過的紅棗撕破丟進去,燜兩分鐘就能喝,又熱又解渴。她還給姜琳拿了瓜子出來磕。

  姜興磊:「好大的西瓜子。」姜敏笑道:「這是打瓜,專門吃瓜子的,瓜不好吃。」


  看程如山和梁鐵峰迴來,姜敏立刻把爐子上坐的水壺拿下來,把箅子放上,「先給琳琳烤魚吃,琳琳喜歡吃魚。」

  那時候家裡緊張,好不容易吃一條魚,一大家子人,真是誰都吃不好的。

  姜敏給姜琳烤魚,程如山幫梁鐵峰去洗菜、片肉。凍得硬邦邦的狍子肉,稍微軟化一下就能切得很薄,到時候直接在火鍋里涮著吃,還能燉肉、包餃子,怎麼吃怎麼好吃。

  姜琳是真餓了,現在見著姐姐看她沒事就高興起來,心情也放鬆。她一邊和姜敏說話,一邊烤魚,撒點鹽、辣椒粉。烤魚沒有一點腥氣,反而散發著焦香,胃口都好起來。

  她招呼姐夫和程如山過來吃烤魚,「嘗嘗我的手藝!」

  她遞給程如山一條,程如山卻把上面最嫩的肉都挑下來餵給她吃掉。等姜琳不吃了,他把剩下的連魚骨頭都嚼嚼吃了。姜琳吃烤魚吃飽了,程如山和姜興磊自然吃不飽,他們就拿了狍子肉來烤著吃,再烤幾個饅頭。

  姜敏笑道:「先吃點墊墊,晚上吃鍋子。現在把鍋子放上熬骨頭湯,慢慢燉肉,好的時候涮菜吃正好。」她扭頭對梁鐵峰道:「老梁,妹妹他們晚上住團部吧。」

  姜興磊:「姐,不去你家住嗎?我們來了,怎麼也得家去看看吧。」

  徐愛梅叮囑過他的,一定要去大姐家裡看看,瞅瞅家裡咋樣,要是艱難到時候就幫襯一下。不過他看姐夫帶了這麼多好吃的,應該不錯吧。

  姜敏笑道:「咱們普通人家裡小得很,根本沒法招待人。還是團部這裡住得舒服。」

  程如山拎著鋪蓋和行李跟著梁鐵峰去安頓一下。

  ……

  他們一走,姜琳就問姜敏:「姐,我姐夫對你好不」

  姜敏笑道:「好著呢,你看他里里外外張羅,從來不抱怨。」

  「那他為什麼不讓你去上大學?」姜興磊認定是梁鐵峰的事兒。

  「你們姐夫沒不讓我去上,是我,真的是我自己……」姜敏低著頭去撥弄湯鍋里的骨頭,熱氣蒸騰,籠罩著她俊俏的眉眼。

  姜興磊還想問,他急死了,不明白大姐為什麼就是不說,二姐又一個勁給他使眼色讓他別問,他們不是為這事來的嗎?

  姜琳問問姐姐婆家諸人好,其實也是了解情況,從姜敏口中判斷一下倆孩子性格,梁老婆子脾性,她們婆媳關係如何。她感覺姜敏性子和氣,不那麼計較,婆婆聽著有點問題,她也不在意。姜敏的心思,倒是多半在倆孩子身上,尤其女兒小萌。

  姜琳去拿了自己的筆記本,把裡面夾著的相片拿出來給姜敏看。

  有她的全家福,還有姜家的全家福,其中一張是那一年她帶著全家第一次回娘家拍的,還有夏天去湖邊看荷花拍的。

  「姐,你什麼時候也帶著一家人回娘家,咱們拍一張更大的全家福。」姜琳誘惑她。

  姜敏眼中有光,她真的很期盼,但是隨即又湮滅,似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姜琳也不再勸她,只說一些家裡的趣事兒給她聽,尤其大寶小寶文生還有幾個侄子侄女。

  「咱大嫂又有七個月身孕了,肚子大得嚇人,我懷疑是雙胞胎呢。」

  姜敏很關心大哥,畢竟她和大哥年紀相仿,當初上學都一起,大哥給她講題,兄妹感情比和後面的弟弟妹妹都要好。

  「大哥現在好吧?」距離她上一次回去差不多整十年。那一次回去的時候,大哥整個人都脫形了,不只是身體,精氣神都沒了。

  可惜,那時候大家都很喪,誰都帶著一肚子裡戾氣,沒人肯好好說話溝通。每個人自己都苦不堪言,自然也沒那個心力去安慰別人。

  當年她也是有怨言的,只是她沒說出來。她果斷離開家回到北大荒其實也是賭氣。只是後來對家人的思念讓她忘記所有不快,只想他們一個個都好好的。

  姜琳:「大哥現在已經是工程師,工資一百多呢,工廠給他分了房子,他和人家換了還和爸媽住一個院裡,可滋潤呢。」

  姜敏聽得很開心,滿臉的嚮往,「住一起好,有人幫襯照顧,大嫂也不用自己帶孩子。」

  姜琳又把二哥的事情告訴她,「身體好多了,處了個對象,媽說提前退休讓二哥接班,過了年就能給他們辦婚禮。」

  姜敏聽得兩眼亮亮的,讓姜琳給她多說點,說起家裡的事兒三天三夜也聽不夠,所有她認識的人恨不得都講一遍。


  姜琳告訴她,他們合夥開了個代銷店。她對姜敏道:「姐,你要是去上學也能和我們一起。賺錢是次要的,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不知道多好呢。」

  因為他們經歷過比柴米油鹽短缺更大的挫折和打擊,在沉默中保持了一種這個時代特有的單純,對他們幾個年輕人來說感情勝過錢和票。他們覺得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比什麼都重要。

  姜敏看她笑得那樣開心,說起程如山臉上竟然還會露出少女般嬌羞的神色,便覺得妹妹是真的不一樣了。也許下鄉磨練真的會改變人的性格和人生,讓他們變得更加堅強、懂事,知道為別人著想。

  她為姜琳高興,為大哥高興,為他們每一個人由衷地高興。

  她看向一旁還在啃烤魚的姜興磊:「小磊,你有對象沒?」

  姜興磊:「我?我還沒玩夠呢,要對象幹嘛?一個人不知道多自在呢。」

  姜琳白了他一眼,「別聽他瞎說,參加聯誼會的時候,他那兩隻眼都不夠用的好吧。」

  姐弟三人哈哈笑起來,聊了半天,之前的隔膜生疏因為過去那些趣事和血緣的羈絆,全都消失了。

  姜敏也去自己抽屜里拿了幾張照片出來,是小萌和小軍的。兩個孩子長得很漂亮,小萌隨媽媽,才八歲就露出小美人坯子的輪廓。小軍隨爸爸,虎頭虎腦的。

  正說笑著,梁鐵峰從外面回來。他對姜敏道:「安排好了,住在火牆最好燒的那兩間。」

  姜琳拉著姜敏的手,對梁鐵峰道:「姐夫,我好些年沒見姐姐了,晚上讓她陪我唄。」

  梁鐵峰想都沒想,立刻拒絕:「不行!」語氣生硬抗拒帶著明顯的敵意。

  姜敏趕緊道:「你姐夫是說冷不丁不回去,孩子想。你剛來怪累的,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帶著小萌和小軍過來陪你。」她不滿地瞪了梁鐵峰一眼。梁鐵峰也知道自己反應過頭,訕訕地去一邊收拾東西。

  姜琳走到門口看看,「程如山呢?」

  梁鐵峰道:「他去團部找團長說話了。」隨即又道:「是個會辦事的,升職不慢吧。」

  姜琳:「還行。為了我去讀大學,他就想辦法從村里搬到軍部去,現在也算在編人員。」

  她看梁鐵峰臉色有些不大好,她就是故意的,誰讓他剛才那麼生硬地拒絕她?這不是不尊重她,而是不尊重姐姐。

  氣氛有點尷尬,姜興磊想打圓場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正好有姜敏一起的同事以及知青們過來打招呼,「喲,姜敏,有客人來啊。哪裡過來的?」

  聽說是x省過來,他們驚訝道:「喲呵,不近啊,坐了兩三天火車吧。」

  大家寒暄幾句,他們都熱情地回去拿點心、水果來給姜琳他們吃,有山楂、山丁子、凍梨等。那些同事們一個勁兒地夸姜敏和姜琳姐妹倆,「真是姐妹倆,一樣漂亮。」

  「梁排長好福氣呢,當時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姜知青這個大美人呢。哈哈。」

  梁鐵峰臉色不是很好看,他不是很擅長應付別人打趣的話,就沒說什麼。

  有幾個知青招呼他們:「大冷天也沒事兒干,走吧,去我們那裡打麻將。」

  貓冬的日子,真的除了看書就是打麻將,而大部分人不愛看書,基本就是扎堆打麻將找樂子。

  姜敏笑道:「你們去吧,我弟弟妹妹剛來,累著呢。」那些人就先走了。

  姜敏讓姜琳和姜興磊看看書和報紙,她去拿酸菜來晚上燉狍子肉吃。

  她招呼梁鐵峰,「老梁,走啊。」

  梁鐵峰杵著沒動,看姜敏給他使眼色才不情願地去了。

  兩人走遠一點,在一個背風無人處,姜敏對梁鐵峰道:「你怎麼能那麼跟我妹妹說話?」

  梁鐵峰梗著脖子:「我就說不行,也沒說別的。」

  「你那嗓門都震耳朵了,還要怎麼樣?客人上門,你不熱情就算了,還兇巴巴的誰能舒服?要是妹夫這樣對我,你能高興?我妹大老遠來看我,想和我說說話,你怎麼就那麼受不了?」

  「你們不是一直在說嗎?」他認定姜琳是為帶走她來的,自然懷著敵意。看她不高興,他拉她的手,「走吧。」

  姜敏甩開他的手,「我自己去拿。」

  梁鐵峰:「你不說明天晚上陪她?我同意。」他追上去。

  姜敏不理他,直接去放酸菜缸的屋裡,裡面密密麻麻十幾口大缸,按照編號排著。


  梁鐵峰和她說話,她沒吭聲,梁鐵峰急了:「又不理我?」

  姜敏有些無力:「……沒,我找酸菜呢,看看哪個編號是咱們組的。」

  梁鐵峰就怕她這樣,生氣不肯和他說話,只想躲著他,一副看都不想看他的樣子。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質問她:「你是不是想回娘家去上大學?」

  姜敏:「沒,我不上大學。我年紀過了線,以後都不能考的,你真不用擔心什麼。」

  梁鐵峰被她那消極抵抗的態度弄得不上不下,氣得罵道:「他娘的他幹嘛要優先錄取,要不咱就能上家門口的大學了。」

  姜敏:「你別罵了,我真的不上。大學畢業也是回原單位當個幹部,和現在比多點工資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咱不稀罕啊。」

  梁鐵峰看她表情,哪裡是不稀罕啊,分明就是在說我稀罕可我為了你放心我故意不稀罕。

  「你不高興。」梁鐵峰握住了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故意填那個學校的?」

  他找人了解過姜敏的成績,去年她沒時間複習考不上。今年,他給她時間複習,她學得很好。了解她的人說了,可能頂尖的那批大學考不上,但是本科不成問題。當時他和她商量,讓她把家門口的大學都報上,三個志願總有一個會錄取的。可她卻報了一個最頂尖的,後面報了本省一個專科,第三個是x省財經學院。

  結果那個財經學院更好,可以優先錄取,就把她取中。要麼去那個學校,要麼不讀大學。

  她那麼聰明,這一定是她算計好的。

  姜敏:「沒經驗,報志願都是瞎報,還有同學全報首都倆最好的大學呢,根本考不上。」

  梁鐵峰一點不相信她的解釋。

  剛接到通知書的時候,他就憋著火,那時候他壓下去了。她也很意外,估計沒想到第三志願居然在第二志願前面錄取,她知道他不高興,所以主動說不去。她沒去報到,他以為就這樣了。誰知道她家裡人打電話來,那天他在場的,聽見她妹妹問大學的事兒他就生氣。

  他幫她掛了電話,她雖然生氣,卻也沒如何,說寫信回去解釋,可寫了撕寫了撕,好幾天她也沒寫出來。

  他就知道,她其實想去,她怪他。他也憋了一肚子氣。

  本來今天早上她已經差不多恢復,又和從前一樣和他有說有笑,沒想到她妹妹竟然來了。

  來幹什麼?他不是傻子,難道會猜不出?無非就是來炫耀她娘家有實力,現在可以帶她回去,想讓她去讀大學。或者,讓她離開這偏僻的邊疆之地,回到熱鬧的省城。多少下鄉的知青找到關係拋夫棄子、拋棄妻子回城的。77年考上今年初去讀大學的,已經有好幾個寄離婚報告回來的。

  她也想這樣嗎?

  她本來就不想嫁給他,情況特殊不得不嫁,她每天都在後悔吧,得過且過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你是想去找他吧。」他臉色越發痛苦起來。

  他之前說什麼姜敏還無所謂,這會兒卻變了臉色,她掙扎一下,壓抑道:「梁鐵峰,我們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那麼大了,你還提別人。你不臊得慌,我臊得慌,你這是詆毀人家名譽你知道嗎?」

  「你心裡想著他,怎麼是詆毀他名譽?他自己說要一輩子不結婚等著你,他怎麼不臊得慌?」他儘量壓低了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的。

  「老梁,老梁……你冷靜點,咱們……咱們別說那些陳年舊事。行嗎?我妹妹和妹夫,還有弟弟都來了,你、我求你……不要再提那些事兒了。結婚以後我怎麼樣,難道你看不到嗎?」

  「我看到有什麼用?我感覺不到。」他大手捂著她的胸口,「我感覺不到。你對我,沒那麼……」

  他文化水平不高,突然卡殼不知道要怎麼表達。

  當年她對那個男人笑得又甜又美,他們在一起唱歌寫詩,她就跟只百靈鳥一樣,活潑開朗,快樂明麗,眼神也是熱切的。

  可她結婚以後,對自己卻不是那樣的,她看他的時候就和看別人沒區別,沒有那樣的熱切也沒有那樣的亮光。

  她總是在敷衍他,總是說不要,她從來沒有主動親他,寧願一群人一起也不願意和他獨處。

  姜敏笑,眼淚也一起流下來,「老梁,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一把年紀的,別說這個行嗎,多肉麻啊。以前小年輕,矯情不懂事,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其實都是沒用的,過日子還是茶米油鹽。」


  「我不怕肉麻,你對我肉麻啊?」梁鐵峰卻跟她較真了,「你說考大學,我支持啊。可咱說好考家門口的,說好的。你呢?你其實就是想逃走吧,你厭煩我們,你恨我,你……」

  「你還是冷靜一下吧。」姜敏推他,「你娘藏我通知書我並沒怪她,我也是自願不上的。你不用因為這個覺得內疚,你沒錯,是我報名的時候高估了自己,覺得肯定能考上那個最好的大學。我真的沒想回娘家那裡去上大學,不過就是報一下而已,再說一個專科嗎,我也看不上。」

  她聲音很理智很輕,一點都不生氣,似乎還在安慰他。

  她越這樣,他就越難受越生氣,他寧願她跟他發火。可她從來不跟他發脾氣,她對他就和村里那些老婆子說的一樣,男人女人就是搭夥過日子,還想幹啥?

  她雖然嫁給他,可她心裡一直藏著那個男人,他知道!她恨他,卻從不說怪他,他就更加難受。

  姜敏拿了酸菜要走,卻聽「咚」一聲,嚇得她趕緊回頭,就見梁鐵峰拿頭用力地撞牆。

  「梁鐵峰,你住手!」姜敏衝過去,抬手去勾他的頸,「你瘋了嗎?」

  「你要是走,我就瘋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真的不走。我早就說過,我嫁給你,就是一輩子嫁給你。有孩子有家,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的。你為什麼不信啊?」

  梁鐵峰兩眼通紅,他撞得太用力,腦門當時就青腫了一塊,「你真的不跟他們回去?」

  姜敏點頭,「不回不回。」她抱著他強壯的身體,「不回,真的不回。你對我妹妹好點,他們住幾天就走了。」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自己做的,既然當初嫁給他,不管因為什麼,也沒有辦法再反悔,也不能拋棄他。

  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和選擇負責。

  梁鐵峰抱著她,死死地抱著,生怕失去她。

  過了幾分鐘,姜敏:「快回去吧,妹妹他們該笑話了。」

  她掙開,趕緊擦擦眼睛,又去拽了幾個辣椒,讓梁鐵峰拿著酸菜回去。

  程如山已經回來,姜琳正靠在他懷裡吃山丁子,深秋摘來囤著的,小山楂大小,紅的黃的,吃起來酸酸的,帶著一點澀味。姜琳覺得很好吃,就讓程如山給她剔核,她咬一口,「啊,好酸,好好吃!」剩下那一半就塞進程如山嘴裡,「好不好吃?」

  程如山抿了一下她的指尖,垂眼看著她笑,「好吃。」

  姜敏和梁鐵峰倆人正好進來,看到他倆卿卿我我的樣子,梁鐵峰覺得特別礙眼,恨不得給他倆趕走。姜興磊被程如山趕出去溜達熟悉環境,讓他一個大青年不要窩在屋子裡。

  姜琳看他們回來,趕緊坐正,「這個好好吃。比山楂好吃。」

  姜敏笑了笑,「還有呢,等你走的時候,我去給你買些帶上。」

  姜琳:「你眼睛怎麼啦?」她看姜敏眼睛腫了一圈,因為皮膚白,能看出很明顯的一圈嫣粉,這一會兒這是哭了?她蹭得站起來。

  姜敏趕緊道:「辣椒辣的。那屋裡為了積酸菜,封著窗戶黑燈瞎火的也沒個燈,你姐夫撞了頭,我給他看。我自己一著急忘記剛撕了辣椒,不小心摸了眼睛,辣得夠嗆。」

  姜琳扭頭看看梁鐵峰,他卻轉身不給她看,而且戴著帽子也看不見什麼。

  姜琳才不信,不過她也不會非要拆穿人家,畢竟都是大人,不能太難堪。

  ……

  晚上吃鍋子的時候,姜敏的同事沒來,倒是梁鐵峰帶來幾個人,他們有帶酒的,有帶煙的,還有帶其他吃食的。

  一屋子人吆三喝四,吃吃喝喝。

  大冬天,門窗都儘量緊閉,他們還抽菸,她呼吸有些不舒服。

  「姐,我出去走走,你陪我唄。」姜琳之前吃了烤魚不怎麼餓,剛才吃了點酸菜,幾塊嫩嫩的肉就飽了。

  外面已經透黑了,冷得很,姜敏也不想真帶她出去溜達,就要帶她去晚上住的屋子安排一下。

  程如山讓姜興磊在這裡吃飯,他陪姜琳和姜敏過去。

  梁鐵峰看到,喊道:「媳婦兒,你幹嘛去?這麼多朋友過來幫忙招待貴客呢。」

  他喝了不少酒,說話也放得開,嗓門都大起來。

  姜敏:「我送妹妹過去歇歇,兩天火車很累人的。」她走了兩步又忍不住道:「你們小點聲,少抽點菸,嗆死個人。」


  就有人笑道:「好的好的,不抽,別嗆著大學生。」

  外面夜空深邃,繁星滿天,清透得跟浸在水裡一樣。天氣卻冷得讓人抓狂,呼吸進肺子裡的空氣跟帶著刀鋒一樣。

  進了屋裡,爐子、火牆、火炕都已經燒起來。

  姜敏笑道:「別看你姐夫大老粗,其實挺會照顧人的,都給燒好了。琳琳快脫了鞋上去熱乎,離牆面遠點,燒得有點燙。」

  程如山過去把帶來的鋪蓋打開,自從家裡有條件,姜琳出門都不睡別人的鋪蓋。

  姜琳:「姐,這麼冷,你來了多久習慣的啊?」

  姜敏:「不是土生土長的,一輩子也不習慣。不過,差不多就行,反正這種晚上我基本不出門,太冷。」

  程如山去灌水,把水壺坐在爐子上,坐了兩天火車,姜琳受不住,晚上肯定要擦洗。

  姜琳拉著姜敏在裡屋說悄悄話,她問姜敏:「姐,我姐夫打你了?」

  「沒的沒的,琳琳,你可別誤會。你姐夫看著凶,他對人挺好的,更沒動過我一指頭的。」姜敏趕緊解釋免得她擔心。

  「那你晚上真不陪我?你們家地方很小嗎?要不我和你家去吧。我看看小萌和小軍。」

  姜敏:「明天我帶小萌小軍來,晚上一起住這裡。你急啥啊。」她捏了捏姜琳的鼻子,「也是倆孩子的媽了,還跟小丫頭一樣急脾氣。」

  九點多,那邊終於散了,姜興磊過來休息,梁鐵峰接姜敏回家。

  姜敏給姜琳飯票,明早直接去食堂打飯吃,想吃多少打多少,不用省著。

  姜敏和梁鐵峰迴那屋去收拾一下。收拾差不多,梁鐵峰:「你留下陪你妹妹吧。」

  姜敏:「說好了,明天我帶小萌和小軍過來。」

  梁鐵峰:「你留下吧,免得說我霸道管著你。」

  「快走吧,我看你喝多了。」每次都這樣,她要求幹什麼他立刻反對,又怕她不高興再給一個方案,等她答應了他又同意她之前的要求,說不想讓她不高興。

  梁鐵峰看她是真的要回家,就沒再說什麼。等他們到家已經十點,整個靠山屯都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少數人家還亮著燈火。

  靠山屯不大,也就三四十戶人家錯落安頓,家家戶戶都是半畝到一畝地的大院子,木籬笆牆。

  姜敏打開手電筒,推開籬笆門讓他把邊三輪摩托推進去。

  這時候屋裡燈亮了,傳來梁老婆子的聲音,「你們回來啦?」

  姜敏應了一聲,「娘怎麼還沒睡?」

  「哎呀,你們不回來,我哪裡睡得著啊。你們要是一宿不回來,我就一宿睡不著,一年不回來,一年睡不著。」梁老婆子一邊說一邊咳嗽起來。

  姜敏進屋點了油燈,先去裡屋看看倆孩子,問問晚上吃的什麼。

  梁老婆子:「吃得好著呢,咱家又不重男輕女,小萌和小軍吃一樣的。我給燉的酸菜肉片粉條子。」

  姜敏摸了摸小萌,身上瘦瘦的連點肉也沒有,「娘,我和老梁都賺錢呢,夠吃的,你別省。」

  「不省不省,咱家可不重男輕女。我說你怎麼還老梁老梁的,都和你說一百遍你叫他小梁。」梁老婆子笑著,「鐵峰才三十,叫老梁叫老了。」

  梁鐵峰今年三十五,在場部都叫他老梁,只有十幾歲的才叫小梁。

  姜敏也不和她講道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婆子年紀大,要是不順著她,她能念叨一宿。

  姜敏答應了,又看看小萌和小軍的作業。

  小萌今年八歲,小軍6歲,都在旁邊連隊上小學。小萌學習認真,小軍就調皮得很,這作業和鬼畫符一樣,還把小萌的畫了好一片。

  姜敏:「娘你盯著點小軍,你看他自己不學還給姐姐搗亂。」

  梁老婆子:「有什麼關係啊,不就是個作業嘛。這讀書不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得過日子?我看小萌也大了,不用非得上學,在家裡做個飯……」

  「娘,別的好說,這事兒沒得商量。」姜敏語氣有些強硬。

  梁老婆子撇撇嘴,「我就這樣一說,不是怕你們兩口負擔重?你一個女人還得天天上班,累不累?你看屯裡娘們,大冬天在家裡打個麻將、抽個大菸袋、嗑個瓜子,多好?小萌大了也能帶孩子,你再生個她就能看。」


  姜敏不樂意聽,卻也不和她頂嘴,不是怕她,是怕她嘮叨。梁老婆子要是被人頂了沒說痛快,她得變著法兒地把話說痛快才行。

  她看小萌的棉襖腋下開叉了,就拿針線來給縫縫。

  梁鐵峰從外面進來,打了熱水讓她泡腳。

  梁老婆子笑道:「你看,哪有咱小梁這麼好的男人,可疼媳婦兒了。」

  梁鐵峰:「娘你怎麼還不睡?」

  梁老婆子嘿嘿道:「睡了睡了,你們不回來我睡不著,你們一回來我就安心地睡了。」

  他們家正房就一大間,隔成三小間,外面是廚房,進來是臥室,臥室隔成兩間。姜敏和梁鐵峰睡外間,梁老婆子帶著倆孩子睡裡間,中間掛個草帘子。

  姜敏縫衣服的功夫把腳泡了,然後去洗漱做個人清潔。天冷,家裡時刻生著火炕火牆,封著爐子,上面有水壺,隨時都有熱水。

  她進被窩換內衣卻被梁鐵峰壓住,她掙了掙無聲地拒絕,他卻前所未有的強硬。

  她也只得由他。

  黑暗中,梁鐵峰低聲道:「咱們再要個孩子。」

  姜敏不想說話,還是道:「計劃生育了,不要違背政策,會被雙開的。」

  「咱們這裡沒那麼嚴格,只是說說而已,要執行怎麼也得來年。再說,真雙開,就回家種地。」梁鐵峰很堅持。

  ……

  第二天一早,梁鐵峰起來做飯,姜敏收拾一下,晚上帶著孩子去陪姜琳。

  梁老婆子看得心驚肉跳的,「這是幹什麼?怎麼還收拾衣服鋪蓋?」

  姜敏道:「娘,我妹妹和弟弟來了,我讓小萌和小軍去看看,晚上在場部住一宿。」

  梁老婆子皺眉,「親戚來是好事啊,怎麼不請家裡來?」

  姜敏:「住不開。」

  「哪裡住不開?誰家不是這樣倆炕,來了人男一炕女一炕唄,怎麼睡不開?」

  姜敏沒接話。

  梁老婆子又問:「他們來幹嘛啊?」

  姜敏扭頭看她一眼,「就是來看看。

  梁老婆子卻有些心驚,懷疑姜敏這是怪自己給藏通知書呢,難不成他們是來叫兒媳婦兒回娘家上學的?那可不行,這山高路遠的,好像坐火車還得好幾天。這要是去了,還能回來?再說,姜敏以前還有個相好的,好幾次說等她,等不到她就一輩子不結婚,這要是回城,兩人見了面,還能有好?

  她瞅自己兒子。

  梁鐵峰道:「就是來看看,好些年沒見了。」

  梁老婆子聽兒子這樣說鬆了口氣,不過看兒子臉色不是很高興,又有些擔心。

  說實在的,要不是兒子看上這個姜敏,她可沒非得這個兒媳婦不可。兒子個子高身體壯,還是排長,要娶媳婦兒整個團部隨便挑,可兒子看不上。自從67年姜敏過來,他就惦記,死活不肯娶別的姑娘。這麼一來二去給耽誤好幾年,要不是那年姜敏腿斷了回娘家又回來,給他一個機會,估計還夠嗆呢。

  梁老婆子笑道:「也請親戚來家吃飯,不住下來吃飯還是要的。」

  姜敏答應了。

  梁老婆子立刻把小孫女和小孫子給叫醒,開始嘀嘀咕咕面授機宜。

  姜敏聽她說,「給小姨和小舅舅好好講講你們爸媽的事兒。那時候你們媽媽去山上拉木頭,腿疼走得慢掉隊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在雪裡凍僵了。正好被你們爸爸給救了,這才有的你們。」

  小軍:「奶,我早知道,你講過好多遍。」

  姜敏知道老婆子這是說給她聽,提醒她要知道感恩,不能忘恩負義。

  可誰說救命之恩就得以身相許呢,要不是老婆子耍奸……姜敏心頭湧上一陣憤怒,隨即深呼吸壓下去,自己已經跟自己妥協,說好不再計較,過去就過去,以後好好過日子的。

  只是沒想到妹妹和弟弟來了,勾起她很多往事,也帶給她諸多憧憬,讓她心頭又起了波瀾。

  他們一家四口到團部的時候,姜琳和程如山、姜興磊三人已經起來,散了一圈步,去食堂買了大菜肉包子和煮雞蛋吃。

  因為這裡空氣冷冽,姜琳胃口變得很好,吃了兩個大包子和一個煮雞蛋,有平時兩倍的飯量。

  「小姨、小舅舅!」小萌領著小軍跑過來,小萌從口袋裡掏出小孩子們存的曬酸棗干給姜琳吃。


  酸酸甜甜,姜琳很喜歡,「好吃。」她摸摸小萌和小軍,小萌和大寶小寶一樣大,卻瘦瘦小小的,而小軍卻壯壯的長得白胖。她道:「長得真俊。」

  小軍指著小萌哈哈道:「她醜死了,塌鼻子,以後肯定找不到婆家。」

  姜敏一怔,氣道:「你這個熊孩子,誰教你的?」

  小軍:「我奶說的。」小萌拽他讓別說,結果沒來得及。

  姜敏氣得瞪梁鐵峰,梁鐵峰也有些尷尬,「娘就是開玩笑,她最疼小萌,是吧閨女。」

  小萌乖巧地道:「爸,是的,奶可疼我呢。」

  小軍掐了她一把,哈哈笑道:「來,我疼你。」

  姜琳牽著他倆的小手,「不許欺負姐姐,鬧騰也不行。你小舅舅從來不敢欺負姐姐。」

  小軍:「為什麼?」

  姜琳:「我打死他!」

  小軍吐吐舌頭,「小姨你是母老虎。」

  姜琳:「我可比母老虎厲害。」

  姜琳領他倆進屋去拿糖和點心吃,有這裡買不到的,倆孩子稀罕得很。

  小軍捏一小個點心給小萌,其他的都劃拉自己跟前,「這些都是我的。」

  小萌很乖的,也不搶,覺得理所當然的。

  姜琳從小軍跟前搶出來一半,分給小萌,「這樣分。」

  小軍哇哇開始哭,「壞姨,壞姨!我奶說你是來拐我媽的,想把我媽拐走,你是壞姨。你快走吧。我不喜歡你。你別去我家。」

  姜敏聽著又氣又尷尬,「小軍,你胡說什麼呢。」

  小軍理直氣壯,「我奶說的!我奶說的就是對的!我奶說,你要是再……」

  「小軍!」姜敏拍了他一巴掌,「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小軍哇哭起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不和你們玩。」

  小萌趕緊哄他。

  姜敏有些無奈,「讓奶奶慣壞了。」

  她要把他拎一邊去罰站,梁鐵峰聽見走進來,把小軍扛起來,「混小子,欠揍!」他虛張聲勢兩下,讓小軍和姐姐一起玩去,這團部還有其他小孩子。

  姜敏也不想當眾說他不對,就拉著姜琳的手,「冬天這裡貓冬,基本什麼都不干,就打麻將嗑瓜子嘮嗑,你要不要玩兒?我帶你去。」

  姜琳笑道:「我跑過來也不是打麻將的,咱們去屋裡說話吧。按說今天應該去拜訪大娘的。」

  姜敏:「明天也一樣。你們多住些日子。」

  姜琳:「姐,還有一個月就要期末考試。」

  姜敏沉默了一下,「那你還是得早點回去複習,別耽誤了。」

  那邊梁鐵峰對程如山和姜興磊道:「我這兩天沒事,領你們打獵去。我認識林業局的,咱們開車往西北邊嶺子去。」

  程如山:「現在讓隨便打嗎?」

  「沒事,我認識林業局的,我們就是去玩,總共打不了多少,頂多打只狍子和野兔野雞的。」

  男人們要麼一起喝酒,要麼一起打獵,都可以培養感情。程如山覺得多接觸一下樑鐵峰和他聊聊比較好,他道:「我問問她們去不。」他去找姜琳。

  姜琳和姜敏在屋裡說悄悄話呢。

  「姐夫說去打獵,媳婦兒你想不想去?」

  姜敏:「琳琳咱不去,嚇人,如山你帶著小磊去吧,注意安全啊。」

  姜琳給程如山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和姐夫好好聊聊,勸勸他,程如山會意,笑了笑,「那我們走了。」

  姜琳朝他揮揮手,「帶著大衣,看著點姜興磊,別讓他惹麻煩。」

  「知道啊。」程如山說著就走了。

  姜敏望著他的背影,笑道:「妹夫對你真好。」

  姜琳:「姐,你給我個准信,不管之前你怎麼報的學校,現在只有這一個機會,來年你沒的上。你想想咱們當初的願望,現在考上了不去,你不後悔嗎?」

  姜敏緩緩低下頭,「琳琳,說實話,我想,可我……不能去了。這輩子就這樣了。人有時候就是一步錯,步步錯。沒得回頭。」

  如果當時她不賭氣,不被脅迫,死活不嫁,可能不需要這樣糾結。可已經這樣,那就沒得後悔,對梁鐵峰對孩子也不公平。


  「姐,你和姐夫感情不錯,為什麼不能好好溝通上學的事兒。你去讀兩年,過年回家,會耽誤什麼嗎?」她想不通。

  姜敏卻不肯說太多,實在是難以啟齒,她能說梁老婆子知道她拿到財經學院的通知書怕她去竟然真上吊嗎?她能說梁鐵峰就是認死理不肯她離開家門口?她說不出口。

  每次兩人鬧矛盾,她生氣難受想要不就這樣拉倒了,他就做一些幼稚的行為。她氣他,又心疼他,他們救過她,她不能不妥協。

  「琳琳,你就當我沒考上,姐姐這輩子認命了。」

  她避而不談,姜琳也沒辦法,兩人一時間也沒說話。

  姜敏去拿零嘴給姜琳吃。

  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女孩子的哭聲,還有小軍和萌萌的聲音。

  姜琳和姜敏出去看,就見小軍拉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過來,小萌讓他不要拉他卻不聽。他把四歲的小女孩拖過來往旁邊的門裡一推,得意道:「給你關起來,你就是我媳婦兒了。」

  姜琳:「小軍,你幹嘛呢?」

  小軍朝著她倆笑:「抓個媳婦兒啊。」

  姜敏趕緊過去把哭鬧的女孩子放出來,安慰一下,給她零嘴吃,讓她和小萌在一邊玩。她把小軍拎屋裡去,訓他,「你哪裡學這樣的毛病,亂說話,想挨打是不?」

  小軍梗著脖子,「我奶說了,老爺們找媳婦兒,看上就下手!晚了就被別的臭男人搶走!」

  姜琳:「!!!」

  姜敏又氣又窘,抬手要打他。

  小軍:「你打我幹嘛?我奶說的!我奶說要不是我爸搶了你,能有我嗎?」

  姜敏臉色都變了,「你胡說什麼。」她用力拍他屁股。

  小軍穿著厚厚的棉褲,根本拍不疼,可他哪裡挨過打,就開始哭鬧:「我奶說的,我奶說的,我爸給你關了一個月,你就是我媽了,嗚嗚嗚……你打我,我告訴我奶……」

  ……

  姜琳胸口疼,「姐,咱去找你們團長說清楚!」

  姜敏看她臉色都變了,忙對小萌道:「領弟弟去那邊吃瓜子吧。」

  她拉住要去找團長的姜琳,「你別生氣,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咋樣?他沒關你還是沒強迫你?」姜琳捏了捏拳頭,如果梁鐵峰是個強j犯,她不會放過他!

  姜敏無奈,如果可以,這輩子她都不想說這件事,可如果她不說,姜琳誤會了還不定惹出什麼事兒。

  當年她回來參加工作,其實腿沒好利索。梁鐵峰知道,就送她一些草藥,讓她多休息,兩人就這麼接觸多起來。不過她只是感激他而已,並沒有別的想法。

  那時候她本來有一個戀人,他向她求婚,她答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農場死活不批,說知青政策不允許。

  他想和她一起活動回省城,她恰好腿受傷得病假,如果娘家條件允許,她就能以健康狀況不適應邊疆環境一直留城。可惜她娘家條件困難,家裡也沒地方住,沒有她的口糧,而他家條件也不好。

  偌大的省城根本容不下一對新人。

  她看不到希望回農場果斷跟他說分手,讓他自己謀求更好的出路,他卻不肯放棄,說除了她這輩子寧願不結婚。他申請去蘇聯邊境,那裡雖然苦、很危險,卻能賺更多錢。

  她留在農場勞動,那段時間過得很消極,腿傷一直不利索。70年冬天她又去跟隊拉木頭,結果腿疼掉隊,陰天大雪,同隊的沒留意,她凍倒在大雪裡。本來她以為要死在那裡,甚至自暴自棄地想死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她聽人家說要凍死的時候人會因為熱而脫光自己的衣服。她不想死後出醜,所以恨不得直接死掉而不是慢慢凍死。

  在她還沒凍僵的時候梁鐵峰找到她,大雪天裡,他脫下自己的軍大衣包住她,把她抱回家。

  她記得當他找到她時那喜極而泣的模樣,那雙晦暗的眼睛瞬間燃燒起來一樣,這一幕讓她此後一次次感恩,對他們妥協。

  等她再醒來已經在他家炕上,她光著身體不能動,躺在被窩裡,眼前只有他一個。

  她窘得臉都紅透了,以為他趁機耍流氓,誰知道他比她還害羞,說是他娘幫的忙,不是他。

  姜琳:「他救了你,你就嫁給他,是報答嗎?」

  姜敏:「算是吧。」

  「關了一個月是怎麼回事?」姜琳問。

  姜敏:「別聽孩子瞎說,就是我在他家躺了三天。你也知道,未婚女人,在男人家裡躺三天,沒事……人家也以為有事。」

  「你一起的知青同學們沒回去找你嗎?」

  姜敏:「他們發現我丟了就回去找,後來知道我被梁鐵峰救回去,他們去靠山屯找過我的。那時候我被救了,他們也就放心。」

  「放心?」姜琳不信,「如果是我的女同學被男人救了,我們來找,總會留下同學照顧,怎麼可能把你自己留在哪裡?我倒是要問問你們那些同學。」

  姜敏沒想到妹妹如今越發敏銳,怎麼瞞都瞞不過,她只得道:「是他娘把門鎖了。把我倆鎖在一個屋裡,我不能動,身上還有凍瘡需要擦藥,還要……」

  如果不是那時候自己心灰意冷自暴自棄,別說梁老婆子把她和梁鐵峰關上破,死也不會被迫嫁給他。那分明是她已經放棄掙扎,向命運妥協,她選擇嫁給他成全他的愛念,也好讓初戀死心,不要再掙扎等她。

  她和初戀從高中的時候互生好感,到最終分別,其實連手都沒牽過,他不應該為她耗盡青春。

  她低頭擦了擦眼淚,握住姜琳的手,「琳琳,姐姐不委屈,你不要替我生氣。如果他不救我,我早就死了。我嫁給他不委屈,他對我挺好的,他自己就總介意這事兒……」

  「他介意?」姜琳不敢置信地看他,「他娘把你們鎖在屋裡壞你清白,為什麼是他介意?他介意你不是真心愛他,不是真心要嫁給他,介意你可能還喜歡初戀情人吧?」

  姜敏低聲:「也不是。他覺得他娘不對,很內疚,又不善於表達。」

  姜琳:「既然你不怪他,那你為什麼要單獨報一個咱們家的學校?為什麼是那個學校?」

  姜敏突然痛哭失聲,良久,她聲音沙啞道:「我就是想報一下,考不考上無所謂,去不去也無所謂,就是想……想完成那麼一個事兒。做過了,就放下了,再也不去想。」

  當年他們遊玩的時候,曾經憧憬過幾所大學,本科就是省大,專科就是財經學院。

  如今,許諾過的已經做完,青春年少時候的夢想該放下的也都放下。

  只是這怎麼能和別人說呢,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起,所以,她就是報了,至於為什麼報,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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