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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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虧欠

  「媽媽——」小孩兒的嗓音清澈利落,還歡快地朝不遠處的陳旖旎熱烈地招著小手。

  沈京墨遙望他們過來,抱著星熠的臂彎都繃得僵直。

  陳旖旎穿一身墨紅色長大衣,紅衣黑髮紅唇,有種與清冷雪色不相配的明艷妖冶。

  她很久都不穿旗袍了。

  陳旖旎接到星熠的電話就跟賀寒聲從公司出來了,看到那個來自「港城」的電話,她也猜到了,是他和星熠在一起。

  雪地滑,一下車走得有點兒急,賀寒聲囑咐她:「小心。這條路很滑的。」

  而後賀寒聲就注意到,陳旖旎一直灼灼地逼視著抱著星熠的那個男人。表情警惕又戒備。徹骨的冷意與憎厭。

  她還在輕輕發抖,似乎在整理著被怒意焦灼著的情緒。

  一開口,聲音居然也是顫抖的:「……我沒事,我先過去。」

  「……我也過去吧?」

  賀寒聲看了眼抱著星熠的沈京墨,擔憂地問。

  陳旖旎搖了搖頭,就過去了。

  賀寒聲不禁沉吟。

  今天是萬聖節,晚上叫了七八好友和公司的同事在他家中小聚。

  一年到頭,是他們行業最忙的關頭,忙完下班,準備跟陳旖旎一起去託管班接星熠,突然就接到了星熠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陳旖旎當時臉色就不對了。

  賀寒聲一路陪她過來,路上她也沒幾句話,異常沉悶。

  這會兒就見沈京墨抱著星熠,立在醫院門前飄飄揚揚的雪色中。

  隔得不遠,男人撐一把黑傘,穿一身格調優雅的槍灰色高定西裝,工整的傘沿遮住他低沉眉目。

  向他們投來的視線,涼薄又遙遠。

  小朋友五官沒長開,單一雙靈動清澈的眼,就極了他的媽媽。可這麼一看,星熠居然更像沈京墨一些。

  唇鼻的輪廓,雙眼皮的弧度,瞳色,都很像。

  賀寒聲頓了頓,還是決定跟上去。

  「叔、叔叔,放我下來,」星熠見陳旖旎過來,在沈京墨的懷中掙紮起來,「我、我媽媽來了。」

  「叔叔……」

  沈京墨雙腳卻如同被釘在了雪地里一般,直望著陳旖旎與賀寒聲一前一後過來。

  陳旖旎徑直走到男人的面前,不由分說地,就從他懷中抱走了星熠,低聲說:「跟媽媽走。」

  「媽媽……」星熠哼唧起來。

  陳旖旎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沈京墨一眼,神色十分冰冷警惕,與他並無二話。

  仿佛他是一個偷走了她孩子的陌生人。

  陳旖旎抱起小孩兒,就向台階下走。

  「媽媽,媽媽——」星熠在她懷中掙紮起來,「那個叔、叔叔……」

  陳旖旎走得急了,這會兒加上個鬧騰的星熠,重心一個不穩,沒留神,一腳就要滑倒。

  沈京墨向前邁開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牢牢扶穩她。

  沈京墨用了些力道,箍住她臂彎,一點點扶穩了她和星熠。星熠也嚇得不輕,登時也不敢鬧騰了。

  陳旖旎心都竄到了嗓子眼兒,「……」

  一抬頭,就對上男人深沉的視線,他沉聲問:「沒事吧?」

  「……」

  她眼眶泛紅著,或許是覺得自己這副模樣過於狼狽。她不想在他面前這麼狼狽的。

  她什麼也沒說,匆匆別開頭,一縷亂發在她臉一側飄蕩。站穩了,她唇還半抿,終是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賀寒聲也過來了。

  出於禮貌,跟沈京墨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就與陳旖旎走了。

  沈京墨見他們離開,一臉凝冷。

  星熠是個人來瘋,一見他就開始咋呼。賀寒聲從陳旖旎懷中抱走了星熠,「星熠怎麼來醫院啦?」

  又注意到他腦門兒上那個大包,「怎麼這麼大一個包?」

  「摔、摔的。」星熠淚汪汪的,「好疼……」

  陳旖旎又氣又心疼:「在哪摔的?」


  星熠指了一下身後的沈京墨,漲了張小嘴:

  「那個叔、叔……」

  一股火氣開始在心窩中流竄,陳旖旎腳步一頓,提了口氣,轉身又回去。

  「哎……」

  賀寒聲動了動唇,沒叫住她。

  沈京墨還站在那裡。也不知是目送她,還是等待她。

  傘沿下露出一雙深沉眉眼,他微微抬起下頜,薄唇抿成一條線。

  陳旖旎徑直走回去。

  沈京墨打著傘,阻隔開頭頂越下越大的雪。她站在傘外雪幕中,也被他的傘阻隔而開。

  他將傘面向她那邊傾斜,斂眸苦笑:「現在認識我了嗎?」

  「——你們在哪碰見的?」

  陳旖旎答非所問,語氣不像是冰冷的聲討,更像是責問。

  男人眉眼矜冷,神色也是從前那般倨傲而冰冷的。他默了須臾,也答非所問:「你呢,什麼時候結的婚?」

  有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墜得她眼皮生理性地顫了顫,眼睛卻還是盡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而後深深提氣,極為克制,又極為歇斯底里地問他:

  「我在問你在哪碰見的他——」

  話音一落,沈京墨卻笑了起來。

  他的臉上相繼浮現出不解、愕然和受傷,全都糾作了他唇邊的一抹苦笑,漫不經心道:「是我在問你,什麼時候結的婚?是跟賀寒聲麼?」

  她抑制著胸腔怒意,闔了闔眸,氣極反笑:「沈京墨……你還不放過我嗎。」

  「我沒有。」

  他笑聲徐徐,似乎在以此來掩飾自己的難過。

  ——難過她總是這麼一副認為他別有所圖的語氣。以前也是,現在也是。

  他淡淡說:「是你自己覺得,我非要對你兒子做什麼。」

  「——難道不是嗎?」

  「不是。」他肯聲道。

  陳旖旎聞言,冷冷一笑,轉身欲走。

  他卻邁出一步,直擋在她面前,將她逼退了幾步,接著沉聲地笑:「我回答過你了,該你了。」

  陳旖旎抬眸,眼神恨恨:「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我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他又耐心地問了一遍:「什麼時候結的婚?是不是和賀寒聲?」

  「你就這麼想知道?」

  「是。」

  「但是,」她幾近一字一句:「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又淡嘲著笑了笑:「我跟誰結婚,什麼時候結的婚,跟你——跟沈京墨,有什麼關係?」

  沈京墨唇邊笑意似有若無,看著她,「所以呢。」

  「——所以,」她的語氣又恢復冰冷,雖依然在笑,笑意卻不雜絲毫溫度,「請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們。」

  「你們?」他只是凝視著她,似笑非笑。

  「是,我們。」她被懶得再跟他多說,轉身就要走。

  如預料中,又被他拉了回去。

  「我只要你的一個答案,」他說,「賀寒聲沒有結婚,所以——你也沒結婚,對嗎。」

  他在她身後低聲地問。聲音很冷靜,透著些許啞:「跟我坦誠一次,就這麼難嗎。」

  陳旖旎徹底不耐煩了,「沈京墨——」

  「所以,孩子是誰的。」

  「……」

  「是賀寒聲的嗎?」

  她終於忍無可忍,要回身的一瞬間,就被他順勢拉著小臂過去,直接拽到了他的傘下。

  被他環於身前。

  頭頂的傘阻隔開篼頭而下的鵝毛大雪,如一個狹小的空間,和他的懷抱一起,將她與他促狹地抱擁住。

  「是不是他的?」他冷冷地低眸,看著她一字一頓問,「你們沒結婚,你卻跟他有了孩子?」

  她向後退開一步,沒躲開,又被他攬腰拉了回去。

  一抬頭,就撞上他冰冷的視線。

  他笑容盡失,壓抑著燥怒問她:


  「——陳旖旎,我在問你。」

  「是又怎麼樣?」她輕輕一笑,倒也不躲了,反而抬起下頜直視他,在他表情剛出現一瞬的變化時,她又盈盈笑開了,「不是,又怎麼樣?」

  「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他深深看著她,「如果是他的,那你把孩子還給他。」

  「……」

  「讓他把你還給我。」

  她動了動唇,本想發脾氣,但卻又被他這種她再熟悉不過的口氣給逗笑了,好笑地問:「沈京墨,你憑什麼?」

  「憑什麼?」他微微眯了眸,「憑我嫉妒他,可以嗎。」

  「嫉妒他,」她又是笑,避開他灼人的視線,仿佛聽到了一個多麼好笑的笑話。

  眉眼間也漾開笑意,紅唇微張,「你搞錯了,我是問,你憑什麼嫉妒他?」

  「……」

  她仰頭看著神色隱忍又冰冷的他,笑意滿滿——甚至可以說,她幾乎不曾對他綻露出這樣淋漓的笑容。

  手下卻一點一點搡開了他,靜靜一笑:「別打擾我們了,好嗎。」

  「放過我吧。」

  展出歷時一周,今天是最後一天,來參觀的人和媒體記者卻絲毫沒有減少,反而達到了一個小高峰。

  陳旖旎本來在公司畫設計稿,中午就臨時被叫了過去。

  會場離公司很遠,她在路邊等計程車,催促她的電話一個個地打過來,接到她手軟。

  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服裝,要送過去加展。venus人手有限,今年又是時尚行業寒冬,招不來可靠的人,很多事都需要她親力親為。

  站在路邊,手機又響了。

  她臂彎被裝服裝的尼龍袋墜的生疼,還在下雪,她一邊要去護衣服,一邊又要接電話,手忙腳亂的。

  是賀寒聲打過來,跟她說:「我們的展台被撤了。」

  「取消了?」

  「不是,」賀寒聲也有點兒心煩,「這邊的工作人員說我們就簽到了昨天,現在要把場地給另一家了。」

  「……不是吧,」陳旖旎苦悶地說,看了看手裡一堆衣服,「那我去不去了?」

  「專門來了媒體採訪我們,」賀寒聲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現在馬上要想辦法了,可是又沒有場地。」

  「……」陳旖旎也嘆氣。這都什麼事兒。

  過了一會兒,賀寒聲喚了她一句:「陳旖旎。」

  「嗯?」

  「你能不能,」他欲言又止的,似乎在思索怎麼開口才好,卻又作罷,「算了……」

  「怎麼了啊?」陳旖旎笑笑,「你有話直說。」

  賀寒聲張望一圈場地,一群人六神無主,場地被撤,已亂成了一片,全都眼巴巴地指望著他。

  他猶豫著開口:「你能聯繫到s&r的人嗎。」

  「……」

  「我們也是沒辦法了,才拜託你的,」賀寒聲隱忍地說,「樓上是s&r的御用場地,他們昨天就撤了,如果我們要借用……」

  陳旖旎淡聲打斷:「要我聯繫s&r麼。」

  「嗯……」賀寒聲輕了輕聲,「最好是沈京墨。」

  她平復一番呼吸,「你為什麼不聯繫他?」

  「上次他沒同意和我們合作的事,那之後我也嘗試聯繫過他助理和秘書,都說他有事不方便接,」賀寒聲有點兒不悅,「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對吧。」

  陳旖旎沒說話。

  「既然你們認識……」賀寒聲頓了頓,調整措辭,「我是說,既然你們原來認識,如果你有他的私人電話,是不是可以問一下他……」

  他聽陳旖旎沉默,一時惴惴,「不方便就算了,我們今天就不展出了,一會兒直接接受採訪吧,你也不用拿服裝過來了。」

  「賀總……」

  「那我們這邊怎麼辦?」

  「今天是人最多的一天——」

  「有幾家媒體特意為我們來的。」

  那頭已有了抱怨的聲音。

  賀寒聲安撫道:「大家別急,我再想想辦法,我問問ashley還有沒有辦法……」


  「我知道了。」陳旖旎提了口氣,「要管他借s&r的場地對吧。」

  「嗯,」賀寒聲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非要麻煩你……我知道你不夠方便——改天我請你跟星熠吃飯。」

  「沒事,不用。」陳旖旎看了看表,「兩點展出是嗎?」

  「嗯,兩點到六點。現在十二點,你過來的話我們還有空布置,上面的燈光設備什麼的肯定比我們這裡好。」

  「行。」陳旖旎說著就掛了電話,「我去聯繫。」

  接了會兒電話,陳旖旎凍得手腕兒都疼,她打開一個電話亭的門,走進去,將兩袋服裝扔到一邊,然後滑到了那天星熠從醫院打過來的電話。

  歸屬地顯示:港城。

  她有很久沒回去了。

  這次展出對venus至關重要,她也知道賀寒聲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不會來拜託她。

  她與沈京墨什麼情況,這幾天公司也有人聽到了些許八卦,議論紛紛。

  又做了一番思想鬥爭,她手指終於按下那個號碼,打了過去。

  彼時沈京墨剛游完泳,簡單快速地沖了個澡,披一身騰騰水汽出浴。空氣中混著股清冽的檸檬薄荷味兒沐浴露的香味。

  槍灰色的襯衫將他的線條和輪廓雕刻得遒勁而有力,成年男人沉穩的氣質被這件裁剪得當的襯衫完美地襯託了出來。

  他系好袖扣,站在鏡子前整了整衣領。修長的脖頸上,領口也服帖得一寸不亂。

  從鏡子中才注意到身後桌面上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開始嗡嗡的震動了起來。

  電話來自jessie。

  沈京墨接起後,jessie說:「沈總,venus的陳小姐給我打來電話,她說venus想借用時裝周會場的場地……」

  jessie沒說是ashley,而是陳小姐。

  沈京墨愣了愣。

  聽他沉默,jessie一時膽戰心驚,他們以前鬧得有多麼不愉快jessie也都看在眼裡,可jessie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

  「我剛才也替您打聽過了,今天是venus的場地臨時被撤了。陳小姐還拿著服裝要去送展,半路發生這事……」

  「她是直接聯繫你的嗎?」沈京墨走到一邊的沙發前,坐下。

  jessie:「……嗯。」

  沈京墨兩腿疏懶交疊,側頭看窗外。

  大雪無休無止,覆蓋住整座城市,滿世界銀裝素裹,卻是一片蕭條之景。

  他沉默片刻,終是淡淡出聲:「她現在在哪?」

  陳旖旎在電話亭里摸索著五指,時不時看著屏幕。現在又期待jessie給她回電,又怕jessie回過來。

  賀寒聲那邊的電話也是催了又催。

  jessie那會兒接到她的電話,她並沒有直說自己是誰,先用法語介紹自己是venus的ashley。

  jessie卻立刻認出了她,直呼了她的大名,叫了一聲「陳小姐」。

  陳旖旎登時無言,便用中文跟jessie交流起來,簡單地說明了情況,今天是venus想借用s&r的場地,與她無關,不過她可以擔保,費用什麼的都沒問題,她的公司會負責。

  jessie還問她怎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沈京墨。

  她卻沒說話。

  後面jessie也不多問了。

  剛才她想打過去又作罷,又問賀寒聲要了沈京墨助理的電話。沒想到這麼多年了,jessie還是他的助理。

  jessie以前與她多有接觸,電話中又隨意拉扯了幾句。她大概得知了,jessie已結婚生子,如今也在s&r混得風生水起,節節高升了。

  jessie還說,沈京墨六年了,也沒結婚。

  問起陳旖旎有沒有結婚,陳旖旎說沒有。

  jessie便仿佛鬆了一口氣,直說沈京墨肯定是在等她。

  陳旖旎一手支著下頜,垂著眼看手機屏幕。

  jessie的話還在她腦海中迴蕩無休,讓她有點兒心煩。

  還沒回應。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電話亭的玻璃上塗塗抹抹。稀薄的霧氣在她指尖所經之處漸漸清晰。

  然後便見一輛黑色邁巴赫,穿透雪色,穩穩停在這座電話亭前。

  一樣的車型,一樣的他。

  車門打開,那男人一身筆挺修長的黑色西裝,直向這座電話亭走來。

  他撐一把黑傘,打開了電話亭的門。容色倦冷漠然,矜冷眉眼透著冷,視線卻是柔軟。

  他好像在等她出來,可她卻始終無動於衷。

  「我沒有求你——」她不卑不亢地看著他,先開口,「你別搞錯了——也別想讓我求你。」

  他沉默。

  「我打給了你助理,並未打給你,如果我打給你,」她自嘲地笑了,「你肯定會讓我求你的,對麼。」

  他也徐徐笑開:「你怎麼知道我會。」

  「你不就是這種人嗎?」

  「所以,你覺得我現在來是為什麼,」他有點兒不悅,眉心輕皺,「難道我是過來讓你求你我的麼?」

  「不是麼?」她揚起下頜,神情冰冷又挑釁,「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是專門為了借場地給我,才跑這麼一趟。」

  說著,她又笑開:「我如果不是不得已,也絕不會給你助理打電話。」

  她神情一凝,又是一字一句,恨意滿滿:「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他又一次緘默。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無奈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們會給你錢的——當然或許你根本看不上。」

  「我的確看不上。」他淡淡地笑道。

  「……」

  陳旖旎回頭,怒視他。

  「我不是為了venus才過來,」沈京墨語氣輕緩低沉,透著些許難得真誠的笑意,「或許,我的確不應該再打擾你。」

  「……」

  「做個順水人情罷了,」男人疏懶地道,「如果不是你,我看都不會看venus一眼。」

  她啞笑一聲:「為了我?」

  「為了你。」

  她一手支著頭,盈盈笑開:「所以,你是覺得,是你欠我的嗎?」

  他也悶聲地笑起來,閉著眼,點了點頭,又睜眼,雙目灼灼又帶著些許哀色,沉聲道:「是我欠你。」

  「隨便你,我沒有欠你什麼。」她從高腳凳上下來,輕快地提起裝衣服的尼龍袋,繞開他走出了電話亭,聲音跟著綿綿大雪飄了很遠,一回眸,笑得頗有點兒嬌俏,語意卻是尖刻,「我從來沒有欠你什麼,沈京墨,你也別覺得欠我——我們最好兩不相欠。」

  她招了輛計程車,上去時,他也跟了過來。

  男人一手落在口袋,立於雪色,筆挺修長,輪廓卻是蕭索。

  冷冷看著她。

  「下車。」

  「憑什麼?」她放下一半車窗,冷淡地說:「我是你什麼人?非要坐你的車?你要幫忙隨意,不幫我就走——可別等我求你,你呢,也不必覺得欠我——好像我必須要對你作出回應。我們之間,已經沒必要了。」

  「——陳旖旎。」他壓抑著情緒。

  「不是麼,」她反問,「還是,你還想從我這得到些什麼,作為你答應venus的條件?」

  她立刻替他回答:「——當然了,我不信你有這麼好心,」她看了看表,對他一笑,緩緩升起車窗,「哎,一不小心說了太多,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以前浪費太多了。」

  「……」

  「走了。」

  到了會場已經快兩點了,陳旖旎正準備找到賀寒聲說沒談下來,下次這種事讓他自己去找沈京墨,就發現,他們的展台已經整體挪到了樓上。

  s&r不常在這邊出展,但這個場地也從不外借給他人。裡面的設施和展台布置,燈光設備都是最好的。走進去,宛如一個小型的羅浮宮。

  陳旖旎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愣了一會兒,才進去,隨手將兩袋服裝放到一邊,一群人都對她連聲道謝:「謝謝ashley。」

  「哎呀,半小時之前s&r就派了人來幫忙了。」

  「賀總說這裡布景好,今天的採訪也在這裡進行。」


  「多虧了ashley……」

  陳旖旎臉色冷了冷,一時不該作何反應,她走到一邊去準備幫忙了,突然有個同事過來問她:「ashley,s&r的沈總是不是在追你?」

  「……」陳旖旎皺了下眉,「沒有。」

  「我們都聽說了,你們以前認識。」

  又一個人湊過來,忙不迭問:「ashley和沈總認識嗎?」

  「認識的吧,那天ashley的兒子去醫院也是沈總送去的——」

  「應該很熟吧。」

  陳旖旎拿著一件服裝,展開了,簡單整理一下,就走到一邊去。

  身後的人依然不依不饒地跟上來:「ashley你和沈總——」

  「不熟。」

  陳旖旎冷冷拋下二字。

  周圍登時鴉雀無聲了。

  賀寒聲走過來,見陳旖旎拿著衣服比量,和造型師商量著怎麼給model穿,他遞給陳旖旎一杯咖啡,感激地說:「今天謝謝你了。」

  陳旖旎卻沒接他的咖啡,視線一直在model身上打轉兒,邊漫不經心地說:「下次這種事,麻煩你自己想辦法。」

  賀寒聲苦笑:「真對不起,是我們欠你。」

  「為什麼都覺得欠我,」陳旖旎無奈地勾了勾唇,笑意淡淡,「不用這麼認為。」

  她把服裝交給造型師,才回身,看著賀寒聲說:「這樣會讓我很累,好像我必須要對你們的『虧欠』有所回應。」

  賀寒聲倒是笑著給自己解了圍:「不用你回應,我改天帶星熠去吃好吃的。」

  陳旖旎沒好氣地橫了他眼,將衣架塞回他懷中,義正言辭:「我警告你,下次再有這種事,我就辭職。」

  「好了好了,知道了,別生氣了。」賀寒聲訕笑不已。

  十二年前,陳旖旎來巴黎讀大學,她四年裡都住在這個,如同一個小巧漂亮的金絲籠的公寓裡。

  這座精緻漂亮的高級公寓樓所在的區域,現在也還是巴黎首屈一指的高價地皮,格局精緻,園景漂亮。

  雪天的傍晚,遙望樓下,是一片小小的玫瑰園。花園的邊沿也作成了玫瑰花瓣的線條輪廓,精美精緻,且有設計感。

  入冬後氣溫驟降,曾經開得旺盛明烈,艷艷如火的一池子玫瑰,早就被連根帶泥地移走了。

  徒留一個個千瘡百孔的泥窟窿。

  被一層一層的雪,冰冷地填充,覆蓋住。

  他有很久沒回到過這裡。

  這是他最早在巴黎的住所,也是他曾經買給她的公寓。陳旖旎在巴黎讀大學的那幾年,他偶爾來巴黎會過來這裡。

  後來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也來巴黎找過她,這裡也來過。

  但都一無所獲。

  再後來,他來巴黎,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

  沈京墨出發去機場之前,臨時讓司機送自己回來一趟。

  這麼多年了,失眠常常困擾他,倦意也是說來就來。他找了條薄毯,靠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睡夢中還在想,為什麼他來巴黎這麼多次,都沒有碰見過她。究竟是她藏得太好,還是他找得不夠徹底。

  還是說,失去了緣分的人,即使在一個城市,也碰不到。

  不知不覺睡了很久,他以為自己睡了很長時間,醒來看表,才睡了兩個小時不到。

  轉頭,透過窗戶,依稀能看到不遠處的小廣場上泛著點點盈盈的光。有歌聲在雪中飄揚,逐漸被淹沒。

  拿過手機,看到媽媽在一小時之前發過來的信息,問他什麼時候回去。他只潦草地回復,今晚的飛機。

  摩挲著手機冰涼的金屬邊框,他又陷入沉思。

  以前和陳旖旎住在這裡,她偶爾會對他提起,她以後想去哪哪兒開秀展,秀展開完了,等到一個季度忙過去,開始籌備下個秀展前,她想去哪哪兒旅行。

  那時她只是順口一說,他也順口一聽,從沒放在心上過。

  她走後,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甚至一個笑容,都如潮水一般洶洶而來,日日夜夜在他腦海中迴蕩,拍打,久久不息。

  她也從沒說過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她對他,大多數時候是不抱有任何期待的。

  或許是他們都知道,在他們的關係中,一切的期待與允諾都沒有意義。不如各取所需,各自過好彼此的人生。

  各自過好彼此的人生。

  沈京墨想到這裡,要點菸的手指微微一頓。從打火機躥起的火苗跟著他的神情,也落寞了一瞬。

  她說得對,不該再打擾她。

  他遲滯地點燃了煙,靠回沙發里,與黑暗面對著面。

  她想過好她的人生,不要他再打擾她。致使現在他的一個動機都是別有用心,一個接近就是居心叵測。

  他坐在黑暗中靜思了良久,手中的煙也一支支地滅了。

  火苗一簇簇燃起,又一簇簇熄滅。

  等到煙快燃盡,司機也打來了電話,說已到了樓下。

  於是他起身穿好西裝外套,下樓。

  在車上依舊困頓,他已經將這裡的工作處理的差不多了,難得休息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有些不耐地瞥了眼屏幕,zone的余向南打來的。

  一抬頭,機場近在眼前了。

  余向南是賀寒聲的大學同學,之前經熟人引薦見過幾次面。zone一直想跟s&r合作,還拉上了venus。

  但那天晚上,因為venus的賀寒聲,沈京墨回絕了。

  導致余向南這半個月都戰戰兢兢的,直到前幾天沈京墨去游泳,他也去創造了個偶遇。

  準備談一下合作的事,沈京墨卻避重就輕,到底也沒給他個明確的答覆,反而問了他,了不了解賀寒聲跟陳旖旎的事。

  還有陳旖旎的兒子,那個叫賀星熠的小男孩兒。

  余向南一五一十,知道的都說了。

  聽聞今晚沈京墨要回國,余向南又匆匆打來了電話。

  沈京墨瞥了眼,等響鈴結束也沒接,他拿起手機,滑了會兒舒綺菡發來的微信。

  好幾條長達好幾分鐘的長語音,冗長得讓人心煩。

  快到機場前,手機又響了。

  又是余向南。

  沈京墨有些心煩地接起,「餵。」

  余向南開門見山地道歉:「沈總,先跟你道個歉,對不起——下面這些話你務必聽我說。」

  「……」

  沈京墨捏眉心的動作一停,他接都接起了,於是肩膀夾著手機,不耐地敲了支煙,去點,「說吧。」

  「……沈總,是這樣的,上回我沒跟你說清楚,」余向南大大咧咧地笑著,語氣卻是小心謹慎,「前幾年我沒在巴黎,對寒聲的事情了解的很少,不過能確定的是,那個陳……陳旖旎小姐,的確是三年前才進的venus沒錯——上次我也沒說錯。」

  「……」

  「她跟賀寒聲認識前就帶著那個孩子啦,外面一直說他們怎麼怎麼,我也沒細問過——我跟寒聲的確是大學同學,但也沒到能問私事的情況……一直在你面前裝的跟他關係很好,上回也跟您說的模稜兩可的。」

  「——然後我今天知道,那孩子今年都五歲啦,我還聽了我們一個共同的同學說,五年前賀寒聲還沒跟他前女友分手呢……怎麼可能是他的啊。」

  沈京墨拇指一用力,不留神,將手裡的煙折斷了。

  火苗灼到他指腹,他都沒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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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起床。

  她赤腳走出房門,見男人衣衫整齊地對著手機吃早飯。

  沒多想,撅了撅嘴走過去,直接伸手將他放在正在直播鏡頭前喝的粥扯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喝起來。

  彈幕直接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見了什麼!!!!】

  【哥哥不是說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房間嗎???】

  【那隻手是誰啊?】

  【是我看錯了嗎?手上有吻痕。】

  【嗚嗚嗚嗚嗚嗚哥哥真厲害,連手都不放過。】

  池樾默默關掉直播,望了眼毫不知情還在乖乖喝粥的女孩兒,一時語塞。

  舒窈:「怎麼了?你剛剛在幹嘛?」

  池樾親她嘴角一下,一臉淡定:「沒事。」

  兩分鐘後,樾神更博了——

  池樾:【噓!她還不知道。】

  評論:嗚嗚嗚嗚嗚好寵。

  *男團流量擔當x女團貌美可愛

  *雙向暗戀/互懟互撩/追妻火葬場

  *日更,虛構娛樂圈,無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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