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繼續,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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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7章 繼續,不要停

  時間進入孟秋,暑熱消退,秋高氣爽,正是河魚肥美的時候。

  博望苑。

  穿過宮苑的昆明渠旁,流水從棧道下潺潺而過,木質棧道之上,正有三人或坐或躺,悠然自得。

  準確來說,是居中的大司馬大將軍在搖椅上躺著,搭在兩旁的胳膊還扎著細長的銀針。

  而他的左右各坐著一個外甥,驃騎將軍、太子,二人手裡各握著一桿魚竿。

  很明顯。

  衛青在做針灸,霍去病和劉據在釣魚。

  「近些年你弄出來不少新鮮物件,馬具、農具、吃食,於國也好、於民也罷,都是有好處的,傳出去無傷大雅。」

  「可有些東西……」

  渾身氣質宛如一名樸素老農的衛青,點了點身下躺椅,「就比方這坐具,坐著確實舒服,要論好處,也有。」

  「但你傳出去後,得不到讚許,反而會被指責。」

  「這你也知道。」

  劉據的確知道,近些年從太子宮流傳出去的新鮮物件,什麼能傳、什麼不能傳,都是有考量的。

  馬具、農具,乃至包子、餃子、糖葫蘆等等,傳出去都無妨,百姓家吃著、用著,期間能稍微念起劉據一二。

  他都受益無窮,也倍感欣慰。

  但包子、餃子能傳,凳子卻不行,胡凳、胡凳,胡人用的東西,太子宮私下擺弄尚可,傳出去就是在自找麻煩……

  「坐具如此,九卿何嘗不是一樣?」衛青喟嘆道:「立意好的事情,不一定好做啊。」

  「哼!」

  左側的霍去病悶哼一聲,冷冽道:「好不好做、能不能做,得做過才知道!」

  身旁兩人聞言都笑了笑。

  衛青頷首道:「去病說的是,想要做,儘管去做就好,真到了要我們出力的那天,開口即可。」

  「只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會遇到什麼麻煩、準備怎麼解決,殿下心裡都要有個數。」

  劉據點頭受教。

  跟舅舅、表兄的交談就是這般直接、簡單,事情好不好?好,那就去做。

  有沒有困難?有,那你先走著,我們在後面兜著。

  如是而已……

  晌午,兩個空軍的臭魚簍子和一個病號沒有吃到魚,只在博望苑享用了一頓野味,隨即便打道回府。

  回城後,劉據帶著寫好的章程,去了未央宮。

  承明殿內。

  皇帝一邊看著手上的奏疏,一邊繞樑而走。

  「任官迴避制度想的還行,可這地方監察機構……朕設立一趟,就監察這麼點內容?」

  「兒臣愚鈍。」

  「愚鈍?朕說,你拿筆記,再加幾條,其一……地方大員提拔任用官吏時,不可任人唯親、擢拔不公。」

  「其二,地方大員絕不能阿附豪強、損害政令!」

  「其三,即便二千石子弟仗勢不法,也當嚴懲!」

  御階下,皇帝接過墨跡未乾的奏疏,搭眼一掃,重新遞給太子,「明天早朝時,你提出來讓公卿們議議。」

  正如劉據預料到的那樣,太子宮幕僚想耍點小聰明,可皇帝不僅看出來了,還反將了一軍。

  對此……

  劉據無所謂,他不怕得罪人。

  交代了差事,皇帝見太子腳步沒動,臉上還欲言又止,挑了挑眉,邁步之餘,不悅道:

  「有話就說,政務上由不得磨磨唧唧。」

  「是,父皇,兒臣認為九卿制度有些瑕疵,當改一改,兒臣這兒有些想法,你看……」

  話至此處。

  皇帝還沒走出幾步的身形突然頓住,確實正回頭看著劉據,疑聲道:「你認為九卿有瑕疵,你還有想法?」

  「對!」

  劉據滿臉寫的都是『你不讓我磨磨唧唧,我就直截了當』的表情,鄭重點頭,「父皇你聽不聽?」

  此刻,皇帝拿一種格外稀奇、古怪的眼神左右打量著太子,心說:『你個小滑頭,居然要動九卿?』


  『莫不是想以權謀私?』

  轉瞬間,皇帝的念頭就往陰暗面奔,不過他並未直接點破,而是試探著問道:「你什麼想法?」

  劉據沒有第一時間答話,而是走上御階,在御案上取了筆墨紙硯,一旁侍立的宦者令見狀連忙幫襯。

  不多時。

  皇帝就看到太子將太常、宗正等一眾九卿的名字寫於紙上,又一一鋪在地上。

  「父皇你先把不能動的挑出來,免得兒臣說了也是白說。」劉據指著地上的紙張道。

  瞧見這一幕,皇帝神色微微收斂,在九卿官名與太子的臉上來回掃視,片刻後,用腳把寫著『衛尉』的紙張踢開。

  「這個不能動。」

  衛尉,是九卿中唯一一個掌握軍權的,看來皇帝始終清楚自己權力的根源所在,一出手,就把最關鍵的挑出。

  劉據不是很意外。

  若非猜到幾分皇帝老爹的心思,他哪會開口前先問上那麼一句?

  「父皇請看。」

  刨除一個衛尉,剩下的幾個,劉據照樣有很多想法,他指向最左邊的一張紙,其上寫著:宗正。

  「大漢立國初期,諸侯國繁多,權柄甚重,所以設立宗正一職、又以宗室子弟擔任,用以管轄諸王。」

  「可如今諸侯王勢力衰弱,當初用以管轄諸王的宗正,唇亡齒寒下,反而成了他們在朝中的傳聲筒、代言人!」

  「不可不防!」

  話音未落,皇帝的臉色已然嚴肅下來,聽到『代言人』那幾個字,眼中更是閃爍寒芒。

  酎金奪爵時,宗正就站在諸侯王一方,當年鹽鐵官營時,也有宗正替諸侯王反對的聲音。

  劉徹早就心生不滿。

  他雙手負後,冷聲道:「朕多次更換宗正人選,但換來換去,他們總會攪合到一塊!」

  這時,劉據肅容來對,「父皇,宗室子弟擔任宗正一職,這是慣例,也是祖制,可誰說祖制就不能改?」

  嗯?

  皇帝聞言,嘴角忽然翹了翹,「繼續說。」

  「既然宗室子弟始終會和諸侯王攪合到一塊,那便啟用外臣擔任宗正,並且,也可適當削弱宗正府的權柄。」

  說完這個,劉據又指向另一張紙,「少府職能太龐大,宮內、宮外,財政、衣食、營造,少府無一不管。」

  「這不好。」

  何處不好?

  一個臣子權力太大、太多,就是不好!

  皇帝聽罷,當即點頭:「朕知道,所以才讓你監管的水衡都尉分割少府,你認為還不夠?」

  「不夠!」

  劉據正色道:「只要不涉及皇家的財政,要一律移交大農令,無關皇家的營造,也要移交將作大匠。」

  「少府管了內帑,就不能再碰外朝,內外糾葛不分,極易惹出事端!」

  『事端』兩字就很貼切。

  須知,少府下轄的諸多官署、工坊,如尚方、鉤盾、織室等皆在未央宮內,皇宮西側,甚至單獨開了一道宮門,用於讓平日的工徒出入。

  在未央宮這麼個地方進進出出,時間一長,能沒點事端?

  「拿筆記下!」

  皇帝對一旁的宦者令吩咐道,神色凝重的老太監連忙躬身應是。

  隨後,皇帝又示意劉據繼續。

  劉據沒有客氣,指著另一位又道:「太僕權柄太小,要麼徹底裁撤,要麼就得加權。」

  「為何?」

  「父皇,公孫賀擔任了幾十年太僕,父皇難道沒有察覺到他在朝堂上很少發表政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帝站的高、望的遠,瞭望全局方便,可難免會忽視腳邊的異樣。

  尤其是公孫賀這麼個潛邸舊人,皇帝信任他,某種程度上,就會理所當然的忽視他。

  公孫賀身為九卿,即便他性子沉默、不善言辭,可幾十年來位列朝堂,國事聽了幾百上千件,卻始終不開口?

  蘇武這等性子,在太子宮議政時,都會提幾句建言,公孫賀就那般寡言少語?


  「嘶——」

  皇帝突然緊皺眉頭。

  有些窗戶紙一捅就破,他轉頭看向持筆的宦者令,叮囑道:「著重記下此事,還有,晚間朕設宴,召子叔入宮。」

  公孫賀,字子叔。

  到了此時,皇帝心中陰暗念頭也好、輕視之意也罷,統統消散,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除了肯定,就是讚許。

  「朕皇位坐久了,臣子們都生懼,有些事不敢直言勸諫,即便知道出了問題也不敢提。」

  「以後你提,當面提!」

  公孫賀一事,往小了說是讓親信寒心,往大了說,就是朝廷政局的失衡!

  皇帝慶幸之餘,聽得興起,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剩下的紙張,連連催促:

  「快繼續。」

  劉據心中腹稿甚多,見老爹如此,猶如伯牙遇子期,他也談興大起。

  從掌管國家財政的大農令,說到負責對外溝通事宜的大行令,以及肩負刑律的廷尉。

  以上三者,財政、外交、律法,劉據都建議加權!

  權從何來?

  從少府、宗正、太常中剝離!

  並且建議皇帝提高將作大匠的品級,以此來重視橋樑道路、水利工程的營造。

  劉徹頻頻點頭之際,劉據也說到了自己留到最後,也是最重視的一位公卿——郎中令!

  「這個……」

  皇帝意識到太子要下狠手,忍不住提醒道:「郎中令不能輕動。」

  劉徹現在是既想從兒子口中聽到好的建議,又怕兒子的建議確實好,但壞了自己的謀劃,只好先道:

  「朕要靠著郎中令選拔人才,權柄不能削減。」

  「不削!」

  劉據拍著手,瞪大眼睛道:「怎麼能削?不僅不削,還要加權,加最多的權柄!」

  「怎麼講?」皇帝立刻仰著頭追問。

  一旁記錄的宦者令見到這一幕,臉都皺縮到了一塊,老太監看著激動莫名、在殿內快步疾走的太子,很想說:

  『祖宗呦,您要不也坐下講?讓陛下抬頭看你,大不敬呀!』

  老太監心裡想什麼,父子倆都不知道,反正皇帝沒在意,劉據更沒在意,他現在正在興頭。

  只見大漢太子興奮道:「郎中令麾下的各類諫議大夫、中大夫、中郎將,都不必管。」

  「我認為要加權的地方,就在郎官!」

  「只在郎官!」

  劉據望向自己老爹,神色難掩睥睨,「郎官是天子儲才之地,可每年靠著功勳之臣的蔭庇舉薦,能得幾個人才?」

  「規模太小!著實太小!」

  「兒臣建議,父皇當重啟建元年間的召集賢良文學入京問對,重啟後,不再作為特例,而是要設置為永例!」

  「每三年或四年一次,初時的大量篩選可假於人手,等到最後的策問,父皇理應親自出面。」

  「參與者的身份也不能再設卡,尤其是……」

  說到這兒。

  皇帝雙眼精光大冒,噌的一下站起身,立時接過話頭:「尤其是人選不能再讓地方太守舉薦?」

  「不錯!」

  劉據剛肯定完,皇帝已經徹底想通,握拳疾走間,腦中急思,快速完善後續想法。

  「朕近些年讓少府四處散布經義文章,已初見成效,不愁沒有生源,但如此選拔的人才,難免弱於武事……」

  「郎中令下應當增設一丞,單獨管理此類人,不宜再叫做郎官,應該換成…換成……」

  「天子門生!」劉據沉聲接道。

  聞言。

  皇帝驀地轉過身,臉上表情頃刻間就生動起來,驚喜道:「好,好一個天子門生!」

  「不附權貴,不附豪族,唯附天子,天子門生!」

  「好!」

  如果說劉據之前關於少府、廷尉的建言,讓皇帝重視,此刻那四個字一出,就是讓皇帝喜出望外。

  多年前,劉徹就開始籌備『百年大計』,但坦白的講,對於紙張、印刷術的鋪開,會引發什麼影響,他有預估。


  否則也不會讓少府一直推動。

  然而。

  這份預估是模糊的、朦朧的,直到今天,劉據的『天子門生』出口,就像擊中了皇帝內心最隱秘的角落。

  讓他渾身顫慄又舒爽的不行!

  「此事重大,我兒得跟朕好好商議一番。」皇帝拉著劉據的手就往御階上走。

  行到御案後,一把奪過宦者令手中的紙筆,皇帝親自持筆揮墨,胸中風雨吼,筆下龍蛇走!

  「增設郎中令丞,賢良文學入京,永例,不需地方官員舉薦,還當有……」

  劉據的聲音在旁側適時響起:「策問內容,不應局限於空泛的治國之道,甚至不能只考經義。」

  「有道理!」

  皇帝立刻附和,筆下揮,嘴裡也急道:「選拔尋常官吏,並非選拔治世能臣,經義、律法、術算……」

  「對了。」

  劉據這時插嘴道:「父皇,既然側重了律法,經義就不能只考儒家的經典,也當包括法家的。」

  皇帝頓了頓,立刻點頭:「有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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