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川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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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0章 川將

  樊一蘅領命入川,只是在城中呆了半日,第二日一早便領著數親衛一路北上

  樊一蘅等人過了烏江,便一路向西,取道永寧敘州直奔嘉定而去

  敘州以北,官道上一隊人馬奔行而來,樊一蘅身穿圓領袍,一副富商打扮,身後的二十餘名親衛則是皆是身著黑衣,如同尋常富戶家丁一般

  此時已是七月,官道兩旁的田野間,三三兩兩的百姓散于田野之上,正在撿拾著田間米豆

  這並不是在夏收,官道兩旁的田地早已拋荒,田中的米豆根本不是栽種而來,而是因為拋荒日久,在田間自己生長得來

  此時在田間採摘麥豆的百姓,同樣也不是這些田土原來的主人

  官道之上,一眾護衛身佩刀劍,策馬而來,田間百姓見得官道上的樊一蘅等人,卻是神色驚惶,立時逃散一空

  樊一蘅見得田野間驚惶逃散的百姓,卻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催促著一眾禁軍儘快通行而過

  待得樊一蘅等人馳過,藏于田野間的百姓又是再次出現,漫無目的的在荒野之中,搜尋著麥豆米穗

  樊一蘅等人一路西行而來,已經見過太多的慘像,流民成群,路上隨處可見倒斃於地,無人掩埋的屍體,而若是翻開那屍體便可見得,其下早已覆蓋著累累白骨

  時至午後,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樊一蘅等人在路邊尋了一處破廟,便往其中避雨

  樊一蘅等人入得廟中,廟中卻是早已有人

  一對夫婦此時已在堂中升起火來,夫婦身前放著一個包袱,裡面露出一絲鮮紅顏色,應是某種鮮肉,火上還烤著肉食

  夫婦兩人見得樊一蘅等人進來,卻是神色驚惶,立時便將身邊的包袱收起

  樊一蘅卻也沒管這破廟中的夫婦二人,只是令兵卒們守在靠門的一側,沒有去接近里側的夫婦兩人

  堂中的夫婦見得樊一蘅等人衣著富貴,又見他們並未往裡行來,臉上神色也是微松,而後又是將包袱取出,將還未烤熟的肉塊取出,繼續炙烤起來

  一旁的親兵首領劉維,盯著火堆上的肉塊看了一陣,臉色卻是微變,而後上前對著樊一蘅低語一句

  樊一蘅聞言,臉上神色卻是驟然一冷,直接便令兵卒將那夫婦二人抓捕到身前

  樊一蘅站在火堆前,那夫婦兩人卻是被兵卒押住,神色驚恐的跪在地上

  一旁的地面上那包袱已被打開,裡面卻哪裡是什麼鮮肉,包袱內的手臂指掌赫然可見

  樊一蘅盯著地上的兩人,臉上神色冰冷,開口喝道

  「你這賊夫婦,光天化日之下,你等竟敢殺人食肉,當真是凶頑大惡」

  地上那乾瘦男子此時已是驚惶失措,只是臉色蒼白的跪在地上,一旁的婦人聞言卻是神色悲苦,哀聲說道

  「老爺明鑑,我等夫婦亦是良善百姓,如何有那等本事殺人,是家中公婆飢餓將死,我等夫婦這才往趙莊,從申從天兄弟處買得這些肉來」

  「你等是如何買來的」,劉維開口喝問

  「就在趙莊村口邊售賣,一兩銀子五斤,人人皆可買得」

  樊一蘅聞言,臉色卻是更怒,開口喝道

  「你等既有銀兩,為何不去買米糧,反倒去做這等惡事」

  地上那婦人聞言,臉上卻是哀色更甚,開口說道

  「幾年以來,縣內流賊遍地,兵亂四起,又遭連年大旱,如今縣內石谷值銀四十兩,糙米一斗值銀七兩」

  「妾身鄉中不知多少人持金餓死,我等普通人家如何吃的起米糧」

  劉維等禁軍兵卒聞言皆是神色愕然,而樊一蘅也是沉默下來,那婦人見得樊一蘅不說話,一咬牙,也是開口說道

  「我等購食此肉,實是迫不得已,此議乃是妾身一人所計,若是老爺當真要懲治,請只懲妾身一人,放我夫歸家」

  「公婆尚病家中,若無人照應,恐怕須臾便要給人捉走食盡,請老爺放我家一條生路」

  那婦人說完便拉著身旁的男子,砰砰磕起了響頭,樊一蘅聽得聲音,也是回過神來,只是心中卻是突然升起一股無力

  樊一蘅沉默片刻,忽然擺了擺手

  「你等二人走吧」

  「謝老爺開恩,謝老爺開恩,我等這就走」


  地上的丈夫聞言,臉上神色驚喜,又是磕了一個響頭,而後便拉起地上的妻子,也不管外面雨大,就要逃出廟去

  那妻子見得樊一蘅放其生路,臉上亦是驚喜,只是站起身後,又是神色猶疑的看著地上那包人肉

  一旁的丈夫見得婦人臉色,哪不知自家妻子所想,卻是臉色一白,立刻就要拉著婦人離去

  這夥人應是出身富貴人家,顯然對食人肉之事極為厭惡

  此時他們能得生路已屬難得,萬一這夥人又改了主意,那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樊一蘅見得婦人神色,也是立即便知道這婦人所想,心中卻是愈發沉重,樊一蘅輕聲開口

  「去取二斗糧給這兩人」

  劉維聞言,很快也是取來一個布袋,將二斗米糧交給夫婦二人

  「這二斗米糧便算換了地上的包袱,歸家以後莫要再食人肉,知道了嗎」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我等亦是迫於無奈,但有活路,我等絕不再做此惡事」

  夫婦二人千恩萬謝,又是對著樊一蘅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背著米糧歡歡喜喜出了廟門,往家中趕去

  樊一蘅看著消失在門邊的夫婦二人,卻是依舊神色沉默

  這二斗糧也不過是解了這對夫婦的燃眉之急,而等這二斗糧食盡,這家人到時到底又會如何去做,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而如今川省之中,如這對夫婦一般的百姓有多少,連人肉都吃不起,反倒成了案板之肉的又有多少

  樊一蘅雖是川省總督,但想到此處,心中亦是升起一陣無力感

  經過這對夫婦的事情以後,樊一蘅與一眾護衛心中皆是心情沉重

  廟中無人說話,眾人只是靜靜看著廟外白茫茫的雨霧

  待得雨勢稍停,樊一蘅等人也是不再停留,再次翻身上馬離去,又過得半日,樊一蘅等人終於是行入了嘉定境內

  樊一蘅等人行入嘉定,嘉定境內的面貌卻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

  路上依然可見流民,只是樊一蘅等人在官道上馳過,流民只是避到路旁,卻並未見逃散

  到得犍為縣外,卻是發現正有官吏鄉紳搭棚施粥,數十名身著軍服的兵卒維持著秩序,一眾流民則是排著隊伍,等在粥棚之外

  嘉定境內的流民雖也是身形飢瘦,但與境外那些倒斃路旁的百姓相比,兩邊的境況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

  樊一蘅看著粥棚外長長的隊伍,心中這才一松,對著身旁的劉維輕聲開口

  「楊展此人果是文武雙全,嘉定州做的好」

  樊一蘅等人並沒有顯露身份,只是在犍為縣外留宿一夜,而後便繼續向著嘉定趕去,過了犍為縣,嘉定境內的面貌卻又是煥然一新

  路旁田間,放眼望去,到處皆是青翠麥苗,百姓在田間耕種勞作,鄉間孩童嬉于田間樹下,再往前,村落間已經能聽得雞鳴犬吠之聲,這番面貌,已與舊時太平年景並無不同了

  而經過了先前流民遍地,白骨露於野的情形,眼前這番尋常景象,卻讓人覺得愈發難得

  樊一蘅看著田間遍地的麥苗,又是輕聲贊道

  「百姓耕織,雞犬相聞,楊展果有大才」

  樊一蘅一行人繼續前行,越是接近嘉定州,路上的百姓便愈是稠密,道旁百姓挑擔趕車,載著各色蔬肉食,向著城中趕去

  樊一蘅等人很快便抵達嘉定城中,而城中景象又與先前所見天壤之別

  城中百姓穿紅穿綠,城門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騎馬往來者亦不可勝數

  城中食肆酒樓間人聲鼎沸,鼓樂喧天,酒後歡呼之聲,徹於城中,一副盛世繁華的景象撲面而來

  樊一蘅等人看著城中的喧鬧景象,一時間皆是愣住,只覺得升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嘉定敘州亦不過數日裡程,但這兩地的景象簡直恍如天堂地獄之別

  樊一蘅愣了一陣,這才回過神來,樊一蘅領著眾人尋了一間酒樓坐下,而後劉維便領著幾名親衛匆匆離去,往城中打探消息

  過了半個時辰,劉維這才趕回酒樓

  「大人,都打探清楚了,這嘉定之所以能有此太平景象,皆賴那楊展楊總兵之力」

  「據城中百姓所言,楊總兵去歲擊敗西賊張獻忠後,繳獲大量財物,楊總兵見川省百姓流離失所,於是便以繳獲金銀往湖廣貴省及附近土司寨中,高價購買米糧,賑濟流民」


  「附近府縣百姓聞得楊總兵仁名,皆是舉家來投,川省百姓得其活者不下數萬人,如今嘉定城中,人人皆是稱頌楊總兵之仁」

  劉維臉上神色欽佩,但樊一蘅聞言,臉上神色卻是眉頭緊皺,到得最後臉上更是一絲笑容也無

  樊一蘅看著街道上來往擁擠的百姓,臉上神色凝重,沉聲說道

  「以私財高價購買米糧,賑濟流民,邀買人心,此人若不是大忠良臣,便定是大奸犯上的當世狂徒!」

  「若真是如此,只怕我川省又將生亂矣」

  下方的劉維聽得樊一蘅所言,也是神色一愕,緊接著劉維臉上神色也是凝重起來

  世人皆言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怕死,世人之所以將這兩者提出來,便是因為這兩者很難實現

  而現在這楊展卻偏偏做到了,此人如果不是心懷天下的良臣,那就必然是居心叵測的當世巨奸!

  劉維神色嚴肅,沉聲說道

  「如今嘉定城中形勢不明,請大人暫且隱匿身份,待屬下探清這楊展虛實,大人再現身不遲」

  樊一蘅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朝廷復川大計拖延不得,劉維你派幾人留在府外,若是我等入府以後但有萬一,便立即令這幾人回稟朝廷」

  樊一蘅看著窗外繁盛熱鬧的街市,臉上閃過一絲堅決,開口說道

  「其餘人立即隨我前往總兵府,老夫要看看,這楊展到底是忠臣良將,還是當世巨奸」

  樊一蘅做下決定,一行人也是不再停留,直接趕往城中總兵府

  而在樊一蘅等人進入楊展總兵府之時,另一路人馬也已趕至石柱宣撫司內

  石柱土司府後衙,玉音樓,一個身著錦袍的青年臉上神色興奮,手中拿著一份邸報,直接闖入二樓

  二樓窗邊,一個頭髮花白,身形高大的婦人靠在躺椅上,看著窗外緩緩飄落的木槿花

  玉音樓乃是石柱土司府中最特殊的一處,因為這裡供奉著崇禎皇帝賜予秦良玉的墨寶誥命,這也是整個石柱土司府最為莊重之處

  自知得清軍攻入川省以後,秦良玉便退居樓中,只是日夜看護守衛著樓中崇禎皇帝所賜的墨寶聖旨,誓不履清土一步

  自秦良玉退入樓中,秦良玉便再未下樓一步,已經做好身死樓中的準備

  樓梯處的腳步聲傳來,秦良玉睜開眼睛,看著滿臉喜色的馬萬年,卻是眉頭微皺

  「與你說過多少次,為將者首在正靜,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遇事便驟喜驟怒,如何能撫軍治民」

  秦良玉臉上雖是神色嚴厲,但馬萬年此時卻是全然無覺,臉上神色驚喜,揚著手中的邸報,開口說道

  「祖母,大喜,大喜啊」

  「朝廷在播州大敗韃子,一戰擊殺真韃近千,斬殺綠營兵近萬,朝廷入川平叛了!」

  秦良玉聞言,愣了片刻,而後臉上神色卻是忽然變得一片平靜

  秦良玉從椅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將窗口遮住,一片陰影忽然投落下來,將馬萬年罩在其中

  馬萬年看著窗前神色平靜的祖母,心中忽然一凜,他知道這才是祖母認真起來之時,而在這種時候,整個石柱州,沒有任何人可以反對祖母的聲音

  「拿來」

  馬萬年聞言,將手中的塘報遞出,而後便神色嚴肅的立在一側

  秦良玉站在窗邊,借著窗外的日光,仔細翻看起這手中塘報,房間內一片寂靜,只有秦良玉不時翻動邸報書頁的輕微聲響,除此以外再無聲音

  秦良玉翻看著塘報,這才知道原來繼弘光皇帝以後,隆武皇帝竟也已身隕,如今已是桂王監國即位,隨後又是知得粵省大戰,收復閩浙等諸般大事

  過的許久,秦良玉這才放下手中邸報,臉上神色欣喜

  「殿下英武神睿,於閩粵大破清虜,當真是當世大捷,只恨老身不可效力陣前,替朝廷破敵殺賊」

  「而今南國抵定,我大明南朝之勢已成,只要積蓄數載,整備兵卒錢糧,便可徐徐北進收復故土,我大明中興有望矣」

  秦良玉放下手中邸報,看著窗外盛放的木槿花,只覺庭中繁花滿樹,滿院生機

  秦良玉只是在窗邊站了片刻,而後便立刻開口


  「備馬準備出行,殿下有詔,老身要立刻入朝參見」

  馬萬年看著窗邊滿頭白髮的婦人,臉上卻是神色猶豫,開口說道

  「祖母開春以來便身體不好,此去貴省沿途千里,如今外邊又戰亂四起,這一路奔波如何受得,不如便由孫兒應詔前去即可」

  秦良玉聞言,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便搖頭拒絕

  秦良玉看著手中邸報,臉上神色感慨

  「吾以一孱婦,蒙國恩二十年,得受五等之爵,遍數歷代,誰能如此,朝廷之恩大矣,如今殿下有詔,老身又豈可不赴」

  「莫說殿下親征西南,已在貴省,縱是殿下於粵省相詔,我亦無有不往」

  「我身已老,若能在逝前再得見我大明聖君賢主,他日於地下,老身亦有面目見我烈皇帝矣」

  秦良玉說到此處,也不待馬萬年回話,直接開口下令

  「殿下此次親征西南,召見川省諸將入朝,必是要統合川省之力,恢復川省」

  「我已年老,再難於沙場為國效力,但你二舅仍在壯年,仍可為國征戰,將你二舅叫來,我等三人一起入朝參見」

  秦良玉不僅是在石柱土司府,在整個石柱州中都是說一不二,只要是秦良玉做下的決定,這個石柱州中無人可以更改

  石柱宣撫司中,石柱宣撫使馬萬年傳下秦良玉之命,馬氏秦氏眾人也是匆匆聚集起來,過得不久,百餘騎人馬便馳出石柱,一路向著貴省行去

  而在秦良玉等人趕往貴省之時,川省之中殘留的明軍各部也同時接到明廷詔令

  涪州李占春於大海,萬州譚文,巫山譚弘譚詣,洪州曹勛,龍安府詹天顏,川省之中幾乎所有明軍舊部在商議之後,皆是奉詔南行

  七月初,川省之中原本一盤散沙的川中各將,忽然間便恍如有了主心骨一般,所有人皆是齊齊向著貴省趕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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