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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言的眼睛裡有光,光里燒著火,顯然是一個人潛意識中的反應。

  不是裝出來的。

  她在看江虞,陸知喬在看她。

  像是印證了此前的猜想,江虞那麼優秀出色,風情萬種,誰能不喜歡。偏又是初戀,刻骨難忘,有朝一日重逢,難免勾起過往情思,極易死灰復燃。

  相愛過,彼此知根知底,互相了解。

  這些,足夠窒息。

  陸知喬給自己築起的信心轟然倒塌,整個人被擊得粉碎,她眼睛有點酸,短暫地模糊了片刻,又生生克制住,擱在膝蓋上的手倏然收緊,一點點掐住掌心。

  舞檯燈光絢麗,朦朧的紫色暗含曖|昧氣息,音樂鼓點愈發歡快。

  後半場秀,陸知喬看得心不在焉,每個從她面前走過去的模特都像是江虞,她的視線不敢隨著模特的步伐移動,生怕挪到盡頭,就又會看見祁言對別人展露的燦然笑容。

  她又想,為什麼祁言不可以對別人笑?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哪裡來的立場和資格?

  幾秒鐘的功夫,她就被打回了從前患得患失的狀態。

  九點半,秀展結束了,觀眾陸續退場。

  江虞換了身衣服出來,與兩個設計師朋友兼合伙人朝這邊走。陸知喬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齒輪轉動起來,立刻拋卻掉所有情緒,拿出工作中的狀態,大方相迎。

  三方寒暄,先送走媒體。

  現場秩序井然,各人員皆在收工,因明天還有一場禮服秀,設備無需大範圍挪動,做些簡單的收尾即可回去休息。

  祁言站在三角架前擺弄相機,檢查有沒有漏拍的,每看一張,她臉上的笑意就深一分,眼中滿含痴迷。

  陸知喬走過旁邊,忍不住瞟了眼,卻瞥見她臉上痴笑,心愈往下沉。

  「明天上午我們第二場彩排,陸總可以在島上轉一轉,這裡風景不錯的。」江虞走在她身旁說,視線不經意掠過祁言那邊,很快又轉回來,神態自若。

  兩人緩步往場外走。

  陸知喬笑了笑,正要說話,背後突然傳來「咚」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撞到了,她一怔,下意識轉身。

  看到三腳架前,祁言弓著腰,擰緊了眉,反手摸著自己的背,表情有些痛苦。在她後面,三個人抬著一根金屬圓柱站在那,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江虞反應極快,箭步衝過去扶住祁言,「撞到哪兒了?」

  她踩著高跟鞋,足足高出祁言一個頭,長臂一攬,那姿勢就像是將人摟在懷裡,親密,緊貼著,保護意味十足。

  祁言下意識扶住她胳膊,後背撞得有些疼,失了力,半個身子都倚靠著她。

  愈發顯得曖|昧。

  陸知喬看著,腦子一嗡,腿愣是像灌鉛似的沒動。

  「嘶......」

  祁言擰著眉,自己給自己揉了揉,小聲說:「沒事。」

  她正檢查片子,後背猛一下撞過來,差點連人帶相機給她撲到地上去。她下意識想護住相機,硬是用盡力氣站住,穩穩扶著相機和三腳架,幸好。

  那三人是當地雇的工人,負責抬場地器材,圓柱子有些長,抬起來擋著了他們視野,沒留神到前面有人,不小心撞到了祁言。

  偏偏觀眾席又是階梯下坡,慣性使然,力道收不住,撞得應該不輕。

  江虞繃著臉,但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怒,只得冷聲道:「前面還沒收工,你們先走左邊通道吧。」

  三人點點頭,抬著圓柱調轉方向,一個沒注意,險些又撞到旁邊的人。

  毛毛躁躁的。

  江虞低眸看向祁言的背,攬在肩上的手往後挪了挪,替她揉,「這裡交給其他人,我送你去醫院。」

  「沒事,不用。」祁言搖頭,扶著她,揉兩下感覺好了些。

  「別逞強。」

  「真不用,你忙你的去。」

  語氣不由得熟稔,雖然擰著眉,故作不耐煩的樣子,但是旁人看來就像打情罵俏。

  陸知喬眸光忽暗,不動聲色走過去,「怎麼了?」

  聞聲,祁言一怔,抬起頭,不著痕跡地鬆開江虞的手,扶住相機,往旁邊挪了一步,轉眼去看片子。


  江虞兩隻手臂僵在半空,自然放下,轉頭沖陸知喬笑了笑:「沒事,工人毛躁。」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的架勢,「我送陸總回酒店休息。」

  陸知喬也笑笑,若無其事轉身,同她往外走。

  夜裡漲潮,海水拍打著沙灘上的濕泥,送來一陣陣鹹濕的風。

  回到酒店,關上房間門,陸知喬像只泄氣的皮球般癱軟下來,她給舒敏希打了個電話,大致匯報一下情況,而後點開微信。

  祁言竟然給她點了贊。

  沒有屏蔽她?

  她凝視著橘貓頭像,不覺勾起嘴角,蔫掉的心又被灌滿了空氣,鼓脹起來。

  漂亮的女人誰不喜歡,尤其像她們這樣取向為同性的,在女性內|衣秀上,看見出挑的總會留意一下。好比她自己,台上那麼多模特,卻也是發自內心認為江虞更出色。

  但是江虞的出現,徹底激起了她心中不安,偏又是在她和祁言若即若離的狀態下。她能做的都做了,卻遲遲得不到一個態度,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難道要讓她跟江虞競爭嗎?

  不,她不喜歡同性之間在感情上的爭鬥,就像古代後宮裡爭寵的嬪妃——那股味道讓她作嘔。

  也許因為同是女人吧,在私事方面,她對同性總是更寬容些。

  她已經為昨晚惡意揣測江虞而感到羞愧,不能再放任自己心裡的罪惡生長。她需要得到祁言的態度,然後挑明自己與祁言的關係,這畢竟不是工作上往來,不牽扯什麼利益,是必須說開,擺上檯面的。

  否則她就只能像方才在秀場那樣,眼睜睜看著祁言被別人扶,被別人關心......

  屋裡靜坐了會兒,陸知喬聽到對面房門響動,開了,又關上。

  是祁言回來了。

  她噌地站起來,出去,敲對面門。

  下一秒,門就開了,祁言站在燈光下,怔愣,眉眼間顯出疲態,背有些駝。

  陸知喬輕推她一把,擠進去,反手扣上門。

  「你......」

  「在秀場是怎麼回事?」

  祁言半闔著眼皮,淡聲道:「不小心磕了一下。」說完轉身往裡面走。

  陸知喬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讓我看看。」

  「看什麼?」

  「撞成什麼樣了。」

  祁言抿了抿唇,沒動,亦沒說話。

  她額前有汗,碎發微微濕潤,一路走來太熱,身上也汗涔涔的,不舒服。今天忙了一整天,很累,沒心思講話,只想洗澡睡覺。

  這般反應落在陸知喬眼裡,卻意味著嫌棄和厭倦,像是連一句話都不想跟她多說。

  分明就是撒謊。

  什麼磕碰,她都看到了,那金屬柱子撞一下少不得要腫,這人讓江虞揉,就不給她看。

  陸知喬心急,捉著祁言的手給人摁到牆上,揪住後背衣擺,猶豫了片刻,猛掀起來,快得讓人反應不及。

  背上大片淤青,點點微紫,她皮膚白,故而愈發顯得觸目驚心。

  陸知喬瞳孔驟縮,倒抽一口氣。

  祁言被迫臉貼著牆,只覺得後背一涼,有些惱,掙脫開她的手,不慌不忙地拉過衣擺蓋住,「看完了,回去吧,我洗洗睡。」

  「我去買藥。」陸知喬眼睛有點紅,轉頭欲走。

  ——篤篤篤

  外面有人敲門。

  「祁言,睡了嗎?」是江虞的聲音。

  陸知喬的手碰到扶柄,抖了一下,腦海中閃過找地方躲藏的念頭,但僅是一瞬,她不待祁言說話,直接打開了門。

  兩道目光直愣愣撞在一起。

  「......」

  「陸總?」江虞挑了下眉,似乎很驚訝,「您怎麼在這裡?」

  原本陸知喬仍糾結,要不要讓江虞知道她和祁言的關係,還沒想出結果,人就送上門來撞見了,趕早不如趕巧,索性攤牌。比起自己的面子,顯然祁言更重要。

  她笑了笑,說:「來看言言。」

  江虞微眯起眼,目光透著幾分深意,重複而緩慢地念了一遍:「言言?」


  「江小姐這是......」陸知喬低眸看向她手裡的袋子。

  「送點藥。」江虞抬起塑膠袋,「外用塗抹,治跌打腫痛的。」

  她視線越過陸知喬,看向後面人,沒有要將藥品放下的意思,片刻,又轉回陸知喬臉上,笑容可掬。

  「謝謝。」陸知喬伸手去接,「我替她抹。」

  江虞捏緊了袋子,沒給,眼睛含著笑:「冒昧問一下,陸總是祁言的......什麼人?」

  「愛人。」

  微微沸騰的空氣霎時息止。

  陸知喬神色平靜,語氣漫不經心的,像在談論平常小事。她的手仍捏著袋子,沒施力,沒有要搶的意思,只是微笑。

  瀅瀅燈光灑在她臉上,投射出一縷碎影,淡然溫和。

  江虞默然望著她,瞳孔深處湧起細微的波瀾,變換之快,有瞭然,失落,諷刺,悲憫,獨獨沒有詫異。

  在意料之中。

  從晚宴上開始注意,到昨天在祁言手機屏幕上看到照片,再到今天,現在,所有蛛絲馬跡串聯起來,指向她心中的猜測。

  那時祁言說沒有女朋友,恐怕是還未確立關係——看樣子現在也沒。

  曖昧?追逐?磨合?

  「噢?」江虞低笑兩聲,視線轉向後面的人,「是嗎?」

  息止的空氣又掀起波瀾,仿佛能聞到淡淡的火|藥味。

  陸知喬依然平靜,心卻懸到了嗓子眼。

  她無形中將祁言推上了高台,帶著賭的成分在裡面,逼迫祁言表態。她不知道祁言是否會反感,當她意識到這點時,說出去的話已經無法收回。

  如果祁言否認,她的自尊就被撕得稀碎,如果祁言承認,她們就能在一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拖得太久了。

  祁言低眸不語,臉被頭髮的陰影遮擋住,窺不見表情。她忽而上前,接過江虞手中的袋子,想拿進來,誰知兩人都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僵持著。

  「......」

  她又稍稍施力,拽不動,兩人抓得更緊了。

  「......」

  感受到低冷的氣壓,以及兩道落在臉上的灼熱視線,她無奈皺眉:「藥還給不給了,你倆想石頭剪刀布唄?」說完,立刻覺出陸知喬的指尖顫了一下,忙補了一句:「我自己抹。」

  江虞最先鬆開手。

  陸知喬卻攥得愈緊,偏就是不讓祁言拿走,她嘴角揚起雲淡風輕的笑容,沖江虞客氣道:「明天還要忙,江小姐早些休息吧。」

  說完,提著藥轉身往屋裡走,留下祁言和江虞尷尬對視。

  識趣的人,自然會走。

  陸知喬坐到床邊,把藥拿出來,上面是全英文說明,她剛看兩眼,就聽到門邊江虞不高不低的嗓音傳來:「每隔六小時抹一次,抹完記得按摩十五分鐘,效果很好。」

  「好,謝謝。」祁言尷尬地笑笑。

  人走了,她關上門,抬眼望向屋裡的人,眼神複雜。

  陸知喬也看著她。

  曉得自己方才做的事理虧,陸知喬心虛地移開眼,低頭擰開藥,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你放心,只是抹藥,我沒想別的。」

  祁言垂下眼皮,沒說話,走到箱子邊拿衣服,進浴室洗澡。

  裡面水聲淅瀝。

  陸知喬看了眼浴室,嘆氣,眉擰得愈緊。

  今晚是她有生以來,在工作之外的事情上,臉皮最厚的一次。

  厚得自己都感覺不到羞。

  以前她哪裡敢做這種事,沒等到別人有所反應,她自己先把自己嘲笑一頓。可是想想,但凡以前臉皮厚些,就不會錯過喜歡的人,更不至於像個感情白痴。

  如果厚臉皮能挽回祁言,能讓兩個人在一起,那麼她就豁出去了,給自己臉上砌道長城都沒有問題。

  她暗暗下定決心。

  等會兒臉皮再厚些,主動些,今晚非把言言揪回來不可。

  十幾分鐘過去,浴室水聲漸漸停了,門打開,祁言穿著吊帶睡裙出來,插上吹風機吹頭髮。


  陸知喬在旁邊看著。

  習慣了從前的及腰秀髮,現在怎樣看都覺得缺了點什麼,不僅僅是頭髮,也是兩人之間的某種見證,失去了,就有種再也找不回的感覺。

  她心口刺痛,慌忙移開眼,不看。

  吹完頭髮,祁言捋了捋,站在鏡子前仔細梳理,瓶瓶罐罐護膚品往臉上招呼,愣是磨蹭了將近半小時才爬到床上。

  趴著,褥子蓋住y線以下,自覺將q擺挽捲起來。

  光|潔如白玉的背,脊椎線分明,兩邊蝴蝶骨微微隆起,大片淤青泛紫瞧著就瘮人,不用說都曉得撞到的時候有多疼。

  陸知喬心倏地揪起來,沒心思顧及其他,低頭擠出五毛硬幣大小的藥膏,手心裡搓化些,輕輕覆住那片青紫,一點點塗抹開。

  力道很輕,怕一下子沒控制好,按疼了傷處。

  她小心翼翼注意著祁言的反應。

  藥膏是涼的,手心卻是熱的,碰到傷處那瞬間,祁言便覺背上冰火交織,說不出來的滋味,下意識攥住了枕頭,咬緊牙。

  「疼嗎?」

  「不疼。」

  陸知喬見她閉著眼,神情放鬆,稍稍放下心,卻也愈發輕細。擠了兩次藥膏,塗抹完整片青紫,她手心覆在祁言背上沒動,轉頭摁亮手機看時間,記著十五分鐘。

  她坐著,祁言趴著,由於擺沿卷得高,沒什麼遮擋,一高一低的角度下,什麼都瞧得清清楚楚,她稍稍低眼,便能看到祁言側面被擠壓的一點點弧度。

  房間裡門窗盡關閉,空氣有些沉悶,空調沒開,亦有些熱。

  「這是江虞買的藥,你不介意?」祁言突然開口,仍閉著眼,一臉享受的模樣。

  陸知喬一怔,恍然反應過來她什麼意思,頓道:「有現成的藥送過來,為什麼不用。你以為我會扔掉,又跑出去買?那不是很幼稚嗎?」

  何止幼稚,簡直有病。

  妞崽都不看這種套路的偶像劇了。

  這人,淨是把她想成什麼......

  祁言噎住,沒說話。

  見她冷冷淡淡,不痛不癢的,陸知喬忽又想起秀場上她驚艷的眼神,心裡泛酸,語氣帶著點埋怨:「你是不是很樂意看到我跟江虞針鋒相對?很享受兩個人為你吃醋?爭寵一樣,嗯?」

  祁言皺眉,偏了偏頭,睜開眼看著她。

  冰冷的目光夾雜著質問,刀子般滑過去。

  「我樂意?我享受?」她嗤笑,眼底凝結著一片沉鬱混沌的情緒

  「難道不是你把我推到那個境地的嗎?」

  聲音驟然變冷,如碎冰般紛紛揚揚的,從頭落到腳,凍得人心慌。

  陸知喬呼吸一滯,睫毛顫了顫,沾著藥膏的手一點點從祁言背上滑落。她微微低臉,片刻,低啞著嗓子道:「祁言...我不能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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