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第一百零五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巍峨雄壯的肅州城門矗立在烈日之下,一如既往。Google搜索

  於雲黛而言,只隔一年光景。而對沈元韶而言,卻恍若隔世。

  這座城與大淵許多的城相似,四四方方的城牆裡是四四方方的坊市,可到底是不同的,這是城池,更是家鄉,是歸處。

  進城後,雲黛先帶沈元韶他們回了昌寧坊的沈家老宅。

  「來了來了。」

  聽到敲門聲,守著宅子的周管家佝僂著身子過來開門,當看到門口站著的倆人時,先是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渾濁的老眼,「姑娘……姑娘回來了!這位是……是少爺!?」

  雲黛微笑,「是,周伯,我和哥哥回家了。」

  少爺竟然還活著!

  震驚與喜悅叫周管家半晌回不過神,雲黛與他解釋一陣,他才緩過神來,望著沈元韶的臉龐老淚縱橫,「好啊,太好了,少爺還活著,老爺和夫人在天有靈也能安心了!」

  他又哭又笑將他們迎入院裡,張羅著去煮茶水,紗君趕緊上前幫忙。

  雲黛邊領著沈元韶在府里逛,幫他回想從前的記憶,「那一間是父親母親的屋,西邊是我的,東邊是哥哥你的,後頭還有兩間客房。你看這堵牆上的劃痕,是小時候你和我記錄身高劃的,之前每年都會添上一道……」

  直至父兄出征,牆上的劃痕再沒添過。

  沈元韶輕撫著牆壁上那深深淺淺高低不一的劃痕,腦中也閃過些許溫情脈脈的畫面。

  阿依慕跟在後頭,用不算流利的大淵話嘟囔,「這就是你從前的家麼?也沒有多好嘛,遠不如我們王帳寬敞。」

  沈元韶沒接她的話,默不作聲走著。

  那邊周管家捧著熱茶出來,恭敬提醒道,「姑娘,少爺,先坐著喝茶吧。」

  雲黛他們走到院裡那棵枝繁葉茂、綠蓋如傘的梧桐樹下,歇腳喝茶。

  周管家看著這一幕,眼角又忍不住濕潤,抬袖抹了下淚水,「兩位小主子先歇著,老奴去給老爺夫人上柱香,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雲黛聞言,側眸看向沈元韶,「哥哥,我們也去給父親母親上柱香吧。」

  沈元韶的視線從梧桐樹收回,輕聲應了聲好。

  阿依慕一聽,也站起身來,「我也去!」

  幾人上過香後,奶娘也從外頭回來,見著雲黛和沈元韶歸來,也同周管家一般喜極而泣。等情緒平息下來,立即抹了眼淚,張羅著燒飯做菜。

  在老宅里用過午膳,雲黛和沈元韶便往晉國公府去。

  薩里拉和阿依慕都是外族人,不便跟著,皆安分留在沈宅。

  臨出門時,奶娘和周管家還巴巴跟在他們後頭,滿懷期許問道,「你們今夜回來住麼?雖說國公府里雕樑畫棟、四壁玲瓏,但姑娘和少爺離家這麼久了,難得回來一趟,不若就回來住吧,哪怕住上一晚也好吶。」

  雲黛看向沈元韶,「哥哥說呢?」

  沈元韶雙手攏於袖內,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語氣柔和,「這是家,自要回家來住。」

  雲黛莞爾一笑,「好。」

  奶娘和周管家也都笑逐顏開,「趁著這會兒天色還亮著,姑娘少爺快些去國公府吧,老奴們收拾好房間,備好晚飯,等著你們回來。」

  兄妹倆一出門,他們倆就歡天喜地張羅起來,簡直比過年還要喜慶。

  ***

  國公府的僕人甫一見到雲黛下馬車,且身旁還跟著個容貌清俊的年輕男子,都驚了一跳,等回過神來,一壁派人進去稟告,一壁將人請進府里。

  趕巧今日休沐,晉國公也在府中。

  因著先前謝伯縉的家書里提及沈元韶尚存於世的消息,晉國公和喬氏在前廳見到沈家兄妹時,倒沒多訝異沈元韶的出現,而是更驚訝他們倆這時趕了過來。

  簡單寒暄後,幾人落座。

  再見晉國公夫婦,雲黛歡喜之餘,心底更多的是擔憂,略作斟酌,她問起謝伯縉的消息,「大哥哥四月底離開庭州,一走便是好幾月,半點回信都沒有,不知國公爺和夫人可清楚他的近況?」

  提及長子,晉國公和喬氏互相對視一眼,面色變得凝肅。


  沉吟片刻,晉國公掃了眼廳內伺候的下人們,「你們先退下吧。」

  下人們低眉順眼應諾,快步退下。

  偌大的廳內霎時更加靜謐,這份沉靜叫雲黛心頭惴惴,就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眼睛直定定地望向國公爺夫婦,等著他們開口。

  喬氏最是了解雲黛,見她忐忑不安,心頭輕嘆了口氣,扭頭對晉國公道,「你說吧。」

  晉國公也沒拿兄妹倆當外人,掌心摩挲著酸枝木太師椅扶手的精細紋路,吐了一口濁氣,才肅正面孔道,「你們可知長安亂了?」

  雲黛和沈元韶皆是一怔。

  靜了兩息,沈元韶不疾不徐道,「在庭州時就聽聞皇帝病重的消息,這一路過來,也一直聽人議論,有說陛下是服食丹藥,虧了身子,有說陛下沉溺後宮,耽於女色。具體因何病重,卻也不重要,總之他這一病,皇室之內有傾軋亂象也正常……」

  「是,儲君未定,人心易亂。」晉國公輕撫茶湯上的浮葉,淺啜一口,似是茶涼了味苦,他皺眉將杯盞隨手往旁邊一擱,又正色凝視著下座兩個小輩,壓低了語調,「不過這亂象,如今也塵埃落定了。」

  雲黛呼吸一沉。

  許多事傳到百姓耳朵里總得晚上許多,上位者卻得耳聰目達,消息靈通,現下聽國公爺這般言辭,顯然長安有了新的情況。

  她難抑不安地掐緊了掌心,仰臉望著上頭,「怎樣了?」

  只聽晉國公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沉聲道,「先前長安城內封禁,消息一直傳不出來。昨日才新得了消息,五皇子逼宮,三皇子平叛護駕,雙方在長安鏖戰了三日三夜。十日前,陛下於太極宮傳位給三皇子,新皇登基儀式定於本月二十八日。」

  這番話傳遞的訊息實在太大,宛若往平靜的湖面砸了一塊巨石,嘩啦濺起的水花從頭到腳潑了全身。

  雲黛坐在椅子上緩了好半晌,眼瞳微張,唇瓣翕動,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是沈元韶出聲問道,「我在突厥時就聽說皇帝偏寵麗妃和五皇子,甚至原太子被廢也與他們母子有關,如此盛寵,五皇子因何逼宮?哪怕他老實本分當個孝子,勤謹侍奉,還怕皇帝不傳位於他?」

  逼宮得來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是要記在史書為後人所詬病的,他實在想不通五皇子此番行徑的意圖。

  面對沈元韶的疑問,晉國公撫著茶杯的動作微頓,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先是掃了眼雲黛,爾後又看向身旁的喬氏。

  喬氏與晉國公多年夫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替他給沈元韶解惑,「五皇子逼宮,是因為長安傳言紛紛,說他……嗯……子嗣有礙……」

  一旁靜坐的雲黛聞言,眼睫不由猛地一顫。

  子嗣有礙?

  這事莫不是三皇子放出的消息?

  沈元韶顯然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理由,偏了偏頭,越想越覺得荒謬可笑,卻又不無道理。

  於皇家而言,繁衍後代乃是立國立本的大事,若皇帝有疾無嗣,那是動搖國本的大患。這就像自古以來權傾朝野太監不少,卻也沒見哪個太監能稱帝坐江山。盛安帝但凡還有些理智,也不會扶這麼個儲君上位。

  站在男人的角度去看,那方面不行的確是男人的致命痛點,尋常人都無法忍受這份恥辱,何況五皇子這樣一個出身尊貴的龍子龍孫,且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此等羞辱非比尋常,可不就把他逼得失了理智,干出逼宮的瘋狂之舉。

  思及此處,沈元韶輕嘖了聲,眸子微眯,「這也是他的命,攤上這事,註定與皇位無緣。」

  喬氏和晉國公深以為然,昨日他們收到這消息時,也就此事討論了許久。

  明明五皇妃前年才生了個小皇孫,怎麼五皇子突然就有隱疾了呢?難道真像外頭傳言那般,五皇妃的孩子是偷生的?這也忒荒唐!

  可見五皇子並非天命所歸,不得老天眷顧。

  夫妻倆瞥見下首的雲黛低頭一言不發,只當女兒家臉皮薄,提到此等隱秘之事不好意思了,便輕咳了一聲,轉了話茬,「再過幾日,新皇登基的消息估計也要傳開了。」

  雲黛小心翼翼地問,「大哥哥與三皇子交情匪淺,如今三皇子得位,大哥哥他應該能得寬恕吧?」

  晉國公臉龐線條不動聲色地收緊,手指輕叩桌面,目光沉沉道,「密信中只說阿縉領了五千精兵入長安,除此之外,再無旁的消息。」


  雲黛驚愕,「五千精兵?」

  他不是去長安領罪的麼,身旁怎麼還帶著精兵?這是去領罪,還是去作甚?

  鬼使神差間,她又想起沈元韶那句「大不了反了去」。難道大哥哥他去長安領罪是假,實則是要做些大逆不道的事?

  她越想越心驚,耳邊轟鳴,又忍不住自責,早知長安城內又是逼宮又是鏖戰的,她拼命也得攔著他,不讓他去趟這渾水!

  「既是三皇子勝了,大哥哥怎會沒有消息呢?」雲黛實在不理解。

  「的確毫無音訊。」晉國公沉下眉眼,見雲黛面失血色,心有不忍,補了一句,「你也別太憂心,我已寫信去長安,讓你們姑母幫著打聽。阿縉他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雲黛咬緊了下唇,心說她再不信他做事有分寸的話了!真有分寸,他就不會莽撞私自領兵,也不會領著精兵進長安。

  在座無人言語,廳上的氣氛愈發的沉重壓抑。

  最後還是晉國公打破這份寂靜,溫聲道,「你們櫛風沐雨從北庭趕來,定是人乏馬困,不若先去客房歇息,等晚些邊吃邊聊。賢侄吶,今兒個咱們可得好好喝上幾杯才是。」

  沈元韶本想推辭,可晉國公盛情難卻,便也應下。

  喬氏起身,先帶著雲黛和沈元韶去慈安堂拜見謝老夫人。

  路上說起各自近況,喬氏柔和笑道,「府里還是老樣子,一切都好。三郎在永吉縣歷練,性子也成熟穩重了,去年還破了幾個案,縣令親自替他報功,年前嘉賞文書就下去了,如今他在那過得樂不思蜀,都不想回來了。」

  總算聽到件喜事,雲黛面上露出笑容,「三哥哥一向聰明,定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

  「不是我自誇,他們三兄弟就沒個愚鈍的。從前三郎年紀還小,浮躁貪玩。現下長大了,也懂事了。」

  說起幼子的成長,喬氏眼角眉梢都是欣慰,再提及次子,語氣就多了些惆悵,「你二哥哥去年年初被調去蘇州府任判官,上回來了家書,說是今年三月就調回長安,現下也不知到沒到長安……唉,最好路上耽誤些時日,可千萬別趕上長安之亂……」

  她憂心忡忡念叨著,等走到慈安堂才驚覺自己唉聲嘆氣了一路,不由朝雲黛兄妹抱歉笑了下,「人上了年紀就愛嘮叨,叫你們笑話了。」

  雲黛理解道,「兒行千里母擔憂,三位兄長天南地北,都不在夫人身旁陪伴,夫人心中牽掛也是人之常情。」

  喬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嘆道,「要不說還是生女兒好,女兒貼心,嫁在身旁還能常回娘家看看。生個兒子,沒志氣的窩在家裡也就罷了,若是有那志向的,就跟破了殼的雛鳥,翅膀長硬了一個個也都飛遠了……」

  說到這,她神情溫柔地望向雲黛,「好孩子,我可盼著你早些進門,聽你喊我一聲母親。」

  雲黛心下一軟,眼眶微酸,她何嘗不盼著能與大哥哥早日修成正果,可現下他人在長安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她都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去長安一探究竟。

  稍稍平緩了情緒,幾人一同進門拜見謝老夫人。

  ……

  當晚,晉國公與沈元韶喝得耳酣面熱,還有意替沈元韶在隴西軍里安排個差事。

  沈元韶如拒絕烏孫昆莫一般婉拒了晉國公。

  喬氏則挽留雲黛多住些時日,「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就在家安心住著,明日我派人去永吉縣送信,將你三哥哥叫回來聚一聚,他若知道你回來了定是歡喜的。」

  雲黛放下雕花牙箸,搖頭說道,「不用叫三哥哥來回折騰了,明日我同哥哥給父母雙親掃過墓,便往長安去了。」

  喬氏驚道,「你還要去長安?」

  「是,不弄清大哥哥的安危,我無法安心。」

  「長安那麼遠,且不說一路的奔波辛勞,就算你去了,若真遇個什麼事,你也愛莫能助。倒不如就留在府中等著,阿縉那邊一有消息,他姑母定會送信回來。」

  雲黛知道喬氏是好意,可她心意已決,「夫人說的我都明白,可我若真的要等,早就在烏孫等了,何必大費周章回到大淵。如果現在半途而廢,豈不是白費先前的辛苦?夫人,等待的滋味有多難受,你應是知曉的。」

  喬氏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等待的滋味她是再熟悉不過的,每回國公爺出征,她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心肝兒像是放在油鍋上煎。若不是家中有老有小,她真想隨他一同去戰場,哪怕握不住劍殺不了敵,能時常見著他,照料他的起居衣食,那也足夠了。


  如今見雲黛待長子一片赤誠愛意,喬氏既心疼倆孩子婚事多舛,又替長子歡喜,能遇上個真心相待的好姑娘。

  她也不再勸阻,給雲黛碗中夾了些菜,勸她多吃些,又道,「你既決定往長安去,明日我多派些人手護送。」

  雲黛輕笑,「夫人莫擔心,有我哥哥和烏孫的薩里拉統領陪著足夠了,人多事雜,反倒誤事。」

  喬氏望著眼前女孩兒昳麗嬌媚的臉龐,眉目間好似從前溫婉乖順,卻又洋溢著堅定無畏的神采,再不見從前的怯懦躊躇、畏畏縮縮,宛若掙扎著一點點衝破蛹殼的蝶,雙翼綻放,流光溢彩,耀目生輝。

  她心頭響起一道無聲的長久的嘆息,白駒過隙,她膝下的孩子們終究是一個個都長大了。

  *

  自肅州行至秦州坐船,長安改天換日的消息也在民間傳開了。

  政權交替伊始,百姓們對新帝上位並沒多大確切的感受,總是有人當皇帝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老皇帝的兒子,江山依舊是裴家的,只要他們每天有飯吃有錢花,誰做皇帝都行。

  離長安越近,關於六月那場宮廷叛亂的消息也越發繁多,每次船一靠岸,紗君準會下去打聽一番,爾後回來稟報給雲黛——

  「聽說是給五皇子治病的大夫去平康坊玩樂,半斤黃湯下了肚,糊裡糊塗就將五皇子有隱疾的事漏了出來。平康坊那等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這事一說出來,沒幾日便傳遍了長安。聽說五皇子知曉此事,暴跳如雷,還派人去追殺那大夫全家。不過那大夫估計酒醒後知道釀了大禍,老早就捲鋪蓋走人,叫五皇子撲了個空……」

  雲黛捏著一枚白玉棋子,嫣紅的唇瓣扯了扯。

  真的是喝醉酒說漏了,還是早被有心人收買?她可不信一個小小的大夫在沒有庇佑的情況下,能安然無恙地躲開五皇子的追殺。

  紗君灌了口茶水,又繼續道,「奴婢還聽那從長安來的茶商說,逼宮那幾日可嚇人了,各家各府大門緊閉,客棧酒肆的門也拿門柱抵得死死的,生怕有亂兵殺紅了眼,闖進來殺人打劫。那茶商住在安善坊的悅來客棧,白日裡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等天黑了打開窗戶往外偷瞧,只見皇宮那邊火光沖天,殺聲不斷,嚇得他一夜沒合眼。直到第四日,有官兵敲著鑼鼓說是亂黨已除,長安平定,他這才敢出門。不曾想一出坊市門口,就見金吾衛們在收屍體,板車上累得這麼高——」

  她說著還張開雙臂比劃著名,「地上的血都幹了,得拿水沖了再刷,反覆三遍才幹淨!那茶商嚇得扭頭就躲回客棧,這般過了兩日,還是客棧掌柜說街上都收拾乾淨,城門也開放通行,他才收拾貨物急急忙忙出了城。」

  雲黛光聽這描述都脊背生寒,呼吸沉窒。望著雕花窗牖外的茫茫水面,她死死地攥著掌心的棋子,胸口一陣又一陣發悶,那直接參與這場流血鬥爭的大哥哥呢?

  他如今到底在哪,怎會半點音訊都無?

  他到底,是死是活?

  斬不斷理還亂的千愁萬緒如這奔流不停的河水,伴隨她一路,直至長安城。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