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顆糖
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過去。→
到站時,夏川還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眼皮子耷拉著，眼底還帶著未散的困意,壓抑著煩躁。
大佬的起床氣很可怕,這是大家公認的。
剛開學那會兒,在夏川才睡醒的那段時間裡，唐微微一般也不怎麼和他說話，就怕這位大佬一個不開心拿拳頭往她臉上招呼。
但唐微微現在不慫了。
甚至特別勇敢,有恃無恐。
小姑娘拿著沒喝完的奶茶起身,見夏川還坐著不動，直接上腳踢了踢他的腿，下巴微抬,催促：「你還坐在這幹什麼,走不走啊。」
「……」
夏川沉默又平靜地看著她。
唐微微被他這麼看得心裡一虛。
腳收了收。
夏川卻什麼也沒有說，半響後,嘆了口氣。
彎腰拍了拍褲腳上那個灰色的、小小的鞋印子,拎起小姑娘放在座位上沒拿的粉色雙肩包，他站起身：「走吧。」
不管是動作還是語氣,全帶著對她的縱容。
臨城是終點站,下車的人很多，過道內顯得有些擁擠。
唐微微嘴裡咬著吸管，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夏川有沒有跟上。
夏川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不少,黑眸微眯著，眼神卻是清明的,他打了個哈欠，手臂虛虛護在她身側，隔開了擁擠的人流。
到臨城已經是中午了。
他們在車站附近吃過午飯,去了第一個目的地——臨城大學。
臨城大學的環境很優美，寬闊的迎賓大道，兩側栽種著樹木，枝繁葉茂，排列整齊，在地上投出斑駁光影。
有風拂過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光影晃動。
唐微微不是第一次來臨大了，還是不禁為這份景色動容。
此時八月底，校內有不少提前來學校報導的學生，有志願者學長看見他們，很熱情地過來招呼：「學弟，你是新生嗎？」
「不是。」夏川搖頭。
「啊……」學長撓撓頭，又打量他幾眼。
少年模樣帥氣，身形修長挺拔，哪怕放在帥哥如雲的臨大估計也能當個校草。就是看上去年齡好像不大，還未成年的樣子。
旁邊還跟了個小姑娘，長得也漂亮，白皮膚大眼睛，嬌嬌軟軟的，看著年齡更小。
不知道是不是好看的人都會有相像的地方，學長越看他倆越覺得有些神似。
「誒，你是帶妹妹來參觀的吧？」學長邊說還邊感嘆，覺得這一家人基因真是好，哥哥妹妹都這麼標緻，在學校里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夏川頓了一下，又說了句：「不是。」
伸出胳膊，很自然地搭在唐微微的肩上，摟過來，「是我妹帶我來參觀的。」
-
來之前，唐微微問過夏川有沒有想去的景點。
當時少年單手支著頭，撐在桌子上，拖著長長地尾音「嗯」了一聲，然後對她說：「臨大吧。」
唐微微很驚訝：「你該不會是將來想考臨大吧？」
平心而論，臨大也是一所全國排名靠前的名校，是不少學子擠破頭都想進的985重點大學。
但這位少爺的成績……
唐微微面露遲疑，不過想到他的家境，很快又釋然了。
夏川沒回答，而是反問：「你呢？」
以唐微微現在的成績，如果能保持下去，基本是可以穩進臨大的。甚至還有希望衝擊清大或者B大這樣的頂級學府。
而唐微微又不喜歡去太遠的地方，臨大離家近，她一直都把這裡當做目標。
於是她點頭：「嗯，有這個打算。」
「那我也朝這個方向努力一下。」夏川懶散地笑了笑，伸手揉她的腦袋。
唐微微簡直太感動了，還帶著欣慰。
以往成績墊底的不良少年終於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不止不逃課不遲到，作業按時完成……
他現在還打算——
考！重！點！大！學！
這是多麼感人肺腑又積極向上的勵志故事啊。
……如果他真能考上的話。
不過不管夏川到底能不能考得上，既然他有這個心，想來臨大看看，唐微微當然要滿足他這個小小心愿，帶著他過來參觀一下了。
……
然而這個指名說著要來的人，對參觀這件事好像不是很有興趣。
等那位學長走後，夏川慢悠悠跟在她後面，沒走兩步，忽然問：「要不要撤？」
唐微微一頓：「不是你非要來臨大看看的嗎？這就撤了？」
「嗯，現在看完了，可以撤了。」夏川說。
「……」
……看完了？？
這連四分之一學校都沒走完好不好。
-
從南門出來，沿著路往前走一條老街，街邊擺著一排排美食車，小攤販在吆喝著。
唐微微的腳步停了停。
夏川注意到了，也停下來，看向她：「怎麼了？」
「也沒什麼，」小姑娘肩膀往下塌了塌，呼出一口氣，漂亮的杏眼彎著，笑著說，「前面就是我以前的學校，有點兒懷念就是了。」
「那就過去看看吧。」
說著，夏川把手機收回口袋，低下身子，牽起她的手就往前走。
腳步跟剛才懶懶散散的步調相比，明顯快了許多。
唐微微心裡還在奇怪。
又不是他的母校，他走這麼快做什麼。
臨大附中就坐落在這條路的盡頭，門口掛著牌匾，燙金的字樣。
「能進去嗎？」
唐微微心裡的奇怪感更重了，偏了偏頭。夏川臉上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左手還牽著她，右手抄在褲兜里。
目光直直地盯著校門口。
剛才參觀臨大時還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現在對附中卻好像很感興趣。
「不能。」唐微微搖頭，「附中一般不對外開放的，跟三中一樣。」
高中大多數都是這樣。
夏川並不意外。
但聽見這個預料到的回答，他還是很輕地，幾乎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不等唐微微問他怎麼了，夏川已經扯開話題：「走了這麼久，你餓不餓？」
他們身後不遠處就有兩輛並排的美食車，空氣里瀰漫著麻辣燙和烤串的香氣，絲絲縷縷飄過來，十分具有誘惑力。
餓其實不算太餓，但嘴饞是真的。
唐微微決定服從自己的胃：「有點兒，你是不是也餓了？我們過去點點吃的？」
「嗯，」夏川隨口問，「你以前也會來這吃？」
「沒，我以前喜歡去另一家店，在另一條街，那邊的更好吃。」
「那我們就去那邊。」
唐微微也沒多想，只當他少爺毛病又犯了，嘴巴挑剔。
那家店在后街，她以前上學時最喜歡跟同學去，儘管每次被於婉吟知道了都要挨罵，但她還是樂此不疲。
店主是個中年的婦女，熱情又溫柔。
看見他們進來，招呼了一聲：「那邊有籃子，想吃什麼自己夾，夾完過來稱……誒？？你不是那個小丫頭嗎？」
見老闆娘認出了她，唐微微也沖她笑。
「你都好久沒過來啦，有半年了吧，是轉學了嗎？」老闆娘問。
「嗯，我轉到希城那邊去了。」唐微微解釋了一下。說話的同時，她一把拉過身旁少年的胳膊，笑眯眯地介紹，「這是我的新同桌喔，很帥吧！」
她這一下太過突然，夏川原本在低頭挑著冰櫃裡的食物，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拉，手中的籃子隨著動作傾斜。
在這剎那，他下意識地把手腕往自己這邊翻了翻，裡面的食物灑了一部分在他身上。
少年個頭高，穿著純黑的T恤，神情漠然，透著一點點無奈。
老闆娘邊從收銀台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夏川，邊說著：「帥帥帥，老帥了！你要不要這麼激動，嚇人家一跳。」
「……」
唐微微挺不好意思的。
她不知道夏川那隻手裡拿著籃子。
「沒事。」
夏川拭去衣服上的痕跡，蹲下身，用紙巾抱著掉出來的食物扔進垃圾桶。
他又拿了張乾淨的紙擦了擦手：「你看看還要吃什麼，我給你夾。」
老闆娘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了一圈，面露瞭然：「男朋友啊？」
「！！！」
唐微微瞬間睜大了眼。
有不自然的熱度攀爬而上，圓潤小巧的耳垂染著一片紅。
「不，啊，那個，」唐微微掙扎了一下，妥協似的，「也算是吧……未來男朋友。」
最後五個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鬆了手，扔下一句「隨便」放夏川回去繼續夾菜，唐微微湊到老闆娘耳邊，壓低聲線問：「會很明顯嗎？我跟他……」
她頓了頓，「您是怎麼猜到的啊？」
把小姑娘害羞又好奇的樣子收入眼底，老闆娘笑了笑，也悄悄告訴她：「就是一種感覺。」
她開了這麼多年的店，見過了太多對情侶。
有的人看上去如膠似漆，黏黏糊糊，卻會因對方少拿了一雙筷子，沒有把最後一塊肥牛卷留給自己這樣的小事吵架，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也有的人明明沒怎麼交流，卻能注意到對方每一個細節。
喜不喜歡是可以看出來的。
也許當事人會陷在局裡看不真切，容易被對方製造出來的甜蜜假象迷了眼。又或者是沉浸在虛幻泡沫中，自欺欺人。
但對於旁觀者來說，是真情還是假意，全部都一清二楚。
「感覺？」唐微微眨了眨眼。
「我這麼跟你說吧。」
老闆娘手搭在她肩膀上，帶著她轉了個身，面朝著少年那邊。
夏川站在冰櫃前，低著頭，一手拿著籃子一手拿著透明夾子，側面看，他臉部輪廓立體又深邃，如同雕塑，挑不出一絲毛病。
即便是夾個菜，他安靜專注的樣子也格外出挑。
察覺到了她們停駐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夏川頓了頓，餘光不著痕跡掃了眼，沒說話，繼續手上的事情。
「從每一個動作，到每一個眼神。在這些細枝末節里，都描繪著一個事實。」
「——他很在乎你。」
-
因為才下午三四點，唐微微沒吃幾口就飽了。
倒是對面的夏川，一口一口地，把每一樣菜都嘗了過去。
他們走的時候，老闆娘送著到了門口：「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就祝你們有個美好的未來吧。以後要是有空了，記得再來黃媽這吃飯啊。」
唐微微自然是笑著答應了，揮揮手，跟夏川一起順著來時的路離開。
走出老街，外面是車水馬龍的大路。
車鳴喇叭和各種喧囂聲絡繹不絕，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對面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一切都是熟悉的，久違的景色。
「這老闆娘人挺好啊。」夏川跟著她一起停住腳步，稍稍抬眼，凝望著這座和希城有些相似，又不同的繁華都市。
他頓了頓，嘴邊彎起一點弧度：「我還挺喜歡她說的那句話的。」
唐微微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未來啊。
那麼遙遠的詞彙。
可如果是跟他有關，又仿佛觸手可及。
「你看那邊，」唐微微忽然抬起胳膊，伸出食指，細細白白的指尖指著一個方向，「那是我家，我以前都住在那。」
夏川望過去：「住在那？」
唐微微：「嗯。」
「帶我去看看唄，怎麼樣。」
微風帶起少年額前的碎發，輕柔和煦，吹得微微凌亂。有一束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那張俊美的臉上分割出明暗光影。
細碎的光芒沉浸在他眼底。
而他眼裡倒映著她。
「你，」唐微微結巴了一下，「你要，要去我家？」
「可以嗎？」
夏川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唇角掛著一點懶散的笑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就這麼帶男同學回家肯定是不合適的，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
唐微微在美色面前選擇了妥協：「……行，吧。」
這個時間於婉吟還在上班，她沒到晚上十一二點是不會回來的，甚至忙起來，一整晚不回來都有可能。
到了家門口，唐微微熟練地輸入了密碼，開門進去。家裡沒有多餘的拖鞋，唐微微換上自己那雙小兔子拖鞋，轉頭看向光腳的夏川。
「那什麼，要是拆了新拖鞋給你穿我媽回來會發現的，你將就一下。」
「沒事。」夏川走進大廳，看見布置溫馨的客廳，很大，卻不顯得空寂，「你家還挺有煙火氣息啊。」
看了一圈，他注意到沙發正對面的牆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電視櫃。
沒有電視機。
對上夏川投來的詢問視線，唐微微掙扎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就……我初二那會兒被同學拉著看了午夜凶鈴，從此就對電視機留下陰影了。然後我媽覺得我不看電視也挺好，不會影響學習，加上她平常也沒空看，就拆了。」
夏川挑起眉：「你看個鬼片怕成這樣？」
「我，一個柔弱的美少女——」唐微微手指著自己，「怕鬼怎麼了，怕鬼多正常。」
夏川也配合她，指尖點在小姑娘的額頭上：「你，一個柔弱的美少女，你可以憑藉自己的武力，把從電視機爬出來的那玩兒給她扔回去，不要慫。」
大概是他那句「爬出來」讓唐微微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一股涼意從脊椎骨竄了上來。
她抱著胳膊，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看小姑娘是真的害怕，臉色都有點兒蒼白，夏川也沒跟她繼續開玩笑，嘖了聲，往前跨了一步，張開雙臂，把人拉進懷裡。
「不怕了啊，小甜甜，哥哥在呢。」
溫暖的擁抱，結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
以及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
這些都是能令她安心的力量。
唐微微動了動，後腦被少年用手掌按著，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地傳出來：「聽著有點兒肉麻……」
夏川手順著她細軟順滑的髮絲往下，扶在她肩上，上半身往後仰了仰，去看她的臉。
臉色比剛才好多了。
不僅不蒼白，還挺紅潤的。
夏川輕笑：「不是你說要當我最愛的唯一的小甜甜嗎，反悔了？」
「……」
-
唐微微其實也搞不懂為什麼夏川會那麼執著地想要來看看她家。
家裡又沒什麼東西招待他。
臥室和書房他也不方便進去，只能待在客廳坐坐，而且連電視都沒得看，無聊了也只能去陽台上吹吹風曬曬太陽。
晾衣架上還掛著幾件衣服，唐微微特意觀察了一下，都是於婉吟外穿的長裙，沒有貼身衣物，這才放心讓夏川過去。
夏川也注意到了那幾條裙子，隨口問了句：「你媽媽好像很喜歡長裙？」
之前他們在小區門口碰巧撞上的那次，於婉吟穿的就是長裙。
而且跟眼前這幾條一樣，都是長及腳踝的。
「嗯……是啊。」唐微微垂了垂眼，沒說原因。
那是她偶然發現的。
於婉吟從小腿到大腿，有很深的，很猙獰的傷疤。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傷的，又是什麼時候傷的，於婉吟從來都不提這事。
在家待到六七點，唐微微把拖鞋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里，恢復了最初的模樣，關上門，直到出了小區門口，她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趁家長上班不在家，偷偷叫男朋友來家裡玩，隨時都在擔心家長會不會突擊回來，提心弔膽的。
還挺刺激。
出門的時候太陽西沉，雲霞滿天。
唐微微又帶著夏川去了一家她以前經常去的餐館，這次的老闆跟她也很熟，同樣打了個招呼。
不過不同的是，這次是個男老闆。
看小姑娘對別的男人笑得那麼乖巧甜軟，夏川靠著椅背，凳子腳翹起兩根，小幅度晃著。他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神情不太爽。
「喲，小姑娘長大了，越來越漂亮了啊。」
「謝謝陳哥誇獎，陳哥也越來越帥了——我要吃這個，糖醋排骨，還有酸辣土豆絲！」
「這麼久不見，小嘴還是這麼甜，還能吃。」
他們一邊聊天敘舊，一邊點著菜。
對面的少年氣壓越來越低，黑眸沉沉，明明一句話也沒說，氣場卻強到令人無法忽視。
陳哥偏了偏頭，和他對上視線。
男人之間有時候也會有一種特殊的默契，特別是在關於女孩子上，只一個眼神，就能看明白對方的想法。
陳哥很懂地和唐微微拉開一點距離，止住了話題：「那就這些菜是吧，行，你們稍等啊。」
夏川已經拿熱水燙好了一副餐具，遞給她，把她面前那副沒拆的拿過來：「小姑娘，挺受歡迎啊。」
唐微微也不謙虛：「沒辦法，我這麼可愛，當然從小到大都很受歡迎。」
夏川燙餐具的動作倏地一頓，抬了抬眼：「有沒有你小時候的照片？」
「……？」
唐微微警惕道：「你要我小時候照片做什麼？」
少年眼尾微微上挑，勾勒著狹長的眼型，單手支著下頜，嘴角略彎著：「當然是，讓哥哥看看你有多可愛。」
到站時,夏川還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眼皮子耷拉著，眼底還帶著未散的困意,壓抑著煩躁。
大佬的起床氣很可怕,這是大家公認的。
剛開學那會兒,在夏川才睡醒的那段時間裡，唐微微一般也不怎麼和他說話，就怕這位大佬一個不開心拿拳頭往她臉上招呼。
但唐微微現在不慫了。
甚至特別勇敢,有恃無恐。
小姑娘拿著沒喝完的奶茶起身,見夏川還坐著不動，直接上腳踢了踢他的腿，下巴微抬,催促：「你還坐在這幹什麼,走不走啊。」
「……」
夏川沉默又平靜地看著她。
唐微微被他這麼看得心裡一虛。
腳收了收。
夏川卻什麼也沒有說，半響後,嘆了口氣。
彎腰拍了拍褲腳上那個灰色的、小小的鞋印子,拎起小姑娘放在座位上沒拿的粉色雙肩包，他站起身：「走吧。」
不管是動作還是語氣,全帶著對她的縱容。
臨城是終點站,下車的人很多，過道內顯得有些擁擠。
唐微微嘴裡咬著吸管，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夏川有沒有跟上。
夏川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不少,黑眸微眯著，眼神卻是清明的,他打了個哈欠，手臂虛虛護在她身側，隔開了擁擠的人流。
到臨城已經是中午了。
他們在車站附近吃過午飯,去了第一個目的地——臨城大學。
臨城大學的環境很優美，寬闊的迎賓大道，兩側栽種著樹木，枝繁葉茂，排列整齊，在地上投出斑駁光影。
有風拂過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
光影晃動。
唐微微不是第一次來臨大了，還是不禁為這份景色動容。
此時八月底，校內有不少提前來學校報導的學生，有志願者學長看見他們，很熱情地過來招呼：「學弟，你是新生嗎？」
「不是。」夏川搖頭。
「啊……」學長撓撓頭，又打量他幾眼。
少年模樣帥氣，身形修長挺拔，哪怕放在帥哥如雲的臨大估計也能當個校草。就是看上去年齡好像不大，還未成年的樣子。
旁邊還跟了個小姑娘，長得也漂亮，白皮膚大眼睛，嬌嬌軟軟的，看著年齡更小。
不知道是不是好看的人都會有相像的地方，學長越看他倆越覺得有些神似。
「誒，你是帶妹妹來參觀的吧？」學長邊說還邊感嘆，覺得這一家人基因真是好，哥哥妹妹都這麼標緻，在學校里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夏川頓了一下，又說了句：「不是。」
伸出胳膊，很自然地搭在唐微微的肩上，摟過來，「是我妹帶我來參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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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之前，唐微微問過夏川有沒有想去的景點。
當時少年單手支著頭，撐在桌子上，拖著長長地尾音「嗯」了一聲，然後對她說：「臨大吧。」
唐微微很驚訝：「你該不會是將來想考臨大吧？」
平心而論，臨大也是一所全國排名靠前的名校，是不少學子擠破頭都想進的985重點大學。
但這位少爺的成績……
唐微微面露遲疑，不過想到他的家境，很快又釋然了。
夏川沒回答，而是反問：「你呢？」
以唐微微現在的成績，如果能保持下去，基本是可以穩進臨大的。甚至還有希望衝擊清大或者B大這樣的頂級學府。
而唐微微又不喜歡去太遠的地方，臨大離家近，她一直都把這裡當做目標。
於是她點頭：「嗯，有這個打算。」
「那我也朝這個方向努力一下。」夏川懶散地笑了笑，伸手揉她的腦袋。
唐微微簡直太感動了，還帶著欣慰。
以往成績墊底的不良少年終於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不止不逃課不遲到，作業按時完成……
他現在還打算——
考！重！點！大！學！
這是多麼感人肺腑又積極向上的勵志故事啊。
……如果他真能考上的話。
不過不管夏川到底能不能考得上，既然他有這個心，想來臨大看看，唐微微當然要滿足他這個小小心愿，帶著他過來參觀一下了。
……
然而這個指名說著要來的人，對參觀這件事好像不是很有興趣。
等那位學長走後，夏川慢悠悠跟在她後面，沒走兩步，忽然問：「要不要撤？」
唐微微一頓：「不是你非要來臨大看看的嗎？這就撤了？」
「嗯，現在看完了，可以撤了。」夏川說。
「……」
……看完了？？
這連四分之一學校都沒走完好不好。
-
從南門出來，沿著路往前走一條老街，街邊擺著一排排美食車，小攤販在吆喝著。
唐微微的腳步停了停。
夏川注意到了，也停下來，看向她：「怎麼了？」
「也沒什麼，」小姑娘肩膀往下塌了塌，呼出一口氣，漂亮的杏眼彎著，笑著說，「前面就是我以前的學校，有點兒懷念就是了。」
「那就過去看看吧。」
說著，夏川把手機收回口袋，低下身子，牽起她的手就往前走。
腳步跟剛才懶懶散散的步調相比，明顯快了許多。
唐微微心裡還在奇怪。
又不是他的母校，他走這麼快做什麼。
臨大附中就坐落在這條路的盡頭，門口掛著牌匾，燙金的字樣。
「能進去嗎？」
唐微微心裡的奇怪感更重了，偏了偏頭。夏川臉上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左手還牽著她，右手抄在褲兜里。
目光直直地盯著校門口。
剛才參觀臨大時還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現在對附中卻好像很感興趣。
「不能。」唐微微搖頭，「附中一般不對外開放的，跟三中一樣。」
高中大多數都是這樣。
夏川並不意外。
但聽見這個預料到的回答，他還是很輕地，幾乎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不等唐微微問他怎麼了，夏川已經扯開話題：「走了這麼久，你餓不餓？」
他們身後不遠處就有兩輛並排的美食車，空氣里瀰漫著麻辣燙和烤串的香氣，絲絲縷縷飄過來，十分具有誘惑力。
餓其實不算太餓，但嘴饞是真的。
唐微微決定服從自己的胃：「有點兒，你是不是也餓了？我們過去點點吃的？」
「嗯，」夏川隨口問，「你以前也會來這吃？」
「沒，我以前喜歡去另一家店，在另一條街，那邊的更好吃。」
「那我們就去那邊。」
唐微微也沒多想，只當他少爺毛病又犯了，嘴巴挑剔。
那家店在后街，她以前上學時最喜歡跟同學去，儘管每次被於婉吟知道了都要挨罵，但她還是樂此不疲。
店主是個中年的婦女，熱情又溫柔。
看見他們進來，招呼了一聲：「那邊有籃子，想吃什麼自己夾，夾完過來稱……誒？？你不是那個小丫頭嗎？」
見老闆娘認出了她，唐微微也沖她笑。
「你都好久沒過來啦，有半年了吧，是轉學了嗎？」老闆娘問。
「嗯，我轉到希城那邊去了。」唐微微解釋了一下。說話的同時，她一把拉過身旁少年的胳膊，笑眯眯地介紹，「這是我的新同桌喔，很帥吧！」
她這一下太過突然，夏川原本在低頭挑著冰櫃裡的食物，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拉，手中的籃子隨著動作傾斜。
在這剎那，他下意識地把手腕往自己這邊翻了翻，裡面的食物灑了一部分在他身上。
少年個頭高，穿著純黑的T恤，神情漠然，透著一點點無奈。
老闆娘邊從收銀台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夏川，邊說著：「帥帥帥，老帥了！你要不要這麼激動，嚇人家一跳。」
「……」
唐微微挺不好意思的。
她不知道夏川那隻手裡拿著籃子。
「沒事。」
夏川拭去衣服上的痕跡，蹲下身，用紙巾抱著掉出來的食物扔進垃圾桶。
他又拿了張乾淨的紙擦了擦手：「你看看還要吃什麼，我給你夾。」
老闆娘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了一圈，面露瞭然：「男朋友啊？」
「！！！」
唐微微瞬間睜大了眼。
有不自然的熱度攀爬而上，圓潤小巧的耳垂染著一片紅。
「不，啊，那個，」唐微微掙扎了一下，妥協似的，「也算是吧……未來男朋友。」
最後五個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鬆了手，扔下一句「隨便」放夏川回去繼續夾菜，唐微微湊到老闆娘耳邊，壓低聲線問：「會很明顯嗎？我跟他……」
她頓了頓，「您是怎麼猜到的啊？」
把小姑娘害羞又好奇的樣子收入眼底，老闆娘笑了笑，也悄悄告訴她：「就是一種感覺。」
她開了這麼多年的店，見過了太多對情侶。
有的人看上去如膠似漆，黏黏糊糊，卻會因對方少拿了一雙筷子，沒有把最後一塊肥牛卷留給自己這樣的小事吵架，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也有的人明明沒怎麼交流，卻能注意到對方每一個細節。
喜不喜歡是可以看出來的。
也許當事人會陷在局裡看不真切，容易被對方製造出來的甜蜜假象迷了眼。又或者是沉浸在虛幻泡沫中，自欺欺人。
但對於旁觀者來說，是真情還是假意，全部都一清二楚。
「感覺？」唐微微眨了眨眼。
「我這麼跟你說吧。」
老闆娘手搭在她肩膀上，帶著她轉了個身，面朝著少年那邊。
夏川站在冰櫃前，低著頭，一手拿著籃子一手拿著透明夾子，側面看，他臉部輪廓立體又深邃，如同雕塑，挑不出一絲毛病。
即便是夾個菜，他安靜專注的樣子也格外出挑。
察覺到了她們停駐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夏川頓了頓，餘光不著痕跡掃了眼，沒說話，繼續手上的事情。
「從每一個動作，到每一個眼神。在這些細枝末節里，都描繪著一個事實。」
「——他很在乎你。」
-
因為才下午三四點，唐微微沒吃幾口就飽了。
倒是對面的夏川，一口一口地，把每一樣菜都嘗了過去。
他們走的時候，老闆娘送著到了門口：「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就祝你們有個美好的未來吧。以後要是有空了，記得再來黃媽這吃飯啊。」
唐微微自然是笑著答應了，揮揮手，跟夏川一起順著來時的路離開。
走出老街，外面是車水馬龍的大路。
車鳴喇叭和各種喧囂聲絡繹不絕，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對面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一切都是熟悉的，久違的景色。
「這老闆娘人挺好啊。」夏川跟著她一起停住腳步，稍稍抬眼，凝望著這座和希城有些相似，又不同的繁華都市。
他頓了頓，嘴邊彎起一點弧度：「我還挺喜歡她說的那句話的。」
唐微微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未來啊。
那麼遙遠的詞彙。
可如果是跟他有關，又仿佛觸手可及。
「你看那邊，」唐微微忽然抬起胳膊，伸出食指，細細白白的指尖指著一個方向，「那是我家，我以前都住在那。」
夏川望過去：「住在那？」
唐微微：「嗯。」
「帶我去看看唄，怎麼樣。」
微風帶起少年額前的碎發，輕柔和煦，吹得微微凌亂。有一束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那張俊美的臉上分割出明暗光影。
細碎的光芒沉浸在他眼底。
而他眼裡倒映著她。
「你，」唐微微結巴了一下，「你要，要去我家？」
「可以嗎？」
夏川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唇角掛著一點懶散的笑容，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就這麼帶男同學回家肯定是不合適的，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
唐微微在美色面前選擇了妥協：「……行，吧。」
這個時間於婉吟還在上班，她沒到晚上十一二點是不會回來的，甚至忙起來，一整晚不回來都有可能。
到了家門口，唐微微熟練地輸入了密碼，開門進去。家裡沒有多餘的拖鞋，唐微微換上自己那雙小兔子拖鞋，轉頭看向光腳的夏川。
「那什麼，要是拆了新拖鞋給你穿我媽回來會發現的，你將就一下。」
「沒事。」夏川走進大廳，看見布置溫馨的客廳，很大，卻不顯得空寂，「你家還挺有煙火氣息啊。」
看了一圈，他注意到沙發正對面的牆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電視櫃。
沒有電視機。
對上夏川投來的詢問視線，唐微微掙扎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就……我初二那會兒被同學拉著看了午夜凶鈴，從此就對電視機留下陰影了。然後我媽覺得我不看電視也挺好，不會影響學習，加上她平常也沒空看，就拆了。」
夏川挑起眉：「你看個鬼片怕成這樣？」
「我，一個柔弱的美少女——」唐微微手指著自己，「怕鬼怎麼了，怕鬼多正常。」
夏川也配合她，指尖點在小姑娘的額頭上：「你，一個柔弱的美少女，你可以憑藉自己的武力，把從電視機爬出來的那玩兒給她扔回去，不要慫。」
大概是他那句「爬出來」讓唐微微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一股涼意從脊椎骨竄了上來。
她抱著胳膊，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看小姑娘是真的害怕，臉色都有點兒蒼白，夏川也沒跟她繼續開玩笑，嘖了聲，往前跨了一步，張開雙臂，把人拉進懷裡。
「不怕了啊，小甜甜，哥哥在呢。」
溫暖的擁抱，結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
以及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
這些都是能令她安心的力量。
唐微微動了動，後腦被少年用手掌按著，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地傳出來：「聽著有點兒肉麻……」
夏川手順著她細軟順滑的髮絲往下，扶在她肩上，上半身往後仰了仰，去看她的臉。
臉色比剛才好多了。
不僅不蒼白，還挺紅潤的。
夏川輕笑：「不是你說要當我最愛的唯一的小甜甜嗎，反悔了？」
「……」
-
唐微微其實也搞不懂為什麼夏川會那麼執著地想要來看看她家。
家裡又沒什麼東西招待他。
臥室和書房他也不方便進去，只能待在客廳坐坐，而且連電視都沒得看，無聊了也只能去陽台上吹吹風曬曬太陽。
晾衣架上還掛著幾件衣服，唐微微特意觀察了一下，都是於婉吟外穿的長裙，沒有貼身衣物，這才放心讓夏川過去。
夏川也注意到了那幾條裙子，隨口問了句：「你媽媽好像很喜歡長裙？」
之前他們在小區門口碰巧撞上的那次，於婉吟穿的就是長裙。
而且跟眼前這幾條一樣，都是長及腳踝的。
「嗯……是啊。」唐微微垂了垂眼，沒說原因。
那是她偶然發現的。
於婉吟從小腿到大腿，有很深的，很猙獰的傷疤。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傷的，又是什麼時候傷的，於婉吟從來都不提這事。
在家待到六七點，唐微微把拖鞋小心翼翼地放回柜子里，恢復了最初的模樣，關上門，直到出了小區門口，她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趁家長上班不在家，偷偷叫男朋友來家裡玩，隨時都在擔心家長會不會突擊回來，提心弔膽的。
還挺刺激。
出門的時候太陽西沉，雲霞滿天。
唐微微又帶著夏川去了一家她以前經常去的餐館，這次的老闆跟她也很熟，同樣打了個招呼。
不過不同的是，這次是個男老闆。
看小姑娘對別的男人笑得那麼乖巧甜軟，夏川靠著椅背，凳子腳翹起兩根，小幅度晃著。他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神情不太爽。
「喲，小姑娘長大了，越來越漂亮了啊。」
「謝謝陳哥誇獎，陳哥也越來越帥了——我要吃這個，糖醋排骨，還有酸辣土豆絲！」
「這麼久不見，小嘴還是這麼甜，還能吃。」
他們一邊聊天敘舊，一邊點著菜。
對面的少年氣壓越來越低，黑眸沉沉，明明一句話也沒說，氣場卻強到令人無法忽視。
陳哥偏了偏頭，和他對上視線。
男人之間有時候也會有一種特殊的默契，特別是在關於女孩子上，只一個眼神，就能看明白對方的想法。
陳哥很懂地和唐微微拉開一點距離，止住了話題：「那就這些菜是吧，行，你們稍等啊。」
夏川已經拿熱水燙好了一副餐具，遞給她，把她面前那副沒拆的拿過來：「小姑娘，挺受歡迎啊。」
唐微微也不謙虛：「沒辦法，我這麼可愛，當然從小到大都很受歡迎。」
夏川燙餐具的動作倏地一頓，抬了抬眼：「有沒有你小時候的照片？」
「……？」
唐微微警惕道：「你要我小時候照片做什麼？」
少年眼尾微微上挑，勾勒著狹長的眼型，單手支著下頜，嘴角略彎著：「當然是，讓哥哥看看你有多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