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呱呱落地的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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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0章 呱呱落地的巨著

  一頓飯吃罷,江弦把日譯本先交給了陳喜儒,讓他拿回去看。

  和佐藤純彌告辭,江弦沒著急離開翠花胡同。

  他看了眼手錶,點上支煙,溜溜達達在翠花胡同裡頭轉了一圈。

  位置還行,東城區,和他家那景山東胡同不到一里地,離天安門也就兩公里距離,緊鄰著中國美術館。胡同寬五米,是個T字形,橫嚮往東連著王府井大街,豎向北是五四大街。

  國學泰斗季羨林搬去燕大以前,在這胡同西口的院子住過好些年頭,住在那座院子最深一層的東房。

  那兒是東廠所在地,院兒里擺滿漢代的棺槨,黃昏時分,鬼影憧憧,毛骨悚然。

  不過季羨林並不相信什麼鬼怪神靈,用他的話來說:「每日『與鬼為鄰』,倒也過得很安靜。」

  今天來翠花胡同,除了請客吃飯這件公事,還有一私事兒就是看院子。

  他爹媽倆人很快風風火火的過來,朱琳也跟來了,畢竟看院子是個大事兒。

  除去他們仨,還有個生面孔。

  「這就是那家院子的房東,吳慶華同志。」江國慶介紹說。

  「這是我兒子。」

  江弦和這位男同志吳慶華握了握手,聽他巴拉巴拉的介紹說:「這我們自己家院子,從清朝傳下來的,產權在咱自個兒手裡。」

  「怎麼就想賣了呢?」

  吳慶華也不藏著掖著,看模樣也是真急著賣,巴拉巴拉直接說:

  「我媳婦單位有個分房的機會,我倆都結婚這麼些年了,孩子也這麼大了,年年等、年年盼,終於等著這麼個機會。

  結果單位不知道哪個孫子告狀,說我們家有祖宅,單位領導立馬叫我媳婦過去談話,說你們雖然排著了,但是你們家有祖宅,咱們得先緊著那些個沒房子的同事。

  我和我媳婦一合計,成啊,乾脆把這老院子賣了,再去分房子,我看那幫人還有什麼說法。」

  一邊說著,他取出鑰匙推開院兒門。

  這是一間大型的兩進院,約莫八百平,不過影壁、垂花門、抄手遊廊啥啥都沒了,整座院子光禿禿的,只有靠著牆的地方杵著幾座不規則的小地震棚,就連樹都只剩個樹墩子。

  放眼望去,觸目驚心,整座院子北屋只剩半間還算完整,一地斷壁殘垣,牆都熏成了黑的。

  江弦嚇了一跳。

  與其說這是四合院,還不如說這是一處遺址!

  他剛才還尋思著,怎麼有人放著老祖宅不要,非要單位分的房子。

  得,還真沒誰是傻子。

  就這院子,想住進來,房子都得重新蓋,老百姓哪有錢來蓋房子。

  饒月梅一看是這條件,立馬擔憂的小聲跟朱琳、江國慶議論。

  「這院子哪兒行啊?」

  「這買了那不是大冤種麼?」

  「是啊。」朱琳也急切的看向江弦,生怕他犯傻。

  江弦自顧自的溜達一圈,「這院子咋弄成這樣?」

  吳慶華臉上堆笑,「您知道辮子軍那張勳不?」

  「啊?辮帥!」江弦看過《走向共和》,特熟悉這位、

  大清亡了五年,張勳拉著康有為一塊兒搞復辟,結果被段瑞祺幹了個人仰馬翻,這事兒算是民國一樁鬧劇,張勳死後被溥儀封了個「忠武」。

  「對,就是他。」

  吳慶華那叫個咬牙切齒,「他家宅院就住隔壁,那會兒這糟心玩意兒領著辮子軍擁護溥儀,結果被討逆軍幹了個人仰馬翻,最後跑家裡藏著,人家推了幾門大炮過來轟他宅院,害得我們家這院子也跟著遭了殃。

  您看這地上軋的大坑,那都是讓炮彈轟出來的。」

  「嗬。」

  江弦大吃一驚。

  這還真是遺址啊!

  地上這哪是坑啊?

  這是歷史殘留的疤痕!

  這會兒了解了前因後果,他站在吳慶華的角度一想,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蓋不起房子,單位又分不著房子,難道接著住地震棚?


  這簡易地震棚,不放風、不防雨,冬冷夏熱,沒上水、沒下水,這破居住條件,還不如他們家在魏染胡同那雜院兒里的小宿舍呢。

  這也就難怪吳慶華想買。

  而且這年頭,房子在老百姓眼裡就是個住處,和後世不一樣,後世的房子是商品,還關係到孩子上學問題。

  也就是說,這年代人眼裡頭,房子沒什麼附帶的價值。

  一般人在單位都能分著房子,分不著也得賴著單位給分房子,誰會特意花錢在這玩意上面?

  江弦這邊揣度著。

  那邊吳慶華人自己還有自己的打算。

  小算盤打的那叫個噼里啪啦。

  這院子你住著,每年得修繕吧?

  光修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要是賣了呢?

  錢存銀行里,那就是純掙錢了!

  這會兒利率那麼高,存個五年期,過上七年八年翻個一倍都有可能。

  少花了七八年修院子的錢,還多掙出一間院子來。

  怎麼想怎麼賺!

  「您這院子多大?」江弦問。

  吳慶華拿手比劃了個「八」,「足足八百平!」

  江弦聽完,溜溜達達轉上一圈,心裡大概有了數。

  總而言之,這院子住不了人。

  他也不稀罕住,他要的就是地皮,重建不重建對他來說沒什麼所謂,買了這塊兒地皮,擱這撂荒都行。

  「您打算賣多少錢?」

  「我們這也是大院子,您稍微一倒騰,連您家裡親戚都能住進來,還能租出去收點租金呢.」

  「您別扯那有的沒的,給個痛快話。」

  「成,咱都是痛快人,這樣吧,一口價。」

  吳慶華一擼袖子,又比劃個手勢,「八千。」

  江弦扭頭就走。

  「哎哎?咱們好商量嘛!」

  「同志,我說您自己個看看您這院子。

  這是院子麼?這特麼不是古戰場麼?!

  八千?這數目我再稍微添點,上華僑公寓去能整個高級住宅了,水電暖全有。

  您這兒有啥啊?沒水沒電的,八千讓我上你地里挖炮彈片啊?」

  江弦一通懟,吳慶華半天都回不上話。

  「你看看你這話說的,我聽你爸說你還是文化人呢。」

  「我是文化人,我也不能當這冤大頭啊。」江弦說話毫不客氣。

  他吃死了吳慶華。

  就這院子,放這年頭,任何一個人來了都不可能買,除了他。

  當然了,他這小心思家裡人又不知道,他媽一聽他不想買,還點頭贊同。

  「就是啊,這院子買了能幹啥啊?」

  「你那稿費也不是大風吹來的,咱可不能買這種院子,這房子蓋蓋得蓋好幾間院子進去。」

  我就沒打算蓋,江弦心裡嘀咕著。

  吳慶華這會兒也是被江弦吃死了,他急著分房子,托人打聽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戶感興趣。

  他剛才也是故意給自己往上抬一手,留個商量的餘地,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給人家弄得打消了買院子這想法。

  他趕緊找補,「好商量嘛,要不你給個價兒?」

  江國慶一聽皺眉,拉著江弦的胳膊,「還給什麼價兒啊,這院子我們不要了.」

  「一口價五千塊,行就行,不行拉倒。」江弦直接做了主。

  一家子都急眼了。

  江國慶和饒月梅對視一眼。

  五千塊買這麼個破院子?瘋了!

  朱琳也輕蹙起眉,她倒沒什麼異議,打結婚以來,家裡的事兒就是小事她說了算,大事江弦說了算,就是不太明白江弦要這麼一塊兒地方幹啥。

  吳慶華一聽樂開了花,加上這是人家回心轉意報出的價格,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也不敢再自作聰明。

  「五千塊就五千塊吧.


  不過您得寬限我幾天,我們家分著了房子才能搬出去。」

  「寬限幾天可以,不過咱得寫個東西,定個日子,三個月不管分沒分著房子,你都得給我搬出去。

  另外我可跟你說好了,您這產權得給我弄明白,我收過院子,這裡頭門兒清,你別想糊弄我。」江弦利利索索把這事兒敲定下來。

  吳慶華哎呀一聲,「您上城裡打聽打聽我吳慶華是啥人,絕對干不出這種事兒。」

  敲定下來,江弦就跟朱琳一塊兒回去了。

  爹媽那邊兒雖然不理解,但也沒尋死覓活的反對,畢竟他們也知道,這會兒五千塊對江弦來說不算什麼。

  朱琳可是透露過,江弦這會兒存款都有五個「萬元戶」了。

  只是忍不住唉聲嘆氣,感嘆江弦走了一步錯棋,花錢弄這麼一座破院子不值當,還不如存到銀行里去。

  「這麼好的地皮,買一塊兒就少一塊兒,這錢花了沒什麼。」江弦寬慰了下朱琳,「房子這種東西買來不會虧的。」

  他其實沒太在意這事兒,收地皮而已,合適了就買。

  在記憶里,80年代分房的最後一年,翠花胡同東面那一片兒拆遷了,開發商說是打算蓋一座商場,結果房子一拆完,拆遷方就夾著巨款逃之夭夭,留了一片廢墟,那一片爛糟了好些年沒人管。

  江弦那院子不屬於拆遷範圍,就算是,他也有警覺了,不可能上這麼一當。

  所以這院子能買,回頭看需求再爆改吧,這會兒光禿禿的,當個小足球場也不錯,找大馮、王衛國他們過來踢球,再拉上史鐵生當守門員。

  想起王衛國,距離他上次來拜訪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江弦心裡始終惦念著他,決定過去探望。

  這天他騎著車子,在路邊兒拿糧票跟京郊的農民換了點兒水果,蘋果、草莓、芒果、桑葚這些春季作物。

  來到朝陽166號,他不知道王衛國住在哪個屋子,就跟招待所的同志打聽了一聲。

  「你找誰?」

  「王衛國。」

  「喲,他啊。」

  招待所的同志印象很深,「你快去看看你這個朋友吧,我覺得他可能有點神經錯亂。」

  這一個月里,這位同志時常看見王衛國深更半夜在招待所里轉圈行走,他都上報給領導了,領導說別打擾他,他在寫東西。

  江弦很快見到了在一片狼藉中創作的王衛國,屋裡那叫個煙霧瀰漫,鐵簸箕里盛滿菸頭,桌上扔著硬饅頭,還有幾根麻花,幾塊酥餅。

  王衛國伏案在桌前,並沒察覺到江弦進來的動靜。

  他中邪一樣,頭髮蓬亂,眼角黏紅,手臂抬起似乎都有些艱難了,費力地扶著,握著筆沙沙的寫,如痴如狂的寫。

  江弦抿了抿嘴,見此情形都不敢打擾他了。

  他知道王衛國寫作的習慣,宛若水銀瀉地,即寫作時喜歡一鼓作氣。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樣從始至終都保持同樣的激情,他最怕的就是寫作時情緒被意外的干擾打斷,這樣打斷的地方便會留下一塊疤痕,即使後來他精心修補,也很難再恢復本來面目。

  把提水果的網線兜放在一旁,撕下一頁稿紙壓在下面,寫了一行:「望珍重身體,江弦。」

  回去路上,想著王衛國,江弦聯想到李蘭德,似乎每個至高的藝術家形象都能拼湊到李蘭德的身上。

  記得王衛國後來回憶創作《人生》的經歷,說他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渾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潰爛,大小便不通暢,但他說那是迄今為止一生中度過的最美好的日子。

  一路上,想著王衛國的事情,一篇《人生》的文學評論便在腦海中漸漸成型。

  沒過一天,王衛國便找上了門,他臉色蠟黃,有些浮腫,走路都有些困難。

  「寫完了?」江弦問。

  「寫完了。」他點點頭。

  《人生》終於呱呱落地。

  江弦迫不及待的讀完,在上一稿中,巧珍是劉立本唯一的女兒,在這一稿里,多了個大姐和三妹,巧英和巧玲。

  這正是王衛國在人物關係交織的突破。

  全文十四萬餘字,構思兩年,歷經三稿。

  可以說這是江弦迄今為止讀過最好的一版《人生》,甚至超越了歷史上原本的第三稿。


  「衛國同志,你寫了一部巨著!」

  江弦鄭重的說,「你的辛苦是值得的,未來的文壇會因為《人生》留下你的名字,留下路遙的名字。」

  王衛國聽了他的話,激動地快要哭出來。

  「江弦同志,我有一個請求。」

  「你講。」

  「這篇稿子我想遞給你。」

  王衛國鄭重其事,「沒有你,就不會有這一部《人生》,我希望你能幫我把這篇文章發在《京城文學》上面。」

  江弦愣了許久,「你真的給我?」

  「我已經決定了。」

  王衛國堅定的說,「因為《人生》不僅是我一個人的作品,也是你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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