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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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夜風吹過,帶著絲絲的涼意。睡夢中的雲湘不自覺的將自己的身子抱緊了。

  「不……不要!」她在痴痴的夢囈著,兩腳在不規則的輕微的亂踢。

  書生升起了篝火,以已經將自己的衣服烤得半干不干。

  他見到雲湘夢囈,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的披在了雲湘的身上。

  「不!不要走!」就在他給雲湘披衣的時候,雲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叫他擺脫不得。

  「莫二姑娘,我不走,你且放心。」書生說道。

  漸漸地,雲湘又陷入了沉靜中,抓著他的手也鬆了開來。

  書生摸了摸她的額頭只覺一片滾燙,心底暗叫不好。

  可在這荒蕪的野外,又是夜半時分,如何給雲湘治病退燒呢?

  他發覺她的衣裳完全是濕的,穿著這樣一身濕漉漉的衣裳經寒風一吹,難保不會發燒。

  於是他沒有過多的想法,便開始為她寬衣解帶,將這濕透了的外衣脫下,換上自己烤乾了的衣裳。

  他本意是先讓雲湘穿著自己的衣裳,然後在火邊將她濕了的衣裳烤乾再換回來,如此便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可沒想到雲湘卻在這時候悠悠的醒轉了來。

  她睜開朦朧睡眼,那熊熊火焰漸漸清晰,坐在篝火旁的書生也愈見清晰了。

  他舉著一根枯樹枝,樹枝上搭著一件女子的外衫子。雲湘眉頭一皺,只覺得這衫子十分眼熟,再看一眼才恍然明白,那不是自己的衣服嗎?

  想到這一層,不免再看自己的身上,原來身上披著的是書生的外衣。

  「你……」她想坐起來,但若起來這披在身上的衣服必不能將身體遮掩得周全,因此只能一手扶著衣服一手撐在身下的雜草堆上,然後質問:「你這浪蕩子,如何脫我的衣服?」

  書生一眼瞥見她,忙勸慰道:「莫二姑娘不要動怒,只因你衣服全濕,難保沒有風邪侵入,在下才斗膽為姑娘更衣……」

  「你怎敢……」雲湘咬著嘴唇,一時語塞的說不出話來。她面頰一紅,只能埋頭痛哭起來。

  書生慌了手腳,急忙將樹杈做的「晾衣架」放到一邊,匆匆趕過來撫她的背,剛撫了一下,雲湘又坐起身來,喝道:「好你個登徒子,趁人之危,我即使死了也絕不便宜你!」

  她說完便要舉身向身旁的一塊岩石撞去。「姑娘且住!」書生忙將她抱住,雲湘哪肯罷休,只得一個勁兒的掙扎。

  「你放手!今日我已屢次丟醜,莫家的顏面全叫我敗光了,還活著有甚意味!」

  雲湘一邊掙扎一邊哭訴著。

  書生兩手像鎖子一樣牢牢地將她鎖住,就是咬牙不鬆手,還不忘勸慰:「莫二姑娘,今日在下唐突過甚,但也只望能救下你我的性命。若落在那幫賊子的手裡,咱們只怕連自盡的機會也無了。」

  聽了這話,雲湘愣了一愣,停止了掙扎,但悲憤和羞憤交織,一時齊齊湧上心頭來,只鬧得她翻江倒海,涕泗橫流了起來。

  雲湘雙手捂面,嚎啕大哭了起來:「我……我即使死了,又如何去見爹爹……嗚嗚嗚……」

  書生也鬆開了手,單腿跪在地上,經不住讚嘆道:「姑娘果真是個貞烈女子,世間罕有。在下著實欽佩不已。」

  「呸!你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雲湘罵了一句,說道:「你一時說你欽佩我家女兄,一時又說欽佩我。哼!若叫我家女兄聽得了,一頓棍棒不把你好打!」

  書生憨憨的一笑,說:「我欽佩莫大姑娘是真,欽佩莫二姑娘也是真。在下肺腑稱讚,大姑娘也不能憑此打我吧?」

  雲湘偷眼將他一瞧,用手扶著書生的衣服將身子裹住,坐正了問他道:「那你說,我比我家女兄,差了幾分?」

  書生本還笑著,但聽雲湘這樣一問也犯了難。「這……」他抓耳撓腮,不知如何回答。

  雲湘面色一沉,又問:「怎麼?難不成真的是無法可比的嗎?」

  「那倒不是。」書生連忙澄清,又感慨道:「莫大姑娘這樣的女子確是世間少有的,決不能與其他女子相比。她有恩必報,有怨必償,上不攀附權貴,下不欺壓小民。像她這樣的人,在男子中也十分罕有,更何況是女子呢?」

  雲湘沉下了臉來,怏怏不樂的坐著,也不言語。

  書生瞧見了她的表情,便又說:「不過,論起品貌,二姑娘絕不在大姑娘之下就是了。」


  「哼!我知我不及她,你又何必說這種話哄我。」雲湘越發的不高興,將頭也轉向了另一側。

  書生笑道:「二姑娘有自謙之美,這一點大姑娘就遠遠不及。總之,莫家的三個姑娘各有勝場,絕難分出個高低來。只一條,二姑娘要向大姑娘看齊了才好。」

  「你說。」雲湘揚起頭來,一臉認真的問。

  書生卻問:「二姑娘想想看,若是大姑娘落此地步,她會如何行事?」

  雲湘想了一想,說:「必是找機會報仇,將那些賊人匪徒殺光!不!是要用極其殘酷的手段將他們折磨至死。」

  書生含笑點頭,說:「這正是莫二姑娘不及大姑娘的地方。」

  雲湘將眼睛一瞪,十分不服氣的說:「像她那樣舞刀弄槍的,豈是女子所為?」

  「不,並非是這一點。」書生說:「大姑娘身上有一種韌勁。即使她一敗塗地,也不會以自我了斷來求解脫。」

  「啊?」雲湘咬著嘴唇,心下是一片慚愧。

  「二姑娘不必像大姑娘那樣去與人爭鬥,但大姑娘的傲骨和韌勁卻值得一借。」書生說著便禁不住伸出手來緊緊的將雲湘的手按住,嚇得她身子一哆嗦,書生繼續說:「如此,二姑娘便絕不比大姑娘差了。」

  雲湘環抱雙膝,呆呆的坐著,將下巴頦放在膝蓋上,沉沉的思索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書生也只是微微的一笑,便又回到篝火旁繼續烤著她的衣服。

  ……

  這一夜對雲湘來說是註定漫長的,但對莫雲瀟來說也同樣的漫長。

  趙佶的寢宮華麗非凡,瑞獸形態的薰香鎮守在四個方位,發出淡淡的荔枝味的香氣。

  罩著各色燈罩的燭火盡情的燃燒,光焰透過燈罩來形成五顏六色的迷離光暈,給莫雲瀟一種八九十年代夜總會的感覺。

  她獨自坐在書案前,案上擺著上品的文房四寶。她不用瞧,都可以嗅到那墨塊的幽幽香氣,不禁令人感慨:「若是能將這些帶回去作畫,只怕是天底下最為奢侈的事了。」

  趙佶挑著燈籠緩步走來,莫雲瀟心頭一緊,條件反射似的大喊:「你別過來!」

  趙佶立即站住了腳步,彷徨無計。

  望著他,莫雲瀟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想了想,問道:「若今晚你我……你我什麼也沒有發生,明日如何向太后交代?」

  趙佶苦笑搖頭,說:「我不知。」

  「你與太后朝夕相處這麼久,也不知如何應付嗎?」莫雲瀟問道。

  趙佶不慌不忙,將手裡的燈籠提起,一口氣將裡面的燭火吹熄了,然後將它放在了桌上,自己也坐了下來,好整以暇的倒了一杯白日裡還沒喝完的殘酒。

  莫雲瀟只是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喝了一口酒,喉嚨略微滋潤,然後問道:「你以為太后為何要將你賜給我?」

  莫雲瀟臉頰一紅,說:「那日大火……」

  「不。」趙佶搖搖頭,將手裡的酒杯放下,說:「若只是賞賜,賜些金銀布帛也就是了,如何要封你做才人?哼哼,莫說你是商人之女,就算是國家勛臣也未必能得一個才人。」

  莫雲瀟眉毛一挑,心裡十分不忿,尤其是那句「莫說你是商人之女……」,難道商人之女就比不上國家勛臣的女兒?

  於是她冷笑一聲,說:「是呀,我們商人之女怎攀附得上你們皇家公卿。」

  趙佶向她瞧來,見她冷峻的面龐上隱隱透著寒霜,不禁笑了起來,說:「荷露,你莫要介懷,你知我並不介意你的出身。」

  「哼!」莫雲瀟知道此時並不適合在這些字眼上糾纏,便又說:「不是說太后嗎?何必扯上我。」

  趙佶點點頭,說:「不錯,正是說太后。荷露,你還記得那日太后給我講同舟共濟的事嗎?」

  她呆呆的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趙佶又嘆了一口氣,說:「自古以來,宮闈之中明爭暗鬥已是尋常,千百年不知多少紅顏似花瓣一樣飄零搖落在這深宮大內之中。向太后自是明白這一點,也正是她明白這一點,才要將我這無依無靠的端王扶上皇位,才要將你這無根無基的宮女放在我的身邊。」

  「啊?」莫雲瀟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的站起身來,說:「你的意思是……太后要我做她的耳目,監視於你。」


  「自有這層意思。」趙佶的臉上毫無波瀾。他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下,帶著些許苦悶的語氣說:「卻也不完全如此。太后見你貌美,又無城府,既要收為己用,也要叫你用心侍奉於我。如此,你得富貴,我得美人,你我豈不都要感念太后的恩德?」

  莫雲瀟頹然坐下,良久說不出話來。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點「甄嬛傳」的意味。若自己真的進宮裡來做了皇帝的女人,只怕活不過三集就要粉身碎骨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渾身發冷。

  「不!我要出去!」莫雲瀟匆忙起身,小跑到窗前,推窗而望,只見外面侍衛在四處巡邏,燈火有近有遠。

  她重重的跺了下腳,十分懊惱。趙佶不慌不忙,也站起身來緩步來到她的身後。

  「荷露,我可以送你出去。」他忽然這樣說。

  莫雲瀟一呆,忙轉過身來,望著他,說:「可你剛剛不是說,外面有侍衛,見了我會……」

  趙佶含笑道:「適才匆促,我亦六神無主。眼下太后走了,時間從容,我自然可以送你出去。」

  他說完,便大闊步向殿門口去了,推開大門,守在外面的小太監忙道:「官家有何吩咐?」

  趙佶說:「找張迪來。」

  「喏。」小太監應一聲便去了。

  他又關上門走了回來,對莫雲瀟說:「待會兒我叫張迪來帶你出去,像上次一樣,不可聲張。」

  「可你……」莫雲瀟一旦有了脫身之機,心中反而不落忍了,小心問道:「你放我走,明日太后不見落紅,降下怒來,你如何是好?」

  趙佶展顏一笑,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你不必為我憂愁。」

  他說著,便抬起手來輕撫她的臉頰。莫雲瀟心中慌張,向後挪了挪腳步,避開了他的手。

  趙佶有些尷尬,舉起的手只好撓了撓頭,呵呵笑道:「時候不早了,你歇息歇息,張迪就要到了。」

  「嗯。」莫雲瀟點點頭,然後頷首回到桌案前坐了下來,在張迪到來之前二人便再也無話。

  莫雲瀟坐在桌前,低著頭;趙佶站在窗前,望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不一會兒,張迪的聲音就傳了來:「官家安好。」

  「不須多禮,進來吧。」趙佶說著。

  「喏。」張迪應了一聲,踏步走了進來。

  他剛剛走進來,莫雲瀟也正好抬起頭來,二人相視,莫雲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意思仿佛是在說:「張內官,又要麻煩你了。」

  張迪便是「哼」了一聲,轉眼望向了趙佶。趙佶也只是笑著望著他,並不說話。

  張迪看看趙佶,再看看笑得靦腆的莫雲瀟,隨即猜得了八九分。

  「官家,你是叫我……」張迪面露難色,指著莫雲瀟,後半句話想說卻又不敢說。

  趙佶點點頭,說:「正是,送她出去。」

  張迪的怒火一下子被挑了起來,大踏步走過來說:「莫家大娘子,你給官家灌了什麼迷魂湯,叫官家如此放縱你?這大內皇宮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我……」莫雲瀟正要辯解,趙佶先來替她解圍:「事發突然,不得已而為之。」

  「哼!好吧,你隨我來就是。」張迪拋下這一句話就氣哄哄的走了。

  莫雲瀟也向前走了兩步,見他出去,又轉頭望向了趙佶。趙佶笑了,說:「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莫雲瀟忽然一把將趙佶抱住,側臉靠在了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的蓬勃而有力的心跳。

  「我走了。」莫雲瀟說完又毫不留情的將他放開奪門而出,頭也沒回一次。

  趙佶趕上了幾步,只望著她和張迪遠去的背影,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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