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番外(三)何時何日聚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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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寧二十六年秋,帝京宮城之西的太液池湖心島上丹桂飄香。

  島上的宮殿名曰瓊宇,上接天幕,下眺碧波。皇后葉氏凝妝華服,提著紅仙鶴靈芝妝花龍襴緣襈裙緩緩走向瓊宇最高處。

  皇后葉氏小字思卿,本是落魄的相府棄女,在襁褓中險些葬身荒野,幸而為養父收養才得以長成。後來養父捲入逆案,她被迫輾轉求生。

  這十餘年來她如履薄冰,入帝京、回葉府、做宮妃、封國後,一步一步終於爬上這帝京城的最高處。

  她以為她得到了最尊崇的地位,她以為她得到了最真摯的情愛。執今上之手,能夠為後世留存一段佳話。

  穿上翟衣、戴上鳳冠的那一刻,她未曾料到做皇后就像在經歷一場大逃殺。

  她曾以身為餌,助今上掃清妖氛。她曾在熊熊大火中縱身一躍,去賭她的錦繡前程。

  沒想到他們能共苦不能同甘,到頭來她只不過是今上放在前朝後宮的一顆棋子。

  今上步步算計,讓她無路可退。

  「京衛需要更得力的舵手,你不合適。」

  「以後宮眷的小事,你不必再操心。」

  「你最怕麻煩,不必再讓命婦入宮朝拜於你。」

  「孩子們都長大了,不需要你照看。」

  「這處宮室很好,你不許再換住處。」

  思卿深知她絕不能讓宮城成為她的牢籠,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籌謀良久,算無遺策,她終於可以溫柔地撫摸著今上道:「陛下,我來,就是來搶你蕭氏的江山的。」

  十三年前她被至親欺騙不得不進入血色凝結成的宮牆之後,十三年後她終於可以主宰屬於她的一切。

  「兄長,帝京城,會是什麼樣子?」穿紺青紗氅的少女側頭笑問她的兄長,一對明珠耳璫隨之曳動,如同荷葉上的清露。

  她兄長言簡意賅地答:「繁華。」

  一路行來,她已摸清楚了兄長的性子,知道兄長一向寡言少語惜字如金,於是追問:「都說本朝之制,敦尚節儉,非有漢唐宮室之廣麗。帝京城,真的有那麼繁華麼?」

  她兄長聽了便多說了幾個字,「蘭若,前面進城,你自己看。」

  「還是喚我『思卿』好了。從前別人都喚我『思卿』,稱呼其他名字我不習慣。」

  「好,思卿。」

  思卿聽了一笑,抬頭看了看天色:「看起來,快要下雨了。」

  隨行的小廝湊過來道:「大爺,大姑娘,看這天快要下雨了,前面有個破廟,咱們先躲躲雨?」

  思卿她兄長答:「可以。」

  一行人走到寺廟門口時雨已經下了起來,思卿見她兄長站在門口四顧,卻不進去,於是道:「兄長,看什麼呢?」

  「這是觀音寺,」她兄長答,「聽說後漢有僧自洛陽奉佛舍利,安大士頂。到天會七年梁王徙像,沒想到如今破敗至此。」

  「一會兒全淋濕了,你還站在外面看什麼神像舍利,快進來。」思卿催促道。

  他們一行主僕七八人進了破敗的舍內,卻看見四個短打扮的劍客已經在裡面躲雨。思卿看了看那幾個人的劍,道:「兄長,有人了。此地氣味渾濁,我們還是檐下等著罷。」

  她兄長卻長揖道:「我們也是過路人,來此避一避雨。」

  為首的劍客道:「請自便。」

  於是兄妹兩個席地而坐,小廝忙著找食水,因水囊里沒了水,於是道:「大爺,後面應該有井,小的去打點水來。」

  思卿她兄長點點頭,對面坐的劍客卻插言道:「雨這樣大,後院兒的井挖得淺,井水已經被打渾了。我們方才在雨還沒下大的時候打了兩桶,分你們一桶,你們且用罷。」

  思卿她兄長道:「多謝。」

  眾人走了半天道兒,都渴極了,喝了水,坐等雨停。誰知過了半炷香的功夫,思卿和她兄長並隨行的小廝都昏昏睡去。

  幾個劍客站起身來拍拍灰,竊竊私語起來。

  「大哥,都暈過去了。」

  「不是說要找假兄妹麼,看這兩個長得這麼像,一看就是嫡親兄妹!咱別殺錯了人。」

  「可是都下藥了,不動手一會兒他們醒了肯定懷疑我們,他們要是報官怎麼辦?」


  「報什麼官?等他們醒了發現咱們一沒偷二沒搶,他們報官有何用?」

  「都別說了,」為首的劍客忽然道,「時間路線都沒錯,這兩個又兄妹相稱,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大哥,假兄妹能長這麼像?」

  「別廢話,聽大哥的,動手。」

  「那隻把這姑娘……」

  「兩個都殺,」為首的劍客道,「這樣比較保險。」

  「可是上頭不是說只殺女娃娃麼?」

  為首的劍客搖搖頭,「要是假兄妹只殺女娃,這一看就是真兄妹。不知道上頭哪個地方出了紕漏,只殺一個咱們太容易暴露了,這些都處理掉。」

  餘下的劍客應了,為首一個先走到思卿旁邊,剛要動手,只覺得頸間一冷,一把短劍已經抵在了自己的喉嚨上。

  「你殺一個試試看?」思卿冷冷道。

  「你!你裝暈!」

  「唉,居然被你給看穿了。」思卿用短劍抵著對方的脖子,「都別動,要不我先殺了他。」

  誰知為首的劍客大聲道:「動手!」

  思卿「嗤」地一笑,「你瞧,你為他們賣命,他們卻根本不在乎你的命。」

  「你休要挑撥!」

  思卿的目光在幾個劍客臉上轉一圈,為首的劍客忽然問:「他們都暈了,姑娘是怎麼看出那水有問題的?」

  思卿淡淡一笑,「諸位神色如此慌張,應該也知道,在京畿直隸,暗地裡的生意可不是這麼做的。」

  「大哥,不對啊,不是說兩個都是未經世事的……」話沒說完,為首的劍客連忙打斷,「姑娘怎麼稱呼?」

  思卿道:「你們做刺客的倒是問起我怎麼稱呼來了,真是奇怪也哉。不過我倒是覺得,可能有什麼誤會。」

  「誤會?姑娘說說看。」

  思卿忽然收了劍,一把推開了挾持的劍客。一時間眾人大疑,為首的劍客問:「姑娘就這麼把人放了?」

  「我挾持著他能威脅到你們麼?」思卿反問。

  為首的劍客見此收了劍,思卿道:「你們是在等原本應該昨天從南入京而未至的兄妹?」

  「不是……是今天……」方才被思卿挾持的那位話沒說完,又被為首的劍客制止,為首的劍客道,「我們做什麼,姑娘無需得知。」

  「諸位似乎有點兒嶺南口音,」思卿道,「想必是從嶺南而來?諸位的師承我不問,來帝京的緣由我也可以不問。我可以說出我們兄妹來京的目的,但我說出以後,你們今日若不殺我們,來日定有人幫我們滅口;你們今日若殺了我們,來日定有人替我們報仇。」

  「姑娘的意思是今兒必須拼個魚死網破了?」為首的劍客問。

  思卿淡淡道:「除非你們放我們走,而且不問我們來京的目的。」

  為首的劍客笑道:「姑娘在做夢吧?」

  思卿道:「說了這麼多話,我是真口渴了。你身後那桶水應該沒問題吧?我能不能飲一口?」

  為首的劍客應下,思卿拿起空水囊倒了些水飲下,道:「這一下雨,還怪冷的。」說完把先前生起的火堆捅旺了些。

  火勢漸旺,室中悶熱,為首的劍客也飲了水,轉頭問思卿:「姑娘的話還沒說明白呢。」

  思卿想了想說:「諸位是嶺南人,可知在滇桂兩廣的定南王爺對嶺南各幫各派一向友善?」

  為首的劍客道:「那是自然!定南王爺禮賢下士,對江湖幫派多有扶助,在嶺南,誰人不知?」

  思卿一笑,「諸位既然受過我家王爺恩惠,為何今日非要與我們兄妹為難?你們殺我們,是受什麼人指使?我的話,只能說到這兒,再多說,今兒就必須魚死網破了。」

  為首的劍客神色一變,「姑娘是定南王爺的……暗探?」

  「你就這麼想魚死網破?」思卿提高了聲音打斷了對方,「非要挑明?」

  為首的劍客倒吸了一口冷氣,「既是……為何只有你看穿了我們,而你兄長如此廢物?」

  思卿笑道:「這麼問未免太笨了。難道我們一行非要都在臉上寫上『精明』二字,叫人一眼看出來?有些事,聰明人不能做,呆人可以。」

  為首的劍客道:「你拿什麼證明?」


  「我只需要證明我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就行了。要是證明了我的身份,諸位,就得去見閻王了。」

  「你……」

  「我們是真兄妹,你們的目標是假兄妹;我們本該昨日進京因故耽擱,你們的目標卻是今日進京。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們還要刨根究底,還要殺我們,就是自尋死路了。退一萬步,我們今日若平安離開為的是安安穩穩在帝京紮根,也不會自找麻煩去告發你們。」思卿慢慢將劍收回袖底。

  「大哥,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對啊,定南王爺和朝廷的勾當,咱們還是別介入了。」

  「我覺得……我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暈?」

  為首的劍客忽然反應過來,「方才你在這桶水裡下了……」

  「就你們會下蒙汗藥?」思卿笑問。

  「你……」為首的劍客一劍劈來,思卿輕輕閃開。左邊一劍客又是一劍,思卿連忙後退,重新抽出袖底的短劍格擋。

  已經有兩個飲水多的劍客暈厥,為首的劍客雖然腳步虛浮,但卻始終不倒。他招式散亂,追著思卿胡亂揮砍,思卿只好連連閃避。一時思卿被逼到牆角,只好出劍平刺,用劍尖一挑,躍過對方頭頂跳到他身後。對方反手一劍,思卿回腕一划,原本只是想把對方的劍盪開,沒想到對方中了蒙汗藥後渾身無力,收勢不住,直直撞上思卿的劍尖,鮮血四濺。

  思卿大驚,連忙上去試探對方的呼吸,卻見他已然斃命。思卿忽覺不對,一抬頭,只見地上只有兩個劍客昏迷不醒,剩下一位竟然趁著思卿不備逃掉了。

  大雨沒停,思卿到破廟的後門看了看,那人已經無影無蹤。思卿心裡快速盤算如何解決眼下困局,正在思索之時,地上先前昏厥的劍客之一忽然一躍而起,挺劍刺向思卿。思卿閃避不及,左臂中劍,右手連忙隨手一揮,飛身後退。她驚魂甫定,只見自己隨手一揮時劍正劃破了對方的咽喉,眼見對方已是救不得了。

  思卿動手時太過慌亂,忘了這幾個劍客中了蒙汗藥後虛浮無力,竟然連連失手殺了兩人。她閉目深深吸了幾口氣,看了看地上真暈厥過去的那個劍客,扳起他的肩頭,在他頸後狠狠敲了一下,然後回身試了試她兄長的脈息,發覺她兄長一時半刻還無法醒來。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在雨中大喝:「給我圍起來!」

  思卿聽了愈發著急,只好抱了些枯草將她兄長和隨行的小廝都蓋起來。她剛走到檐下,只見一行約有三四十人已將院子團團圍住,又進來幾人搜屋。這一行人都是行伍打扮,為首的將官旁邊正站著方才逃脫出去的劍客。

  「大人!就是她!她是定南藩派駐帝京的暗線!」

  思卿奇道:「你怎麼還不暈?」

  剛問完,那劍客腳下虛浮,一個踉蹌跪坐在地上,「我就喝了一口水,自然沒暈,讓姑娘失望了。」

  思卿不再理會他,轉頭問:「這位將軍如何稱呼?諸位隸屬京衛還是京營?」

  那將官目不轉睛地盯著思卿的臉,「姑娘如何稱呼?」

  思卿還沒答話,搜屋的人忽然大聲道:「這兒有死人,還藏著幾個暈過去的。」

  那將官大步流星進屋,忽然蹲身,一手按在思卿她兄長的肩上,「蘭成,蘭成!」

  思卿驚異,「你認得他?」

  那將官面色大變,「他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他沒事,只是中了這幾個人的蒙汗藥,」思卿一指踉踉蹌蹌跟進來的劍客,「他們想殺了我們。將軍究竟如何稱呼?」

  那將官急道:「我是他大哥!」

  話音剛落,方才逃脫出去的劍客面如死灰,目中有兇狠之色,悄悄拔出劍,意欲從背後挾持那將官。

  「留活口!」思卿大聲道,卻已經晚了。那劍客剛拔出劍,就被將官身邊的親隨一劍刺死。

  那將官頓足,「就這麼把人殺了?你們怎麼辦事的?」

  「還有活口,」思卿打斷,「這兒還有一個暈的。」

  那將官鬆了一口氣,思卿追問:「你是葉家人?」

  「我不是。」

  「你不是我兄長的大哥麼?」

  「你就是葉家新近找回的女兒?我就說,你和蘭成長得這樣像。」那將官抬頭看向思卿,「我是你嫂子的大哥。」

  思卿鬆了口氣,「您貴姓?」


  那將官道:「姓沈,沈江東。」說完追問,「葉姑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思卿面有猶疑,「舅爺,還是等我兄長醒了再說罷。你們人多,煩請你們拔些冷水來把他們快點潑醒。」

  此時大雨已停,沈江東答應了,吩咐人去打水並收拾屍首。他吩咐完,一轉頭,看見思卿臂上血流如注,「姑娘受傷了?」

  思卿撕下衣襟正在包紮,隨口道:「方才被他們刺傷的,傷口很淺,無妨。」

  這時葉府的小廝陸續醒來,思卿的兄長葉蘭成也睜開了眼,便先瞧見正在裹傷的思卿,「你怎麼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那些……」

  「四個死了三個,活的還沒醒,死的都埋好了,兄長不必擔心。」思卿淡淡道。

  「啊?」葉蘭成還有些昏沉,一轉頭又看見沈江東,「大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

  「他來抓定南藩王派駐帝京的暗線。」思卿打斷了沈江東的話。

  葉蘭成連忙問:「暗線呢?」

  思卿一指自己,「在這兒呢。」

  葉蘭成使勁兒晃了晃腦袋,「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江東忍不住一笑,「我也不知道,這倒要問你妹子。」

  思卿包紮好了傷口,攏了攏頭髮道:「先前走到這裡,一進來,我就覺得這幾個劍客目光閃爍。我說咱們外面等,你不聽,還喝他們給的水。我覺得不對勁,又擔心打草驚蛇,所以你們都喝了那水,我悄悄倒掉了,沒有喝。」

  葉蘭成反應過來,「水裡有迷藥?」

  「對,」思卿頷首,「後來你們暈的時候我也跟著裝暈。我裝暈以後聽這幾個劍客說,他們受命,在此地殺一對假兄妹。你們暈了以後,他們又覺得咱們看起來不像假兄妹,於是開始議論到底要不要動手。後來為首那個劍客說什麼,時辰地方都對,寧可錯殺,不能放過。哦對了,他們還說,若是遇見假兄妹,那隻殺妹妹,聽起來好像是想要嫁禍給兄長。可是咱們看起來像是真兄妹,他們擔心錯殺後再走漏風聲,打算把咱們都殺了。」

  沈江東插口道:「所以在他們動手前你『醒』了?」

  思卿道:「我不醒他們就把我殺了。然後我聽他們有點兒嶺南口音,想起以前有一位伯伯說起過定南王在西南對嶺南的門派幫會很是籠絡,就胡說八道說我是定南藩派駐帝京的暗線,趁著他們將信將疑胡亂揣測時也給他們在水裡下了蒙汗藥,喏,就是那邊那桶水。」

  葉蘭成問:「他們中計了?」

  思卿頷首,「可惜當時只倒了兩個,跑了一個出去給這位舅爺報信兒邀功,還有一個踉踉蹌蹌非要殺我,給我失手刺死了。」

  沈江東踱步到暈厥的劍客身邊,「這個怎麼還沒醒?你只殺了一個,那個怎麼死的?」

  思卿道:「原本兩個一起暈倒,後來其中一個又暴起要殺我。他中了蒙汗藥,渾身無力,我一格擋,不小心就把他殺了。我擔心另一個再暴起,就在他頸後打了一下,且醒不了呢。」

  沈江東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葉蘭成還是沒聽明白,「大哥怎麼會來?」

  「我來巡視京營,」沈江東答,「見雨小了,想要回程。路上冒出一個人——就是沒中招跑出去那個,他說這兒有定南藩王的暗線,我就帶人來瞧。沒想到一看葉姑娘的容貌,就覺得不對,竟然遇上了你。」

  思卿思索道:「我覺得這幾個劍客動手,有兩種可能。第一,我們兄妹倒霉,其實本不是他們的目標,撞上了,差點兒被滅口。第二,他們的目標就是我,我還沒回京,他們的訊息出了點兒問題,認為我們不是嫡親兄妹,是假兄妹。」

  沈江東道:「還有一個活口,醒了審審看。」

  思卿點點頭,忽然渾身酸軟,頭痛欲裂,身子也搖搖欲墜起來。

  「他們的劍上有毒。」

  這是思卿昏倒前拼盡全力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思卿昏昏沉沉地醒來,勉強四顧,亦不知臥於何處,只隱約聽見外間有人說話,似乎是葉蘭成和沈江東的聲音。

  「聽起來這大夫一點兒把握也沒有,」沈江東道,「若是服了這副藥還是不退燒,我馬上回城裡尋醫官來。對了,方才你讓你們府上的小廝回去怎麼稟報?」

  葉蘭成道:「只說是城外遇見了歹人,起了誤會,稍稍耽擱一下再回府。我父親病重,總不好再讓他擔心。」


  「你父親病重?昨兒……」

  思卿此時終於開口發出了聲音,喚道:「兄長……」

  葉蘭成連忙進來,沈江東緊隨其後問:「感覺怎麼樣?」

  葉蘭成試了試思卿額頭的溫度,急道:「好燙。」

  思卿吃力地道:「毒沒解。不是有個活口麼?」

  葉蘭成道:「方才已經逼問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後來許他若說出解毒的方子就放他走,他只說不知,看來是真不知。」

  思卿輕輕搖頭,「拔出他的配劍給他一劍,不就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解藥了麼?」

  沈江東拊掌,「正是!我竟然忘了此節!」說完轉身出去。

  葉蘭成道:「你再歇歇。」

  思卿頷首,葉蘭成便也跟著沈江東出去了。

  沈江東往柴房走了一遭,手裡拿著一張紙條恨聲道:「此賊可恨,果然知曉解毒的方子。」

  葉蘭成原在院子裡等候,於是問:「這便是……」

  「是他口述的方子,」沈江東道,「我這就命人抓藥煎藥。」

  一時煎好藥,葉蘭成便要端去給思卿,沈江東謹慎道:「先給那賊子飲了試試。」

  葉蘭成應了,沈江東折返回柴房去。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江東走出來道:「應該沒問題,給你妹妹服用罷。」

  葉蘭成端了藥進了思卿房中,輕聲道:「思卿,藥來了,是那活口口述的方子。」

  思卿湊近了問:「這味道怎麼如此奇怪?」

  話沒說完,沈江東忽然在外面大聲道:「蘭成!且慢!」說完快步進來,「他死了。」

  葉蘭成聽了大驚失色,手中的碗跌落在地上,藥汁濺了一地。

  思卿道:「拿方子來我瞧瞧。」

  沈江東面色灰敗,「你瞧有什麼用?我拿去叫大夫瞧瞧。」說完轉身出去。

  思卿嘆道:「最後的活口沒了。」

  「你都快沒命了還考慮這個!」葉蘭成急道。

  思卿忽然一笑,「兄長,這一路行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般著急。咱們這是在哪兒?」

  葉蘭成道:「在大哥家城外的新園。」

  思卿道:「若我今日死在這兒……」

  「不可能!」葉蘭成打斷,「帝京城有的是好大夫!」

  「帝京城的好大夫,未必就能解了江湖術士的毒。」思卿輕輕一笑,「若我死了,你叫父親不要傷心,反正我從小不在他身邊長大。倒是我阿兄和傅伯伯……」

  「大夫說這是個解毒的好方子,只是多了一味烏頭草。」沈江東匆匆進來道。

  思卿皺眉,「烏頭有劇毒,這不是常識麼?你們竟然都不知道?」

  葉蘭成起疑心道:「既然有毒,那活口怎麼敢喝?看起來他不像是一心求死的人。」

  「他死了就不是活口了,」思卿道,「你們不知道有毒,他可能也不知道。他不是首腦,先前我挾持了其中一人,首腦並不以我挾持之人的性命為意。也許首腦給他假的方子,就是為了出事之後好滅口。」

  沈江東點點頭,思卿又說:「我覺得越來越昏沉了,想來回城去請大夫,未必來得及了。生死有命,重新煎一份來給我罷。」

  傍晚又下了一場大雨,沈江東這處新院又以水勝,園中亭如鷗,台如鳧,樓如船,橋如魚龍,雨後格外華美。葉蘭成和沈江東並肩站在一亭中,沈江東道:「燒退了,大夫說應該無礙了,你不必擔心。」

  葉蘭成道:「此番多謝大哥。」

  沈江東問:「浣畫說你南去是因為想著快要授官了,授官前再遊歷一番,是麼?」

  葉蘭成點點頭。

  沈江東追問:「你照實告訴我,是不是有了你妹妹的消息,你專程去尋你妹子回京的?」

  葉蘭成道:「這還真不是,我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妹妹了。誰知這次我到南邊,坐船時瞧見她的容貌,起了疑。問了她的年齡對得上,她身上又有當年我母親放在她襁褓里的玉佩,所以我就寫信告訴了父親。」

  「你妹妹被人收養了?」沈江東問。

  葉蘭成道:「對。那時候思卿的養父正好有事情離開了江左,我妹妹一個人在南邊她養父家裡。我本來打算等她養父回到江左再和她養父商量思卿的去留,誰知父親回信說他病重,想見妹妹,我們就匆匆回帝京來了。」


  沈江東蹙眉,「我告訴你,你父親好好兒的,除了那不大礙事的老毛病,根本沒病。」

  「什麼?」

  「我看你父親就是想誆你妹妹快些回京。」

  葉蘭成垂頭,半晌問:「父親為什麼這麼做?」

  沈江東避而不答,只說:「你想想看,那些人說只殺假兄妹中的女娃娃,也就是說盯上了你妹子。什麼人這麼介意你妹子回京?」

  葉蘭成想了想,輕聲道:「不大可能吧?」

  沈江東道:「我多一句嘴。倘若你真心疼你妹子,放她南去,不要再找她回帝京來。」

  葉蘭成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既然已經找到了妹妹,總要讓她認祖歸宗。先回去見見父親,是去是留,讓她自己決定。」

  沈江東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到葉家,你就告訴你父親說這件事是個誤會,你們時運不好才險些被滅口的,旁的不要多說,也別告訴浣畫了。」

  葉蘭成道:「大哥放心,我知道怎麼說。」

  「這園子真不錯。」葉蘭成身後忽然有人嘆道。

  葉蘭成和沈江東一齊回身,只見思卿換了條玉色銀條紗裙、玄色花羅長衫,地笑吟吟走進來。

  「你怎麼起來了?」葉蘭成便欲上前扶思卿坐下。

  思卿道:「燒退了,我沒事了。舅爺,此番多謝你。「說完轉頭對她兄長道,」兄長,我很擔心父親,咱們這就回去罷。」

  沈江東聽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乃父無恙,話到嘴邊又咽下,只說:「恐怕城門關前進不了城了,明日一早罷。」

  思卿淡淡一笑道:「也好。舅爺,『環榭依台渾是水,繞花沿柳半為廓』說的就是你家這樣的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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