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顆糖
派出所里。
那群打扮得流里流氣的男生蹲在角落,看上去不是第一次進來，原先的囂張氣焰兒沒了，全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
賀行舟他們坐在另一邊,臉上貼著個ok繃帶,看上去有點兒蔫。
年輕的警察推開門進來,目光從這群不良少年身上掃了一圈，實在是頭疼。
他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打架鬥毆的事了。
每次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原因，畢竟躁動的青春期嘛,這些青少年各個都覺得自己很有本事賊牛逼,起了點小衝突，一言不合就動手。
收回視線前，他又頓了頓,在一排亂七八糟花里胡哨的髮型里,他看見其中有個長頭髮的，還穿著藍白色的三中校服。
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姑娘。
而且還是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小姑娘。
年輕警察覺得他們這次打架的起因已經很明顯了,搖了搖頭，在內心感嘆一聲紅顏禍水,但還是按照慣例走過去準備做筆錄。
在輪到唐微微之前,小姑娘就安靜地坐在那兒。
長長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肩側，烏黑剔透的大眼睛跟玻璃珠似的，溫柔乖巧的樣子,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等叫到她名字的時候，年輕警察不自覺放柔了語氣：「說說,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唐微微眨巴著眼，「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警察小哥哥，我是無辜的。」
她不過是翻個牆，逃個學，偶然碰見而已。
但實話能講嗎？那肯定不能。
她那句「小哥哥」喊出來，角落裡某個上半身靠著牆的少年動了動，眼角微垂著，斜斜看過去一眼，指尖輕敲著牆面。
唐微微原本其實並沒有真的報警，就是嚇唬嚇唬他們的。
雖然賀行舟他們人數少，但這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在打群架，要真進去了，估計也占不到多大的理。
結果沒想到她那句話說出來，還沒到兩分鐘，竟然真的聽見警車的鳴笛聲在朝這邊靠近。
他們當時全都震驚了。
現在出警效率這麼快這麼給力的嗎？？！
對面的人不信邪，以為只是路過的，都沒跑。
後來才發現，原來早有正義的路人在經過時注意到了他們，看見一群人堵在那，覺得不對勁，順手報了警。
結果自然是全部都帶回來了。
-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們學校今天舉辦活動，文藝匯演您知道吧，就沒有上課，我本來和我同桌是打算去圖書館複習功課的——」
唐微微眼神真誠，一點都不帶心虛：「然後他突然接到電話，是我們的同學打來的，說遇見一群人向他們敲詐勒索，仗著人多，不給錢不讓他們走。」
那邊的一群人：「？？？」
賀行舟還挺懵的：「……啊？」
他們不是互相看不對眼，各自問候了對方的爹媽，然後就開始動手了嗎？
什麼時候變成被敲詐勒索了？
周明哲倒是反應很快，胳膊推了賀行舟一下，瘋狂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夏川挑了挑眉，手指動作停住，視線再度看過去，停在她身上。
他挺好奇這姑娘還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唐微微出來時還帶著書包，把拉鏈拉開，裡面滿滿的課本和作業，她隨便抽了幾本出來，裡面掉出一張紙。
「警察小哥哥，你看，我書都帶著呢。」她撿起那張紙，掃了眼，笑容愈發甜軟乖巧，「這是我的成績單。我是好學生，我從來不騙人。」
年輕警察接過去看了眼，嚯，年級排第二！
可能人都是這樣，看見學習成績好的，長得文靜的，就覺得肯定是乖孩子，不會撒謊。
年輕警察對她的話也信了七八成。
但干他們這一行的，光憑感覺不行，凡事都得講證據。
於是唐微微就翻出手機里的照片給他看。
對面十幾人把幾個男生圍在中間，其中有一個手裡還拿著根木棍，怎麼看賀行舟他們都處於弱勢被欺負的一方。
做完她的筆錄，輪到夏川。
少年懶洋洋地坐在那兒，看上去不像是被抓進來的，倒像是被請進來喝茶的。
他全程就說了一句話：「情況和她說的一樣，其他沒了。」
唐微微倒是幫他補充了一句：「對了，警察小哥哥，我同桌成績年段排第一呢！」
倒數第一也是第一。
沒毛病。
年輕警察詫異地看了眼夏川：「小伙子不錯嘛，學習這麼好，怎麼會跟這些人扯上關係？」
夏川沒說話，側了側頭，目光投向唐微微。
唐微微瞬間會意，毫不遲疑道：「他們就是嫉妒他長得帥！」
「……」
眾人一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少年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神情淡漠，氣質上帶著幾分散漫和不羈，眉眼的輪廓深邃漂亮，好看到完全挑不出毛病的那種。
這話好像還真沒法反駁。
-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唐微微和夏川都被先放出去了。
倒不是因為他倆「成績好」就有優待，主要還是調出路邊監控顯示，他們的確沒參與進去。
非常純粹的路過。
就和唐微微說的一樣。
謊話總是要和真話摻和著說才更可信，加上他們還有通話記錄，即便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對方敲詐勒索，但他們也洗不清自身的嫌疑。
唐微微出來前告訴賀行舟他們，不管怎麼樣，只要咬死對面仗著人多欺負人就行，這點是既定的事實，他們沒法反駁。
「現在怎麼說，我們在這裡等他們嗎？還是找個別的地方？」
唐微微站在派出所門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要是被於婉吟知道這件事，發現她竟然不學好逃課，還跟這些不良少年玩在一塊，牽扯進打架鬥毆事件……那她就徹底涼涼了。
被這事一耽誤，時間已經四點多了，陽光沒那麼盛烈，卻依然明亮刺眼。
少年站在門口的水泥台階上，沒說話。
長長斜斜的影子定格在他腳下，有一部分和她的重疊在一起，唐微微抬頭，對上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
「怎麼了嗎？」她疑惑。
夏川往下走了一步，靠近她，低垂著眼，眼底映著她的輪廓：「嘴挺甜的啊。」
「啊？」唐微微沒明白，「什麼……」
後面的話沒問出來，眼前籠下一片陰影，少年俯身，一雙狹長黑眸微微挑起，要笑不笑的樣子。
「見誰都喊哥哥，嗯？」
「……」
距離太近，連睫毛都根根分明，尾音低低的纏上來，讓她有點兒耳尖發麻。
唐微微腳往後挪了挪，才剛剛張口。
然而後面就是台階，她一時沒注意到，腳底踩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著往下倒。
嘴裡要說的話也變成了驚呼。
幸好夏川及時伸手抓住她，唐微微借著他的力道站回去，由於慣性還撞進他懷裡。
她感受到他堅實溫熱的胸膛，以及清清淡淡的青草香。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心裡邊正感嘆「這次終於不是鼻子先撞上去感覺真是太棒了」，就聽見頭頂突然傳來少年的低沉嗓音：「第三次了。」
唐微微仰起腦袋，下巴壓在他胸前，杏眼茫然：「什麼第三次？」
「投懷送抱，」夏川也垂眸看著她，一字一頓，聲音聽上去挺平靜，但唐微微總覺得帶著點兒別的意思，「今天第三次了。」
「……第三次又怎麼了，你不會要跟我說事不過三的道理吧？」唐微微從他懷裡出來，畢竟在這派出所門口摟摟抱抱像什麼話。
「不就抱一下，抱你還能少塊肉嗎？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個大男人這麼斤斤計較，小氣鬼。」
夏川搖搖頭，似笑非笑：「我只是發現，你好像很喜歡被我抱。」
「想什麼呢，我才沒有好吧。」
夏川像是沒聽見她的反駁，從台階上下來，胳膊非常自然地往她肩上一搭。
唐微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摟著往外走了。
「喜歡就直說，」少年說話時的語調帶著一點點吊兒郎當的散漫，「像之前那樣，你求求我，我不就答應你了。」
他又頓了頓，「不用搞這些小動作的。」
雖然知道他就是故意逗她，但唐微微還是快被他的不要臉給氣死了。
「你要不要這麼自戀，」唐微微面無表情，「臉這麼大，誰給你的自信？」
「你啊。」夏川挑著眉，「半個小時前還跟那位警察小哥哥誇我帥，轉眼就忘了？」
唐微微：「……」
她真的！好！氣！啊！！
-
奶茶店裡。
唐微微接過夏川遞來的奶茶，拆開吸管塑料包裝袋，插.進去吸了一口，板了一路的臉蛋終於柔和了幾分，軟化了許多，肯賞給某人一個好臉色了。
周五是工作日，還沒到下班放學的時間，店內沒什麼人，挺空的。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夏川單手支著下巴，就那麼一瞬不瞬盯著她看，讓唐微微稍微有些不自在。
唐微微錯開他的視線：「你一直看我幹什麼。」
夏川嘆了聲：「還在生氣嗎？」
唐微微咬了咬吸管，沒回答這個問題，慢悠悠道：「夏川同學，今天我可是因為你才被牽扯進來的，再加上上次，於情於理，你是不是該給點兒補償？你不會以為一杯奶茶就能打發我吧？」
夏川問：「那你想要什麼。」
「——起碼得十杯！」
「……」
「嗯，十杯，」夏川顯得很好說話的樣子，「你喝得完？」
唐微微白他一眼：「誰說要一次性喝了，你分十天買給我不行嗎？」
夏川人往後靠了靠，點頭：「行。」
窗外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栽種著翠綠繁茂的行道樹，有一束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折射進來，落在少年的臉上。
淡金色的光線，襯得他眉眼都溫柔起來。
「什麼都行，要什麼都滿足你。」他說。
聲音也溫柔繾綣。
-
夏川同學說到做到，接下來的兩周時間，唐微微每天中午都能收到來自同桌送她的奶茶。
這段時間夏川成為了[一點甜]的常客，連店員都認得他了，畢竟這張臉實在過於出挑，想記不住都難。
每次他去，店員就會笑著調侃：「又來給女朋友買奶茶？」
每當這個時候，夏川就會懶洋洋地「啊」一聲。
沒承認，也沒否認。
怕她會喝膩，夏川每次買的都是不同口味。
今天是烏龍奶蓋，明天是黑糖奶茶，後天是焦糖瑪奇朵。
兩周下來，唐微微幾乎快把[一點甜]所有產品喝了個遍。
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但是沒多久，她的心情就美麗不下去了。
某個周三，唐微微和倪玥一起吃完飯，打算回學校的時候，就看見馬路對面的樹下站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距離有些遠，具體什麼情況她也看不太清。
只看見少年身形挺拔，單手插著兜，另只手裡拎著一杯奶茶。
然後——
他伸出手，把奶茶遞給了對面的人。
一個，女生。
唐微微站在原地停住腳步，眯了眯眼，注意到那女生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了——是那個愛心早餐。
記得好像是三班的，叫做肖芸。
怎麼又是她？她還沒死心？
還有夏川怎麼會給她送奶茶？？
他們兩個什麼情況？？？
肖芸喜歡夏川，唐微微是知道的，但夏川之前很顯然是對她沒有意思。
他當初還把人家的告白小卡片給扔了呢。
所以現在這是……回心轉意了？
唐微微覺得男人心也像是海底針，她實在是搞不懂了。
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太突然了。
太不可置信了。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胸口悶得難受，想衝過去質問夏川，又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兒無理取鬧。
她該以什麼身份？
同桌？還是那莫名其妙的「妹妹」？
-
唐微微為此悶悶不樂了一整個下午，夏川跟她搭了幾次話都沒理。
是真的不想理。
連帶著賀行舟他們也不太想理。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煩死了！
說起來上次的打架事件最後也不知道怎麼解決的，賀行舟他們幾個都沒受什麼處罰，倒是對面其中有幾個原先就有案底的，真如夏川所言，進去蹲了幾天。
經過這件事，賀行舟不喊她「小唐同學」了。
他改口喊「唐導」。
那演技那編劇本說瞎話的能力簡直一流，他可太佩服了。
下課時間，唐微微趴在桌面上，閉著眼在假裝睡覺，左邊傳來一陣椅子摩擦聲，她耳朵動了動，注意著夏川的動靜。
他好像是出去了。
唐微微悄咪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旁邊座位上果然沒人。
不知道去哪了，大概七八分鐘才回來。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唐微微連忙又閉上眼，豎著耳朵。
等了幾秒，他一直沒落座。
「別裝睡了。」
「……」
既然被拆穿了，唐微微只好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少年站在過道上，上半身略微靠著賀行舟那張桌子，手撐著桌沿，長睫低垂，漆黑的瞳仁被遮了一半，看不清情緒。
唐微微：「你早知道了？」
「嗯。」夏川點頭。
說話的同時，夏川直起身子，才剛剛往她那邊靠近一步，小姑娘就搬著椅子打算往後挪，防備地看著他。
夏川「嘖」了一聲：「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抓著她座椅後背死死按住，不讓她亂動，低下頭，「唐微微，我們談談。」
唐微微沒動了，抬眼看他：「談什麼。」
「中午那個女生——」
他話還沒有說完，小姑娘瞬間就炸了毛，眼睛瞪大，伸出手抵著他的胸口推了推，兇巴巴道：「有什麼好談的？你是想告訴我你們在談嗎？」
「不是，」夏川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是來和你解釋的，我知道你不理我的原因了。」
唐微微冷笑一聲：「你又知道了？你什麼都知道，你可真厲害。」
夏川直奔主題：「剛才我去問了倪玥，她說你們中午看見我送了一個女生奶茶，然後你好像就不開心了。」
「……」
唐微微抿著唇沒說話。
夏川把當時的情況全部跟她說了一遍。
大概是因為之前他天天去奶茶店，肖芸誤以為他自己喜歡喝，所以今天看他沒去買，就去買了一杯想送給他。
夏川當時在看手機，沒反應過來，被她直接塞到手裡。
她們看見的，剛好是他把奶茶還回去的那幕。
「這樣啊……」小姑娘原先的冷漠臉維持不下去了，眼神開始躲躲閃閃，手也一直捏著校服衣擺，看上去有點兒心虛。
是她誤會他了。
她不該把他想得那麼……渣。
用「渣」來形容可能不太準確，畢竟他又不是劈腿了。
上課鈴很快就響了，夏川坐回自己的位置，老師拿著教案走進教室，喊了聲「上課」，大家起立問好，然後又坐下。
唐微微起來時腿還磕到了桌子，疼得她「嘶」了一聲。
能感覺到旁邊的人一直在看著她。
唐微微卻沒敢轉頭，連餘光都不好意思和他對上，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沒完。
除了心虛，還有緊張。
像是有什麼秘密快要藏不住，即將暴露在眾人眼前，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不知道要不要承認，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低著頭，茫然地看著課本上的內容。
耳邊有少年翻書的沙沙聲。
很輕的聲音，但落在她耳里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莫名放大了無數倍，那麼清晰。
一頁。
又一頁。
再一頁。
然後停止，響起另一道聲音——
「我以為已經很明顯了。」
唐微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夏川說話的聲音，低低沉沉，仿佛凝成了實質，字字句句砸進她心裡。
心跳先是停了一拍，緊接著愈跳愈快。
「什，什麼？」
什麼很明顯？
「就是——」
少年側過頭，那雙黑眸直勾勾看著她，眼尾微微上挑，伸出手勾過她耳邊細細的碎發，在指尖繞了一圈兒。
唐微微從他說話時就屏住了呼吸，現在都快窒息了。
他卻故意停在這兒。
夏川把書架在桌面上立起來，擋住老師和其他同學的視線，身體朝她靠過去，視線落在小姑娘已經紅透了的耳朵上。
他輕笑了一聲，手掌虛虛放在她耳側，做出一個說悄悄話的手勢。
吐息間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上。
唐微微渾身都僵硬了。
講台上老師念課文的聲音，前桌聊八卦的聲音，同學們寫字的聲音，窗外操場上傳來的嬉笑聲。
還有風聲、呼吸聲……
以及心跳聲。
在這麼多的聲音里，她聽見夏川開了口，用的是氣音，很輕的一句。
「我喜歡你啊。」
那群打扮得流里流氣的男生蹲在角落,看上去不是第一次進來，原先的囂張氣焰兒沒了，全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
賀行舟他們坐在另一邊,臉上貼著個ok繃帶,看上去有點兒蔫。
年輕的警察推開門進來,目光從這群不良少年身上掃了一圈，實在是頭疼。
他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打架鬥毆的事了。
每次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原因，畢竟躁動的青春期嘛,這些青少年各個都覺得自己很有本事賊牛逼,起了點小衝突，一言不合就動手。
收回視線前，他又頓了頓,在一排亂七八糟花里胡哨的髮型里,他看見其中有個長頭髮的，還穿著藍白色的三中校服。
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小姑娘。
而且還是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小姑娘。
年輕警察覺得他們這次打架的起因已經很明顯了,搖了搖頭，在內心感嘆一聲紅顏禍水,但還是按照慣例走過去準備做筆錄。
在輪到唐微微之前,小姑娘就安靜地坐在那兒。
長長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肩側，烏黑剔透的大眼睛跟玻璃珠似的，溫柔乖巧的樣子,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等叫到她名字的時候，年輕警察不自覺放柔了語氣：「說說,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唐微微眨巴著眼，「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警察小哥哥，我是無辜的。」
她不過是翻個牆，逃個學，偶然碰見而已。
但實話能講嗎？那肯定不能。
她那句「小哥哥」喊出來，角落裡某個上半身靠著牆的少年動了動，眼角微垂著，斜斜看過去一眼，指尖輕敲著牆面。
唐微微原本其實並沒有真的報警，就是嚇唬嚇唬他們的。
雖然賀行舟他們人數少，但這畢竟也是正兒八經的在打群架，要真進去了，估計也占不到多大的理。
結果沒想到她那句話說出來，還沒到兩分鐘，竟然真的聽見警車的鳴笛聲在朝這邊靠近。
他們當時全都震驚了。
現在出警效率這麼快這麼給力的嗎？？！
對面的人不信邪，以為只是路過的，都沒跑。
後來才發現，原來早有正義的路人在經過時注意到了他們，看見一群人堵在那，覺得不對勁，順手報了警。
結果自然是全部都帶回來了。
-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我們學校今天舉辦活動，文藝匯演您知道吧，就沒有上課，我本來和我同桌是打算去圖書館複習功課的——」
唐微微眼神真誠，一點都不帶心虛：「然後他突然接到電話，是我們的同學打來的，說遇見一群人向他們敲詐勒索，仗著人多，不給錢不讓他們走。」
那邊的一群人：「？？？」
賀行舟還挺懵的：「……啊？」
他們不是互相看不對眼，各自問候了對方的爹媽，然後就開始動手了嗎？
什麼時候變成被敲詐勒索了？
周明哲倒是反應很快，胳膊推了賀行舟一下，瘋狂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夏川挑了挑眉，手指動作停住，視線再度看過去，停在她身上。
他挺好奇這姑娘還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唐微微出來時還帶著書包，把拉鏈拉開，裡面滿滿的課本和作業，她隨便抽了幾本出來，裡面掉出一張紙。
「警察小哥哥，你看，我書都帶著呢。」她撿起那張紙，掃了眼，笑容愈發甜軟乖巧，「這是我的成績單。我是好學生，我從來不騙人。」
年輕警察接過去看了眼，嚯，年級排第二！
可能人都是這樣，看見學習成績好的，長得文靜的，就覺得肯定是乖孩子，不會撒謊。
年輕警察對她的話也信了七八成。
但干他們這一行的，光憑感覺不行，凡事都得講證據。
於是唐微微就翻出手機里的照片給他看。
對面十幾人把幾個男生圍在中間，其中有一個手裡還拿著根木棍，怎麼看賀行舟他們都處於弱勢被欺負的一方。
做完她的筆錄，輪到夏川。
少年懶洋洋地坐在那兒，看上去不像是被抓進來的，倒像是被請進來喝茶的。
他全程就說了一句話：「情況和她說的一樣，其他沒了。」
唐微微倒是幫他補充了一句：「對了，警察小哥哥，我同桌成績年段排第一呢！」
倒數第一也是第一。
沒毛病。
年輕警察詫異地看了眼夏川：「小伙子不錯嘛，學習這麼好，怎麼會跟這些人扯上關係？」
夏川沒說話，側了側頭，目光投向唐微微。
唐微微瞬間會意，毫不遲疑道：「他們就是嫉妒他長得帥！」
「……」
眾人一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少年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神情淡漠，氣質上帶著幾分散漫和不羈，眉眼的輪廓深邃漂亮，好看到完全挑不出毛病的那種。
這話好像還真沒法反駁。
-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唐微微和夏川都被先放出去了。
倒不是因為他倆「成績好」就有優待，主要還是調出路邊監控顯示，他們的確沒參與進去。
非常純粹的路過。
就和唐微微說的一樣。
謊話總是要和真話摻和著說才更可信，加上他們還有通話記錄，即便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對方敲詐勒索，但他們也洗不清自身的嫌疑。
唐微微出來前告訴賀行舟他們，不管怎麼樣，只要咬死對面仗著人多欺負人就行，這點是既定的事實，他們沒法反駁。
「現在怎麼說，我們在這裡等他們嗎？還是找個別的地方？」
唐微微站在派出所門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要是被於婉吟知道這件事，發現她竟然不學好逃課，還跟這些不良少年玩在一塊，牽扯進打架鬥毆事件……那她就徹底涼涼了。
被這事一耽誤，時間已經四點多了，陽光沒那麼盛烈，卻依然明亮刺眼。
少年站在門口的水泥台階上，沒說話。
長長斜斜的影子定格在他腳下，有一部分和她的重疊在一起，唐微微抬頭，對上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
「怎麼了嗎？」她疑惑。
夏川往下走了一步，靠近她，低垂著眼，眼底映著她的輪廓：「嘴挺甜的啊。」
「啊？」唐微微沒明白，「什麼……」
後面的話沒問出來，眼前籠下一片陰影，少年俯身，一雙狹長黑眸微微挑起，要笑不笑的樣子。
「見誰都喊哥哥，嗯？」
「……」
距離太近，連睫毛都根根分明，尾音低低的纏上來，讓她有點兒耳尖發麻。
唐微微腳往後挪了挪，才剛剛張口。
然而後面就是台階，她一時沒注意到，腳底踩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著往下倒。
嘴裡要說的話也變成了驚呼。
幸好夏川及時伸手抓住她，唐微微借著他的力道站回去，由於慣性還撞進他懷裡。
她感受到他堅實溫熱的胸膛，以及清清淡淡的青草香。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心裡邊正感嘆「這次終於不是鼻子先撞上去感覺真是太棒了」，就聽見頭頂突然傳來少年的低沉嗓音：「第三次了。」
唐微微仰起腦袋，下巴壓在他胸前，杏眼茫然：「什麼第三次？」
「投懷送抱，」夏川也垂眸看著她，一字一頓，聲音聽上去挺平靜，但唐微微總覺得帶著點兒別的意思，「今天第三次了。」
「……第三次又怎麼了，你不會要跟我說事不過三的道理吧？」唐微微從他懷裡出來，畢竟在這派出所門口摟摟抱抱像什麼話。
「不就抱一下，抱你還能少塊肉嗎？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個大男人這麼斤斤計較，小氣鬼。」
夏川搖搖頭，似笑非笑：「我只是發現，你好像很喜歡被我抱。」
「想什麼呢，我才沒有好吧。」
夏川像是沒聽見她的反駁，從台階上下來，胳膊非常自然地往她肩上一搭。
唐微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摟著往外走了。
「喜歡就直說，」少年說話時的語調帶著一點點吊兒郎當的散漫，「像之前那樣，你求求我，我不就答應你了。」
他又頓了頓，「不用搞這些小動作的。」
雖然知道他就是故意逗她，但唐微微還是快被他的不要臉給氣死了。
「你要不要這麼自戀，」唐微微面無表情，「臉這麼大，誰給你的自信？」
「你啊。」夏川挑著眉，「半個小時前還跟那位警察小哥哥誇我帥，轉眼就忘了？」
唐微微：「……」
她真的！好！氣！啊！！
-
奶茶店裡。
唐微微接過夏川遞來的奶茶，拆開吸管塑料包裝袋，插.進去吸了一口，板了一路的臉蛋終於柔和了幾分，軟化了許多，肯賞給某人一個好臉色了。
周五是工作日，還沒到下班放學的時間，店內沒什麼人，挺空的。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夏川單手支著下巴，就那麼一瞬不瞬盯著她看，讓唐微微稍微有些不自在。
唐微微錯開他的視線：「你一直看我幹什麼。」
夏川嘆了聲：「還在生氣嗎？」
唐微微咬了咬吸管，沒回答這個問題，慢悠悠道：「夏川同學，今天我可是因為你才被牽扯進來的，再加上上次，於情於理，你是不是該給點兒補償？你不會以為一杯奶茶就能打發我吧？」
夏川問：「那你想要什麼。」
「——起碼得十杯！」
「……」
「嗯，十杯，」夏川顯得很好說話的樣子，「你喝得完？」
唐微微白他一眼：「誰說要一次性喝了，你分十天買給我不行嗎？」
夏川人往後靠了靠，點頭：「行。」
窗外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栽種著翠綠繁茂的行道樹，有一束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折射進來，落在少年的臉上。
淡金色的光線，襯得他眉眼都溫柔起來。
「什麼都行，要什麼都滿足你。」他說。
聲音也溫柔繾綣。
-
夏川同學說到做到，接下來的兩周時間，唐微微每天中午都能收到來自同桌送她的奶茶。
這段時間夏川成為了[一點甜]的常客，連店員都認得他了，畢竟這張臉實在過於出挑，想記不住都難。
每次他去，店員就會笑著調侃：「又來給女朋友買奶茶？」
每當這個時候，夏川就會懶洋洋地「啊」一聲。
沒承認，也沒否認。
怕她會喝膩，夏川每次買的都是不同口味。
今天是烏龍奶蓋，明天是黑糖奶茶，後天是焦糖瑪奇朵。
兩周下來，唐微微幾乎快把[一點甜]所有產品喝了個遍。
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
但是沒多久，她的心情就美麗不下去了。
某個周三，唐微微和倪玥一起吃完飯，打算回學校的時候，就看見馬路對面的樹下站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距離有些遠，具體什麼情況她也看不太清。
只看見少年身形挺拔，單手插著兜，另只手裡拎著一杯奶茶。
然後——
他伸出手，把奶茶遞給了對面的人。
一個，女生。
唐微微站在原地停住腳步，眯了眯眼，注意到那女生有些眼熟，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了——是那個愛心早餐。
記得好像是三班的，叫做肖芸。
怎麼又是她？她還沒死心？
還有夏川怎麼會給她送奶茶？？
他們兩個什麼情況？？？
肖芸喜歡夏川，唐微微是知道的，但夏川之前很顯然是對她沒有意思。
他當初還把人家的告白小卡片給扔了呢。
所以現在這是……回心轉意了？
唐微微覺得男人心也像是海底針，她實在是搞不懂了。
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太突然了。
太不可置信了。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胸口悶得難受，想衝過去質問夏川，又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兒無理取鬧。
她該以什麼身份？
同桌？還是那莫名其妙的「妹妹」？
-
唐微微為此悶悶不樂了一整個下午，夏川跟她搭了幾次話都沒理。
是真的不想理。
連帶著賀行舟他們也不太想理。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煩死了！
說起來上次的打架事件最後也不知道怎麼解決的，賀行舟他們幾個都沒受什麼處罰，倒是對面其中有幾個原先就有案底的，真如夏川所言，進去蹲了幾天。
經過這件事，賀行舟不喊她「小唐同學」了。
他改口喊「唐導」。
那演技那編劇本說瞎話的能力簡直一流，他可太佩服了。
下課時間，唐微微趴在桌面上，閉著眼在假裝睡覺，左邊傳來一陣椅子摩擦聲，她耳朵動了動，注意著夏川的動靜。
他好像是出去了。
唐微微悄咪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旁邊座位上果然沒人。
不知道去哪了，大概七八分鐘才回來。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唐微微連忙又閉上眼，豎著耳朵。
等了幾秒，他一直沒落座。
「別裝睡了。」
「……」
既然被拆穿了，唐微微只好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少年站在過道上，上半身略微靠著賀行舟那張桌子，手撐著桌沿，長睫低垂，漆黑的瞳仁被遮了一半，看不清情緒。
唐微微：「你早知道了？」
「嗯。」夏川點頭。
說話的同時，夏川直起身子，才剛剛往她那邊靠近一步，小姑娘就搬著椅子打算往後挪，防備地看著他。
夏川「嘖」了一聲：「我又不會吃了你。」
他抓著她座椅後背死死按住，不讓她亂動，低下頭，「唐微微，我們談談。」
唐微微沒動了，抬眼看他：「談什麼。」
「中午那個女生——」
他話還沒有說完，小姑娘瞬間就炸了毛，眼睛瞪大，伸出手抵著他的胸口推了推，兇巴巴道：「有什麼好談的？你是想告訴我你們在談嗎？」
「不是，」夏川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是來和你解釋的，我知道你不理我的原因了。」
唐微微冷笑一聲：「你又知道了？你什麼都知道，你可真厲害。」
夏川直奔主題：「剛才我去問了倪玥，她說你們中午看見我送了一個女生奶茶，然後你好像就不開心了。」
「……」
唐微微抿著唇沒說話。
夏川把當時的情況全部跟她說了一遍。
大概是因為之前他天天去奶茶店，肖芸誤以為他自己喜歡喝，所以今天看他沒去買，就去買了一杯想送給他。
夏川當時在看手機，沒反應過來，被她直接塞到手裡。
她們看見的，剛好是他把奶茶還回去的那幕。
「這樣啊……」小姑娘原先的冷漠臉維持不下去了，眼神開始躲躲閃閃，手也一直捏著校服衣擺，看上去有點兒心虛。
是她誤會他了。
她不該把他想得那麼……渣。
用「渣」來形容可能不太準確，畢竟他又不是劈腿了。
上課鈴很快就響了，夏川坐回自己的位置，老師拿著教案走進教室，喊了聲「上課」，大家起立問好，然後又坐下。
唐微微起來時腿還磕到了桌子，疼得她「嘶」了一聲。
能感覺到旁邊的人一直在看著她。
唐微微卻沒敢轉頭，連餘光都不好意思和他對上，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沒完。
除了心虛，還有緊張。
像是有什麼秘密快要藏不住，即將暴露在眾人眼前，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不知道要不要承認，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低著頭，茫然地看著課本上的內容。
耳邊有少年翻書的沙沙聲。
很輕的聲音，但落在她耳里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莫名放大了無數倍，那麼清晰。
一頁。
又一頁。
再一頁。
然後停止，響起另一道聲音——
「我以為已經很明顯了。」
唐微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夏川說話的聲音，低低沉沉，仿佛凝成了實質，字字句句砸進她心裡。
心跳先是停了一拍，緊接著愈跳愈快。
「什，什麼？」
什麼很明顯？
「就是——」
少年側過頭，那雙黑眸直勾勾看著她，眼尾微微上挑，伸出手勾過她耳邊細細的碎發，在指尖繞了一圈兒。
唐微微從他說話時就屏住了呼吸，現在都快窒息了。
他卻故意停在這兒。
夏川把書架在桌面上立起來，擋住老師和其他同學的視線，身體朝她靠過去，視線落在小姑娘已經紅透了的耳朵上。
他輕笑了一聲，手掌虛虛放在她耳側，做出一個說悄悄話的手勢。
吐息間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上。
唐微微渾身都僵硬了。
講台上老師念課文的聲音，前桌聊八卦的聲音，同學們寫字的聲音，窗外操場上傳來的嬉笑聲。
還有風聲、呼吸聲……
以及心跳聲。
在這麼多的聲音里，她聽見夏川開了口，用的是氣音，很輕的一句。
「我喜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