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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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葉欽覺得自己好像還處在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裡,又好像已經剝離出來,可是被甩得太遠,暈乎乎地懸浮在半空中,觸不到地面,看不清前路,更不知該去往哪裡。

  直到熱水燒開的鳴笛聲在耳邊響起,他騰地站起來,仿佛一下子被拽回五感俱全的現實世界,在傷腿感知到疼痛的前一秒,被一隻手壓著肩膀按回去。

  「我去,你坐著。」

  腳步聲漸遠,嘩嘩的水流聲,熱水倒入杯子的聲音,腳步聲漸近……葉欽在這個過程中找回了全部意識,更如驚弓之鳥般坐立不安,傾身去碰杯子,被剛倒上的熱水燙到指腹。

  程非池繞至另一邊坐下,提醒道:「還很燙,先別著急喝。」

  葉欽收回手在衣服上磨蹭,越磨越癢痛。宋珝和賀函崧不在,他便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可他不知怎麼的,比頭次來訪的客人還要拘束無措。

  細究起來,還是因為在門口聽到的那句話。

  他悄悄抬頭,看向坐在沙發斜側角的人,那人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腿上。

  他知道躲不掉了,心裡還抱著點僥倖,希望他不要問,哪怕已經知道原因也不要問。

  可惜事與願違,程非池語氣平淡地問道:「腿,怎麼了?」

  葉欽抱著「除了實話別的什麼理由都好」的原則,不敢拖延太久,答道:「唱歌唱……哦不,跳舞摔的。」

  差點說漏嘴,葉欽自己把自己嚇得一激靈。不過程非池既問他了,就有極大概率是不知情的。程欣定會把事情處理好,她才是最不想這件事被程非池知道的人。

  這不算騙,葉欽自我安慰地想,這根本不算騙。

  程非池沒說話也沒點頭,只順著光的來源往主臥方向看了一眼,又問:「不是有工作嗎?」

  「啊……啊?對,有工作,剛才就是去工作了,等下還有個直播。」葉欽怕程非池不懂直播是什麼,更怕他誤會,說明道,「就是開著視頻跟粉絲聊聊天,很單純的那種。」

  說完又覺得自己多嘴,本來沒什麼,聽著這奇怪的描述反而像有點什麼不尋常之處了。

  程非池卻沒起疑,「嗯」了一聲,說:「你忙你的。」

  葉欽哪有什麼好忙的,鄭悅月聽說他摔斷腿,罵了他一頓的同時在原先的五天的基礎上又給加了半個月的假,從現在起直至九月下旬他都無事可做。

  然而話已經說出去了,沒事也要找事做。葉欽硬著頭皮跳回房間,裝模作樣地關上門:「那我先……忙了啊,你請便。」

  一場直播大約六十分鐘,葉欽把這不長也不短的時間都花在發呆上了。

  程非池找到這裡的辦法並不難猜,當年自己一個高中生都能用旁門左道查到別人家的住址和戶口信息,程非池現今的身份想知道他一個十八線住在哪裡又有何難事?

  只是他為什麼要過來?

  對了,在門外程非池不是說是來找他的嗎?找他什麼事,剛才的短暫交流中居然一個字都沒提?

  葉欽有些坐不住了,一個小時過去,他把外放的音樂聲關掉,搭著一隻拖鞋,扶著牆挪到門口推開房門。

  程非池已經走了,桌上的兩隻杯子也被收回廚房,屋裡整潔得好像沒人來過。

  葉欽鬆一口氣,同時不由得有些失落。

  倒了一杯由熱變溫的水,慢吞吞喝了兩口,忽然聽見敲門聲,葉欽蹦到門口對著貓眼一看,程非池又回來了。

  打開門,他先朝主臥方向看了一眼:「直播結束了?」

  葉欽做賊心虛,回答毫無底氣可言:「嗯……結束了。」

  程非池沒再問什麼,側身進屋,拎著幾袋東西往廚房走去。

  見他將食材一樣樣拿出來擺在料理台上,葉欽又待不住,追進不怎麼寬敞的廚房,扶著冰箱道:「我晚上吃外賣就好了,不麻煩你……」

  程非池手上的動作不停,說:「我也要吃的。」

  被支到外面客廳坐了五分鐘,葉欽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混淆了邏輯。這裡是他的住處,怎麼能讓程非池待在廚房做飯?

  忙又跳回去,程非池正挽著袖子在切菜,熟練的動作讓葉欽恍惚間回到當年同居的那段日子。

  以前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躡手躡腳走到程非池身後,自以為出其不意地突然抱住他,邊撓他痒痒邊問他在做什麼好吃的,他總會偏過頭笑著說:「去外面玩一會兒,馬上就好。」


  現下葉欽不敢抱了,程非池卻跟以前一樣扭頭看他,說了句相似的話:「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晚餐是兩個清炒蔬菜和燉雞湯,總體偏清淡,最適合傷員吃。

  宿舍只有葉欽偶爾會做飯,廚具並不齊全,雞湯是用鐵鍋燉的,黃澄澄的湯和半隻雞用敞口的大碗擺上桌,意外的讓人有食慾。

  程非池拿勺子撇去浮油,給葉欽盛了一碗,再熟練地用筷子把雞腿夾到他碗裡。熱氣氤氳中,葉欽的鼻子陡然一酸,眼淚差點滑出眼眶掉進碗裡。

  一頓飯吃得異常安靜,兩人都沒說話。

  葉欽是不敢說,他怕引起程非池的懷疑和猜測,保持沉默是最穩妥的處理方法。

  直到兩人一起無聲地收拾好廚房,程非池洗了手,放下挽起的袖子準備走,葉欽才跟著他往門口挪了兩步:「走、走啦?」

  程非池「嗯」了一聲。

  「等我一下。」

  葉欽說著蹦回房間,打開衣櫃拿了件去年剛買的平時不怎麼捨得穿的外套,到外面遞給程非池:「首都天冷,別著涼。」頓了頓又說,「對你來說尺碼可能小了點,湊合披一下擋擋風。」

  不知是S市太熱還是走時太匆忙忘記了,程非池沒帶外套,穿著單件襯衫來的。他垂眼看那件灰色的的風衣,猶豫片刻,還是說了「謝謝」,抬手接了過來。

  次日一早,葉欽接到鄭悅月的電話。

  「讓你受了傷就低調點少在公共場合出現,你怎麼就是閒不住?」

  昨天在公交站台被圍堵的事讓她知道了。

  因為腿不能動,葉欽保持同一個姿勢躺了一整晚,腰酸脊椎疼脖子也僵了,用彆扭的姿勢舉著手機,有氣無力地說:「我很低調的啊,去醫院掛個點滴而已,誰知道那些學生眼力這麼好。」

  鄭悅月念緊箍咒似的把他教訓一頓,來回不過那些「大小是個明星」「先前的綜藝圈了不少粉別總把自己當路人」之類的話,接著提醒他不要亂說話引人遐想,那邊偶像劇還在拍攝,讓有心的狗仔胡亂猜測得罪劇組就不好了,有厲害的金主撐腰也不能這麼造。

  掛掉電話,葉欽按照鄭悅月發來的文案發了條微博,大意是說腿傷的是在離開劇組後自己不小心摔的,請大家不要擔心,過陣子好了會正式與大家見面。

  發完花了七八分鐘坐起來,再把傷腿從床上搬到地上,喘氣休息的間隙拿起手機看了看,被短短几分鐘內飈到四位數的未讀消息嚇了一跳。

  切回主頁才發現自己的粉絲數不知什麼時候漲了兩百多萬,怪不得昨天能被那些學生認出來。

  懷著對當代人萌點的百思不解,葉欽支起平板,放在倒扣的淘米簍上打開上次沒看完的最新一期節目,邊看邊撈了一碗昨天沒喝完的雞湯,填了一勺米飯進去,放進微波爐里加熱。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葉欽以為是住在樓下的房東又有什麼事情要交代。他們在這裡住了兩年多,房東平均一個星期敲一次門,除了催房租,什麼稀奇古怪的破事都拿出來計較。先前跟賀函崧吵架踹了下門被他聽見了,他氣沖沖地上樓進來檢查半天,見沒有物品損壞又翻著白眼走了。

  開門前葉欽做足心理準備,猜想或許是因為這幾天在房裡跳著走動靜太大,他連說詞都想好了,打開門卻一下子愣住。

  來人是程非池,不是什麼房東。

  一人一碗雞湯泡飯,坐在狹小的摺疊餐桌前面對面吃。

  程非池把帶來的流沙包夾出來幾個放在盤子裡推到葉欽面前,葉欽拿起一個小口小口地咬,甜糯的金色流沙餡兒混合著雞湯的鮮香,竟也沒什麼違和感。

  吃完兩人誰都沒動,默默把節目看到最後。

  畫面里的女主持人對葉欽很是照顧,總是cue他說話,節目尾聲念完某護膚品贊助商的GG,她問他吃什麼長大的五官這麼精緻,葉欽很懂地說自己剛出道前不長這樣,多虧用X牌護膚品讓他皮膚緊繃有彈性,出門更有自信了。

  這種討好贊助商的場面話上哪個節目都要來兩句,葉欽壓根沒當回事,可現下程非池也看著,他就臊得不行,伸手「啪」地把平板倒扣在桌上,抬頭剛好對上程非池看著他的雙眸。

  五年前處在熱戀期的兩人曾無數次描繪過對方的容顏,葉欽羨慕程非池擁有深邃硬朗的面部輪廓,在放學後寂靜無人的學校樓道里,被壓在牆上接完漫長的一個吻,他總愛在黑暗中摸程非池的臉,邊摸邊說「這嘴巴我喜歡」「鼻子好看」「睫毛也很長」,摸得程非池嘴角止不住上揚,低頭湊過來又淺淺地在他唇上啄幾下,貼著他發熱的耳廓說:「你更好看。」


  所以,程非池是對他出道前後的變化最有發言權的人,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

  被看穿的窘迫感愈演愈烈。

  葉欽別開目光,騰地站起來收拾碗筷,被對面的程非池按住手腕:「我來。」

  收拾完廚房已是上午八點,葉欽正為接下來怎樣跟程非池共處一室擔憂,程非池主動說要走了。

  他把帶來的長條狀盒子拆開,拿出一根銀色的碳纖維拐杖,自己先用雙手各個角度掰了幾下試試硬度,覺得沒問題才遞給葉欽:「用這個吧,可以伸縮,底部還可以換腳墊。」

  葉欽接過來,知道這大概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不像老頭子用的拐杖了,心中暖熱的同時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用幾天,這個太浪費了吧……」

  「隨便買的。」程非池說著往門口走,將帶來的外套從沙發上拿起來一併帶走。

  葉欽既不想他逗留太久又捨不得他走,心中掙扎不已,終究是被拆穿的害怕占了上風。

  今天回溫好幾度,開窗也沒什麼風吹進來。

  將程非池送到門口,葉欽剛想讓他把風衣還給他省得下次還要來,握住門把的程非池忽然轉過身,先他一步說:「我回趟S市,明天再來。」

  74.

  臨近正午,從首都來的飛機平穩地降落在S市機場。

  剛出航站樓,程非池就鑽進等待多時的商務車裡,接過助理遞來的筆記本,打開處理公事。

  昨天他走得急,丟下一堆文件沒批閱,電腦也沒顧上帶,更別說換洗衣物。這次回來除了要解決遺留事務,也是為了部署接下來一周的工作。他已經計劃好了,文件可以通過郵件接收,會議可以遠程視頻開,離開幾天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開完會已經是下午四點半,程非池沒吃午飯也顧不上吃,自己開車來到花園酒店的套房,打開衣櫃收拾衣服時,外面的門鈴被按響了。

  程欣去公司撲了個空,馬不停蹄地追到這裡,被女保姆推著進來,看見被攤開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瞪圓眼睛道:「你要去哪裡?」

  程非池把扔在沙發上的衣服隨便疊一下往行李箱裡放,說:「首都。」

  「你是不是去找……」話說一半,程欣自覺收了聲,改口道,「是不是要去出差啊?」

  「出差只是順便。」程非池說,「有個朋友受傷了,我去照顧他。」

  程欣面色一凜:「什麼朋友?」

  程非池手上動作頓住,終於把視線調轉到程欣身上和她對視,平靜地吐出四個字:「您知道的。」

  程欣頓時慌了,那件事她在所有人面前都隻字未提,在顏虹的追問下也只告訴她那個人已經走了,程非池是從何處得知的?

  「是不是他告訴你的?」程欣眼中冒火,拍了下輪椅扶手,「當著我的面說不會告訴你,背著我又偷偷跟你聯繫,我就說知道他不是個省油的燈。」

  說著搖輪椅上前拉程非池的胳膊:「別去首都,別去找他,你信媽媽一次,再信媽媽一次,他就是貪圖你的錢,還想挑撥我們母子關係,他沒安好心的。」

  簡單的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末尾一口氣把自己嗆著了,捂著胸口咳嗽不止。

  程非池放下衣服,伸手輕拍她後背,等她止住咳嗽,說:「他安的什麼心,我自會判斷,不勞母親費心了。」

  這話無異於表明不相信她的話,程欣又驚又怒,隱隱有種無法再掌控他的預感。她還記得程非池吃軟不吃硬,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眼中泛起淚花:「小池,小池,我們就快成功了,很快就能把那對母子擠出易家了,從此你就是易家唯一的少爺,都走到這一步了,不能為了那樣一個人放棄啊……媽媽求你了,當媽媽求你好不好?」

  聽完這聲淚俱下的一番話,程非池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繼續整理行李。

  該說的話他早就重複過多遍,也一再做出讓步,並且走上一條自己不喜歡的道路。如今他不想再為母親無窮無盡的私慾買單了,任她威逼利誘還是軟硬兼施,他只會遵從內心做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見程非池不為所動,被恐懼和倉皇包圍的程欣立刻換了副面孔,氣急敗壞道:「你今天敢踏出去半步,敢去找他,我絕不會放過他!」

  這話若是放在程非池十來歲羽翼未豐的時候,或許會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可他現在二十五歲了,程欣一味地催他長大讓他替自己復仇的同時,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積累實力,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如今哪怕離開易家,程非池也不會懼怕來自母親的任何威脅。


  他慢條斯理地將行李收拾好,合上箱蓋拎起來,走到門口時頓住腳步,背對著程欣深吸一口氣,說:「媽,放過你自己吧。」

  回到首都時天剛擦黑,打開手機收到一封來自助理的新郵件,匆匆將文字內容瀏覽一遍,程非池對那天在酒店食材運輸口發生的事有了大致的了解,聯繫之前發現的蛛絲馬跡和少許推測,終於弄明白前因後果。

  起先他只是對葉欽突然的離開覺得奇怪,緊接著顏虹上門來的舉止更令他生疑。即便顏虹在他的盤問下沒把程欣招出來,只需稍微動動腦筋便能知曉可能性統共就那麼幾個,用排除法也能得出大體方向。

  況且還有電梯監控可以調取。

  昨天將葉欽離開那天的監控調出來快放,看見他中午捧著便當盒下樓時還腳步輕快,天黑前回來時就拄著拐杖步履艱難了,這中間必定發生了什麼事,並且絕不像葉欽說的那樣簡單。

  剛才隨便一試探,確定事情果真與程欣有關,去機場的路上,程非池就聯繫助理讓她以自己的名義去酒店大堂查問那天是否發生什麼異常事件。

  有目的性的調查便容易許多,大堂經理順藤摸瓜地查到後廚,再摸到食材運輸部,幾個拿了程欣好處的搬運工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說,後來助理亮出身份給他們分析利弊,他們一個兩個不經嚇,都不敢再撒謊,爭先恐後地將那天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

  退出郵件,一天內坐了兩次飛機的程非池疲憊地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除了葉欽的隱瞞。

  最令人無奈的是,他居然能清楚地猜到葉欽竭力瞞著他的原因。

  既然提前處理完事情,程非池到首都找了家酒店把行李放下,便直接前去葉欽的住處。

  葉欽來開門時仍舊是緊張的,支著新拐杖跟在後面小聲問:「不是說明天來嗎?」

  程非池沒說話,他才自覺失言:「我只是隨便問問……沒有不歡迎你的意思。」

  說完主動跑到廚房倒水。

  程非池沒接,任由一杯熱水放在桌上慢慢變涼。

  葉欽如坐針氈,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或者做錯了。他對程非池生氣的表情太熟悉,從前可以通過湊上去親一口的方式化解,現在他全無辦法,只能坐著干著急。

  不多時,桌上的熱水就涼透了,葉欽站起來去廚房重新倒一杯,程非池跟他同時起身,前往的方向卻是這套公寓的主臥。

  葉欽心下慌得厲害,放下杯子就回頭往程非池的方向去:「你別、別進去。」

  客廳面積狹小卻堆了不少東西,拐杖被桌角一擋,脫手「咣當」一聲倒在地上,葉欽只顧著上前攔住程非池,尚且健全的那隻腳踩到地上的拐杖,一個趔趄身體直挺挺向前倒去。

  幸得程非池反應快,轉身撈住他的身體以免他摔趴在地。然而摔倒的位置剛好在客廳堆著幾個木箱的角落,葉欽的傷腿不慎磕在堅硬的棱上,當時便悶哼一聲,變了臉色。

  將人扶到沙發上坐下,葉欽嘴上說著沒事不疼,兩三分鐘後,雪白的紗布就隱隱滲出鮮紅的血跡。

  「走,去醫院。」

  程非池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架著葉欽站起來,見他疼得滿臉冷汗,嘴唇都在抖,又將他扶坐回去,自己反身蹲下,扭頭道:「上來。」

  葉欽還在推拒:「沒事,沒事,已經縫合好幾天了,拆開消消毒就……」

  程非池沒讓他把話說完,厲聲道:「上來!」

  這是葉欽第一次看到程非池這麼凶,眼角眉梢儘是充滿壓迫感的怒意,向來沉穩無波的聲音也拔高了幾個度。

  葉欽咬緊牙關,撐著扶手努力站起來,不知是不是緊張過度的原因,他手腳發軟,試了幾次都在將要站起來的時候跌坐回去。

  他深喘幾口氣,無力地閉了閉眼睛。

  他一點都不想自己這副沒用的樣子讓程非池看見,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博人同情,可是重逢至今,他每一個落魄悽慘的樣子都被程非池目睹。淪落到如此地步,他連一句「我不行,我站不起來」都無法說出口。

  他不想程非池可憐他,他想作為一個堅強獨立的人站在他身邊。

  憑著這樣的信念,葉欽放鬆緊繃的身體,克制住肌肉無意識的顫抖,壓下對未知的心慌膽怯,卯足勁兒沉下一口氣。

  將要站起來的時候身體忽然一輕,程非池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來,一手插進胳膊下,一手抄起他的膝彎,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去醫院的計程車上,兩人並排坐在后座,程非池的手放在他傷腿的膝蓋上,隔兩分鐘就問他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

  其實是很疼的,葉欽怕他擔心,又怕瞞不過他的眼睛,折中說只有一點點疼。

  到最近的醫院掛號就診,醫生拆開紗布看了看,用酒精消了毒,說傷口開裂了,不確定骨頭礙不礙事,讓照個X光看一下。

  等片子的過程中,程非池把葉欽放在走廊的椅子上,自己坐在他旁邊。因為擔心他傷腿支在地上加劇傷情,讓他歪靠在自己身上,左半邊身體懸空放鬆,避免受力。

  這個姿勢下,葉欽幾乎整個人都落在程非池懷裡。許久沒有靠這麼近,他的心臟漏跳好幾拍,呼吸都斷斷續續無法順暢流通。

  不過也有好處,這個姿勢葉欽看不見程非池的臉,不用跟他目光對視,方才還占據滿心滿懷的膽顫漸漸憑空蒸發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葉欽這會兒覺得不怎麼疼了,臉頰貼著程非池的手臂,用不大的聲音試探著問:「你……你還生氣嗎?」

  大約半分鐘過去,正當葉欽以為程非池不打算再搭理自己時,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抓住他放在身前的手,乾燥溫暖的指腹擦過手背,輕輕捏了一下又放開,接著五指收緊,將那比他小一號的手攏在掌心。

  這手跟從前一樣軟而冰涼,程非池低頭看露在外面的幾根蔥白指尖,說:「我沒有生氣。」

  感受著熱流自手傳入四肢百骸,葉欽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氣道:「那你笑一笑,好不好?」

  這回沒等多久,程非池沉聲答道:「好。」

  聲音依舊落在頭頂,葉欽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到底笑了沒有,卻能聽見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一如六年前在那個黑暗逼仄的修車鋪,握住他的手將紙星星塞到他手心裡的少年,也是帶著這樣的心跳,一下一下,一步一步,從容不迫地走進他的世界裡。

  而後成為他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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